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厢房,冬葵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去看内间里,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默寡言的秋菀。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冬葵笑着走进内间,为穿着单薄的秋菀披上了一件褙子,然后抬手,将她面前半开的窗户阖上。
双手放在秋菀的肩膀上,冬葵将秋菀背对着自己的身体转了过来,语气轻快地说道:“菀菀,天气凉了,你不要总是开着窗户啊,小心生病。”
秋菀垂下眼眸,没说话,却也没有拿开冬葵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褙子。
偷偷看了看秋菀有些苍白,透着些病容的面色,冬葵心疼的同时,在心里不住地想着,该怎么给菀菀补补身体呢?她一直这样虚弱下去,总不是事啊……
这样想了一下,冬葵转身,走到桌子旁边,打开桌上食盒的盖子,对秋菀笑道:“菀菀,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茄子炒肉呢,你快过来尝尝,好香啊,我把我的那份也留给你了,你如果不快点来,我就全都吃光了啊。”
秋菀垂首,坐在原处没有动作,她敛着脸上的神色,除了眼眸低垂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冬葵看着她沉默了一下,不肯死心,开口又叫了她一声。
“菀菀,快过来呀……”
垂着脸的秋菀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地对冬葵道:“我不饿。”
冬葵张望着说罢,就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秋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冬葵提起桌上的食盒,走进内间,坐在秋菀的身旁,将食盒里的饭菜,米汤都端了出来,摆放在桌上。
她看着面前的秋菀,忍不住道:“菀菀,你早晨没有吃饭,中午没有吃饭,晚上怎么可能不饿呢?”
秋菀摇了摇头,不想让冬葵为自己担心,她甚至还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只是如今,她的面色苍白,更加衬得那抹笑容,让人看了觉得比哭泣还要伤感。
只听秋菀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真的不太饿。”
说罢,她又沉默了下去。
冬葵陪着秋菀一起沉默了一会,半晌,冬葵忽然抬手,环住秋菀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秋菀个子不高,冬葵却比她更加瘦小,但是,被冬葵以这样的姿态抱在怀里的时候,忽然之间,秋菀却觉得自己的鼻尖有点酸酸的,心里,也不知所起地泛起了一点难过的涟漪,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近乎万念俱灰,绝望至极的她,许久不曾拥有的情绪。
冬葵抱着秋菀,用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她单薄的脊背,声音有些不稳,好像是在竭力压抑话里的哭腔。
“菀菀,你不能这样你知道吗?你并不只有那两个孩子,你还有我,还有太子殿下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太子殿下回来之后,该有多自责,多心疼啊。”
说着,察觉到怀里的秋菀的身体,因为自己提到那两个孩子,而轻颤了起来,冬葵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冬葵吸了吸鼻子,对秋菀道:“菀菀,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不要硬撑着了好吗?我把肩膀借给你,你好好地哭一场吧,哭一场可能什么都解决不了,可至少能让心里好受一点。”
秋菀没有说话,可冬葵却感觉到,她肩膀上的衣料,被温热的泪滴浸湿,许久,冬葵方才听到秋菀抽泣了一下,低声道:“冬葵,谢谢你。”
伸手温柔地拍着她轻颤的脊背,冬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圈红红的冬葵,伸出一只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只包子来,放在面色苍白的秋菀的唇畔,说道:“菀菀,吃包子,可好吃了。”
看到冬葵脸上认真的神色,秋菀沉默了片刻,方才点点头,接过她手里拿着的包子,慢慢地咬了一口。
冬葵见秋菀肯吃东西,坐在旁边望着她,原本担忧又着急的心里,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
秋深露重,秋菀站在庭院的廊檐下,正垂着头,手中无意识地揉搓着院中芭蕉树泛起枯黄的叶子,猝不及防间,忽然听到,回廊里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急切的脚步声。
愣了一下,秋菀的眼睛里蓄起泪水,她转过头去,看向回廊的尽头,一身风尘仆仆,不知道从何处归来,容颜与日思夜想的模样明明一模一样,却又有些消瘦的陆沅,眼泪不自觉地盈眶而出。
含着眼泪,秋菀站在原处,迟疑着不敢动作,好像生怕这只是她的一场幻觉,或者一场梦。
她实在太想念他了,可又太久未曾见过他了,倘若最糟糕的,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幻一场,那么,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虽然无疑只是饮鸩止渴,但她也会觉得满心让人心酸的幸福——虚无的东西原本不存在,可拥有它,也至少比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要好过一点。
“殿下……”
秋菀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陆沅,眼泪流得越发凶了,没有等尚还有些怔愣的她反应过来,他并不是虚假的幻象,她的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抱进了怀里,灼烫的气息,用力的拥抱,落在额头上的亲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秋菀,她不是在做梦,殿下真的回来了。
握住秋菀的手,陆沅好像是在回应她方才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地在唇齿间低低地呢喃她的名字,好像要让她更加明白,他回来了,他在她的身边,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了,因为,他会站在她的身前,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护住她,保护她。
“菀菀……菀菀……”
泪眼模糊中,秋菀终于鼓起勇气,回抱住陆沅,他们依偎着,秋风萧瑟,但彼此的怀抱却很温暖,可是忽然之间,心里渐渐平复,觉得安详的秋菀,却想到了他们的孩子,一下子心如刀绞般疼痛。
倘若孩子还在,那么,现在他们也应该快要出生了吧,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呢?会更像殿下,还是更像她呢……
是她不好,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秋菀的眼泪越发汹涌,她抱住陆沅,泣不成声:“殿下……”
陆沅低头,在秋菀的发顶上亲了一下,两人就这样伫立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沅的衣襟,被秋菀温热的眼泪所打湿,有一片浅淡的痕迹。
伸手,轻轻地捧住秋菀的脸颊,陆沅用指节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忍着心疼与心酸,对她笑了一下,安慰道:“菀菀,不要哭了,难道你不想见到孤吗?哭得这般凄惨。”
他在她微皱的眉心上亲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侧脸,贴在她苍白瘦削的脸颊上,低声道:“孤会很心疼的。”
秋菀被他抱着,仍旧在不住地抽泣:“殿下……”
陆沅从衣袖里取出帕子来,为秋菀拭泪,一方帕子眼看着就要被秋菀的眼泪浸湿了,他担心她这样悲伤,之后身体会不舒服,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温声道:“菀菀,不要哭了。”
“嗯……”
秋菀点点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继续汹涌而出。
陆沅心疼地看着她,觉得小姑娘真是眼泪做成的人。他不知道该怎样让她不再悲伤,不再哭泣,向来少年老成,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平生难得地体会到手足无措是什么样的滋味。
廊檐下的秋风凄凉,穿堂而过,陆沅解下自己的外裳,为秋菀披上,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厢房走去。
想到从前被宫人们暗地里议论的那些刺耳的话,与在慈宁宫,被孙姑姑责骂的,噩梦一般的情景,秋菀整个人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她连忙摇头,语无伦次地对陆沅道:“殿下,现在还是白天,而且……而且这是在外面……这样不合规矩的……”
秋菀说着,想要下去,自己走路回去,可是,陆沅却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
亲了亲她满是惶恐与忧虑的眉眼,陆沅道:“孤跟自己的太子妃亲近,谁敢废话。”
听到陆沅这样说,秋菀不禁愣住了。
她傻傻地看着陆沅,眼泪再一次落下,她不知道,方才听到的他的话,是错觉,还是他随口安慰她,糊弄她的一句戏言。
“殿下……”
只是陆沅却未曾再说话,他沉默地抱着秋菀,大步流星地走到厢房里,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然后坐在床沿边上,垂眸,自衣袖中取出一只白玉镯子来。
握住秋菀的手,将白玉镯子戴在她的手腕,陆沅温柔的,怀念的目光在那只玉镯上一闪而过,然后落在秋菀隐有泪痕的脸庞上。
伸手为秋菀拭去脸上残泪,陆沅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轻而坚定地温声道:“菀菀,这是母后临终前给我的玉镯,我想,当时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同我说,但肯定也希望,将来的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挚爱的姑娘,将这个玉镯送给她,与她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说着,他握起她的手腕,放在唇畔亲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水光来,但脸上,却绽出温暖的,期盼的笑容来。
“今后,它就是你的了,做孤的太子妃,好不好?”
秋菀望着手腕上的那只玉镯,与微笑着,目光中却满是忐忑与希冀地等待着她的回复的陆沅,久久,终于反应过来。
她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抱住陆沅的脖子,扑进他的怀里,过了好久,方才点头哽咽道:“嗯,好……”
第60章 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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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落进房间里, 干燥又温暖,深秋常常阴雨绵绵,今日倒是少见的风和日丽, 秋高气爽。
床头朝窗, 太阳暖洋洋的沐浴之下,秋菀用脸颊蹭了蹭枕头,困意迷糊地翻身, 想要继续睡觉, 却不料整个人都被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抱在怀里,难以动上一下。
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陆沅,秋菀似是迷迷糊糊地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又将眼睛给阖上了。
陆沅见她阖上眼睛, 浓密卷长的眼睫却在不停轻颤着, 显然是醒了,不觉有些好笑。低头亲了亲她阖着的眼睛, 陆沅温声问:“醒了?”
好像要给自己鼓起勇气,才敢再次睁开眼睛一般,好久,秋菀方才有些怯怯地抬眸,从被子里伸出手去, 试探地摸了摸陆沅的脸庞。
她的手指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挺拔的鼻子, 勾起柔和的弧度的唇……只有这些温热的, 实在的触感, 才能让秋菀觉得安心。
“殿下……”
脸庞被秋菀这样抚着, 陆沅不禁失笑,低头亲了亲她莹润如玉的额头,他问:“嗯,怎么了?”
眼前令她朝思暮想的人明明是真的,可是,秋菀却忍不住,眼眶忽然有点酸。
压住眼角的泪意,秋菀抿起唇角,对着陆沅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
说罢,她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他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传来,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隔着衣料,才会这样。
只听她低声道:“就是觉得,跟我在做梦似的,有点怕你一会又不见了……”
陆沅亲了亲她的发顶,将怀里有些黯然失落的小姑娘的脸颊抬了起来,指节蹭了蹭她泛着绯色的鼻尖。
“做梦?”
陆沅说着,忽然将秋菀抱到床榻的里面,然后倾//身过去。
他的指节勾住她耳鬓散落的一缕乌发,笑得眼眸弯弯,一如从前:“好啊,让孤来帮帮菀菀,让她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秋菀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些茫然不解,可是下一瞬,伴随着陆沅的动作,她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只是……
只是她已经没有功夫再开口说话了。
“呜……”
罗帷如烟云一般轻缈朦胧,掩下帐中的香暖旖//旎,却掩不住细碎的喁喁低语。
……
慈宁宫。
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紫毫笔,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孙姑姑,似是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诧异。
见她吞吞吐吐,踌躇半天,最后却什么都不曾说,太后娘娘等得不耐烦,不禁问道:“怎么了?”
听到太后娘娘这样问,孙姑姑犹豫了一下,终于福了福身,小声回禀道:“太后娘娘,昨儿个,殿下刚回来,就留宿在了那个狐媚子的房里……”
孙姑姑的话音刚落,果不其然,太后娘娘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推开眼前抄写了一半的佛经,太后娘娘似是有些不肯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被太后娘娘刀//锋般的目光给看得心里发慌,孙姑姑只觉得双腿一软,背后也直冒虚汗,正要再硬着头皮重复一遍适才的话,忽然有一个宫人走了进来,暂时挽救了她。
只听宫人不知为何,有些迟疑跟为难地问道:“太后娘娘,宣华殿的几个内侍求见,可要叫他们进来?”
太后娘娘点点头,正要说话,眼睛的余光,却忽然看到几个面生的内侍,已经跨过门槛走进了殿里。
脸色沉了下去,太后娘娘心下恼怒,将要发难时,只见打头的老内侍恭敬地行礼问安:“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跟在老内侍身后的几个内侍,也纷纷向太后娘娘行礼问安,看到他们恭敬的模样,太后娘娘却只想冷笑。
“擅闯慈宁宫,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哀家今日倒要听听,你们这些狗奴才能说出什么天大的事来,不然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将桌上抄写经书的砚台扔了下去,一瞬间,打头的老内侍的额头被砸了个窟窿,顿时血流如注。
跟在老内侍身后的几个资历尚浅的内侍,本来就对这位在前朝后宫,都积威甚深的太后娘娘有些发怵,此时此刻,看到管事的额头被砸破,脸上的惶恐之色简直难以掩饰。
可是,老内侍的额头上虽然正在不停地流血,但他的整个人,却仍旧可以算得上是镇定自若,不慌不忙。
好像为惹怒了太后娘娘而惶恐,老内侍卑躬屈膝地再次行礼,只是语气平静的话,却全然不似他自己谦卑恭敬的模样。
“奴才们今日前来,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捉拿几个藐视东宫的宫人的,如有僭越,还望太后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则个。”
说罢,老内侍转身,对着身后那几个年轻些的内侍命令道:“抓!”
孙姑姑并几个嬷嬷一同被钳制着,往慈宁宫外押送,一时间,哭声,骂声,求饶声,在平日里宁静的慈宁宫中响起。
“太后娘娘,救命啊!”
“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阉狗还不快些放开我们!我们可是太后娘娘身边侍奉的宫人,你们敢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这般僭越,小心被碎尸万段,下十八层地狱!”
老内侍被这样咒骂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却仍旧笑吟吟的,他看着几个嬷嬷,脸上是看将死之人的宽容大度,甚至还有几分眉开眼笑。
只见他摆了摆手,对几个内侍吩咐道:“堵上嘴,快点把人押走。”
而太后娘娘,从始至终,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目光阴冷,却一语不发。
老内侍用帕子捂着额头正在不断流血的伤口,想要转身离开,却被太后娘娘冷冷地喝住了。
“狗奴才,哀家问你,你主子现在何处?可是在宣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