摩挲着盛贵妃的面容,皇上手上的力道仍旧轻柔得好似情/人的爱/抚,如同对待绝世珍贵的,易碎的瓷器一般。
但盛贵妃,却显而易见地察觉到了皇上的回神,他已经不将她看作是皇后了,这意味着,对于她方才提出的要求,或许他会恼怒她的逾矩。
盛贵妃为这次的功亏一篑感到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太惋惜,毕竟,嫣华公主是皇上最喜爱的女儿,这件事情想要促成,还需要从长计议。
果不其然,只听皇上淡淡道:“嫣华年纪尚小,不用这么急着给她相看亲事,她是朕的女儿,就算在宫里留到六十岁,又有谁敢置喙?”
见皇上没有恼火,盛贵妃心里反而还觉得轻松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嗔怪的神态来,她侧了侧身,做出气恼的模样来。
“陛下,臣妾只是好心提一句,您就有这么多话说,好像臣妾犯了什么错似的,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皇上微微一笑,将盛贵妃的身体转了过来,含笑的声音依旧温和:“是朕说错话了,爱妃勿怪。”
看着面前的盛贵妃的脸庞沉吟了片刻,只听皇上继续道:“不过,爱妃既然这么有空闲,不如改天让嫣华宫里的掌事嬷嬷过来,禀报下嫣华的生辰宴准备得如何了。今年嫣华的生辰宴,就有劳爱妃操办了,爱妃可不要推拒。”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盛贵妃不想喜形于色,可是哪怕有所克制,她也仍旧难以控制地喜上眉梢:“为嫣华操办生辰是臣妾的分内事,陛下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可真是生分得很。”
宫中人人皆知,嫣华公主的生母早亡,所以她自幼被养在皇后的膝下,与皇后感情十分深厚。
自皇后过世之后,悲痛异常的嫣华公主就闭门不出,坚持茹素吃斋了三年,期间不碰任何锦衣华服,更不用说举办这种大张旗鼓的生辰宴了。
今年能够为嫣华公主操办生辰宴,盛贵妃心里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且不说皇后去世之后,盛贵妃本来就有心拉拢嫣华公主。单说如今,盛贵妃生了想要她嫁到盛家的心思,这样拉近关系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会拒绝呢?
……
秋菀趴在水榭的汉白玉阑干旁,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鱼乘凉,冬葵坐在临水的台阶上,脱了鞋袜将脚放在清如许的池塘里,既是戏水,又是濯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下过几场雨,水榭旁边,有的台阶已经浸入了水中,踩在上面,清冷沁人,凉爽极了。
看着池塘里的小鱼,与一一风荷举的芙蕖,忽然发现了什么,秋菀赶紧挥手招呼冬葵:“冬葵,你快看,那边那几枝是不是芙蕖的花骨朵。”
顺着兴高采烈的秋菀手指的方向看去,冬葵的眼睛亮了亮,惊喜道:“是哎!菀菀,你看你看,这边也有,一,二,三,四……加起来一共六朵呢!”
秋菀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变得有些红扑扑的,只见她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笑着嘀咕道:“也不知道,清州的芙蕖有没有结花骨朵……”
冬葵闻言,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来,她抬头看了看秋菀,语气有些揶揄:“哇,菀菀,清州的芙蕖结不结花骨朵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刚才鬼使神差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的秋菀:“……”
看到秋菀越发面红耳赤的模样,她旁边的小钱公公,善意地出来打圆场,化解了秋菀的羞赧与窘迫。
“清州比京城更往南,往年这个时候,清州的芙蕖都已经开了。”
说起自己的家乡,小钱公公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深,他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满是怀念:“我家就住在清州,清州的气候跟京城可不一样了,我刚来京城的时候还很不习惯呢。说起来,到了京城我才发现,清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它的夏天比京城来得早,去得晚,比起京城来,清州的一年到头都更温暖。”
秋菀闻言,有些讶然的模样:“小钱公公,原来你是清州人。”
“是啊。”
忽然想起了什么,秋菀忍不住问小钱公公:“那你知不知道,今年清州是不是不会再有洪灾了?”
许是看出秋菀的担心与紧张来,小钱公公虽然摇了摇头,但字字句句,却都在安慰她,显然是怕她忧思过度,对身体不好。
“清州夏天雨水多,天气又常常瞬息万变,难以提防,所以经常会有洪灾,这很正常,秋菀姑娘,你不用担心,只要不往危险的低处去,就算是在清州,也很安全的。”
见小钱公公也因为一句话,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秋菀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秋菀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池塘里的芙蕖,只是眼睛里的那一抹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多亏了这一个月的卧床将养,秋菀的身体,终于不像从前那样孱弱了。
或许是在床上躺了太久,秋菀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懒了,不过还好,日暮时分,偶尔出门走走的时候,有冬葵跟她一起,身体的懒散在说话声中,脚步里,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消散。
夏天的天气很好,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差不多每天都是晴朗的艳阳天,东宫的小池塘里波光粼粼,浮光跃金,芙蕖抽出的一枝一枝的花骨朵,在金子一样的光芒里,袅娜娉婷,楚楚动人。
虽然在信里,陆沅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让秋菀不要着急,不要太想念他,但就算是即刻出发,从清州回到京城来,也要将近十天的功夫,更不必说,清州那边还有最后的事宜要收尾,陆沅就是再归心似箭,也没办法即刻出发。
所以直到现在,秋菀与陆沅,仍旧是一处相思,两处传书。
学了那样久的字,秋菀头一回知道,原来能自己写信,是一件那么好的事。
她不用担心太肉麻的话被别人听到,也不用担心单薄的信纸承载不起心里的感情,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信里跟陆沅说所有她想说的话,除了要跨越山河,他们之间的联系并没有丝毫的中断。
秋菀最喜欢在晴空万里的中午,让小鸽子陪着她,一起给陆沅写信,将雪白的信纸铺陈在洒满阳光的桌子上,好像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殿下亲启,见字如晤。”
“……东宫小花园池塘里的芙蕖,已经结了六朵花骨朵了,只是一朵还没有开。但站在池塘边上,好像已经可以嗅到芙蕖淡淡的香味了。殿下注意,这里我说的是‘好像’哦,因为那六朵花骨朵,是我跟冬葵一起发现的,可是她却说,没闻到什么香味,还说我说的那些芙蕖的香味,是我脑子里想出来的,所以我也有点不太确定,没有开花的芙蕖,究竟会不会有香味呢?”
“还有,我听小钱公公说,清州的夏天比京城来得更早,去得更晚,一年到头也更温暖,因为他家就住在南边,所以他说的,应该是真的吧?那么你们那里,池塘里的芙蕖开了吗?在清州,你是不是很忙呀?如果你能在小花园里的芙蕖全都开了的时候,忙完回来,那我们就能一起赏芙蕖,吃莲蓬了,虽然现在,我每天都有好多事要忙,不是很想你,但是,说句心里话,我好像的确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一点点,有点想你……”
秋菀将折好的信封绑在信鸽的腿上,伸手摸了摸这只小东西头上洁白的,有点蓬松的羽毛,然后打开窗棂,双手托着信鸽,将它给放飞了。
甫一被松开,信鸽就扑棱着洁白的翅膀,簌簌地飞到宫墙之上,往蔚蓝高远的天空里去了。
一点洁白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晴朗的蓝天白云之中,不见了踪影。
但秋菀却仍旧坐在窗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地望着瓦蓝瓦蓝,清澈如水的天空,眼睛弯弯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第56章 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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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蝉鸣阵阵。
秋菀从宣华殿回到卉苑的时候,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晌午天,一路上, 她一面寻找着荫凉的地方遮挡太阳, 慢慢地走着,一面无奈地想到,看来以后, 还是好好在卉苑休息, 不要打继续上值的主意了。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弱不禁风过,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娇贵过, 可是为了腹中的两个孩子,无论做什么,秋菀却都不觉得辛苦。
这样想着, 走进回廊里, 秋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只是她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所以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回廊对面,同样刚刚下值的两个小宫女, 停下了脚步,正在看着她。
“那不是秋菀吗?她怎么在这儿?难道……她今天还去上值了?”
紫衣宫女迟疑地说完,身边的蓝衣宫女却有点诧异地问她:“她去上值, 难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闻言, 紫衣宫女的脸上, 也浮现出诧异的神情来, 她看着蓝衣宫女,说道:“哇,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现在宫里谁不知道,等太子殿下回来,很有可能会娶秋菀做太子妃呢!”
听到紫衣宫女这样说,蓝衣宫女挑了挑眉,语气有些轻蔑:“太子妃?你们卉苑的人,还真是会痴心妄想。”
听到蓝衣宫女明显不相信的话,紫衣宫女却有点不平,只见她皱起了眉头,争辩道:“我这可不是口说无凭,你不知道,现在秋菀见了主子,都可以不用行卑躬屈膝的礼呢!”
顿了顿,她想要继续说服蓝衣宫女:“我听人说,跟秋菀很要好的那个小宫女无意间说起的,太子殿下在信里亲自交代秋菀,让她对宫里所有的主子,都不用再行宫人复杂的礼数,说是因为秋菀身体不好,行礼来行礼去对她腹中的小皇孙不利,可是你觉得,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蓝衣宫女闻言,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惊讶的神情来,只听她问:“这是真的假的?”
紫衣宫女听她这样问,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服了,有些得意的模样:“当然是真的,谁还会骗你不成?”
可是,虽然听到紫衣宫女这么回答,但蓝衣宫女的不相信与轻蔑,却仍旧没有消散。
只见她皱起眉,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太子殿下回来之后,看在那两个小皇孙的份上,能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就不错了,毕竟,她跟我们一样,只是个宫女罢了。”
紫衣宫女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傻不傻呀,还讲究那些,我们大燕又不是楚朝,只有世家才能入朝为官,只有世家才能跟皇室结为姻亲,再说了,不还有宣仁皇后的例子摆在前面吗?宣仁皇后当初也是小宫女,也是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之后,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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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为皇后娘娘的呢。”
蓝衣宫女见紫衣宫女对自己翻白眼,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宣仁皇后最后能成为皇后娘娘,是因为那时候刚开国,大燕只有需要封赏的功臣,还没来得及有底蕴深的世家大族嘛。可是你看看,曾经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还有已经去世的皇后娘娘,她们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便是盛贵妃娘娘,裴德妃娘娘,贺贤妃娘娘……她们也都不是小宫女这样卑贱的出身啊!”
被反驳,紫衣宫女不甘示弱道:“可是我听说,皇后娘娘当初在御史大人家,也不过是庶女罢了……”
“御史大人家的庶女,也总比宫里先是侍弄花草,后来在主子身旁侍奉笔墨的小宫女,身份要贵重一百倍吧!”
这下,紫衣宫女被噎得没话说,她有些气急地跺了下脚,语气愤愤的:“你可真讨厌,一直说这些贬低我们自己的话,宫女怎么了?等二十岁放出宫去,我们一样可以寻得如意郎君,为什么总是灭自己威风,好像我们很低贱一样……”
蓝衣宫女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只是不等她开口说话,紫衣宫女就嚷了起来。
“哼,那以后秋菀成了太子妃,到时候你可别又腆着脸过去巴结。”
嘲讽地笑了一下,蓝衣宫女点头道:“那你就等着她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天吧。”
说罢,回廊里的两个人就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显然是不欢而散了。
而对两个小宫女的争吵一无所知,秋菀慢慢地走着,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她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卉苑。
走进院子里,秋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厢房门前的石桌子旁边,一个身穿棠色流仙裙的漂亮的小姑娘,还有她的身旁,站着的那个俊俏的,却面无表情的赭衣少年。
看到秋菀回来,小姑娘忽地从石凳子上站起身来,眼眸弯弯地笑着看着秋菀。
秋菀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虽然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友善又亲切,但她疑惑的同时,还是有点紧张。
毕竟面前的小姑娘,衣着打扮,妆容发饰,看上去都华贵极了,焉知……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会不会是来挑衅,或者威胁她的情敌?
这一刻,秋菀的脑海里,闪过从前看过的所有狗血淋头的话本子里的情节。
她悄悄地用手保护着自己的肚子,往后挪了一小步,目光里流露出一点警惕与踌躇来:“你是……”
“你就是秋菀?”
小姑娘看起来是个热络的急性子,不等秋菀开口说话,她就笑着,自顾自地跟身边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赭衣少年聊起了天。
只听她雀跃地说道:“长得果真好漂亮,比我想得还要漂亮百倍呢,帕鲁图,你觉得呢?”
她说着,伸手牵了牵赭衣少年的衣角,摇来摇去,看上去,两人之间应该很是熟悉。
听到小姑娘这样问,赭衣少年面无表情地说着夸赞的话,却一点都不显得不和谐:“禀公主,臣还是觉得您最好看。”
闻言,身穿棠色流仙裙的小姑娘不禁笑着挑了挑眉,然后抬手拍了拍赭衣少年的肩膀,笑得眼眸弯弯,见牙不见眼的。
“帕鲁图,你可真会说话。”
秋菀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的身份,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来。
嫣华公主看到秋菀脸上的讶然之色,却有些想岔了,以为她是觉得陆途的名字奇怪,于是连忙道:“菀菀,你也可以叫他陆途,或者小途,这是我给他取的汉名。”
皇上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嫣华公主,一位是娴华公主,虽然这两位公主,秋菀一个都没有见过,但这并不影响她行礼问安。
福了福身,秋菀的模样看起来恭敬温顺,让人挑不出错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
嫣华公主连忙走过去,笑着扶住她,语气有点嗔怪:“菀菀,你好客气哦。”
被这样亲切热情地对待,秋菀有些不知所措,她望着嫣华公主的侧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奴婢……”
嫣华公主牵住秋菀的手,拉着她往石桌子旁边去,笑道:“好了,别奴婢来奴婢去的了,你有身孕,不要一直站着,快坐下吧。”
秋菀看着嫣华公主与陆途,在心里默默地思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究竟是哪位公主,还有,那个看上去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赭衣少年,容貌有点像外邦人呢……
正出神,秋菀忽然看到嫣华公主托着下巴,眼眸弯弯地转头,对陆途吩咐道:“帕鲁图,我想喝水,你去沏壶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