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从东海来——不明眼【完结】
时间:2023-12-06 14:33:29

  我心想比意外掉水里更蠢的怕就是想要在这个地方跳海自杀了,在有人给我拍视频之前,我赶紧想要往上爬,结果也不知道在水底下踩到了什么,整个人竟然又滑了第二次。
  我一头扑进了水里,慌乱之下蹭到龙女号的船底,只觉得手上一痛,而这时候浮桥上也有人跳下来把我往上拉,渔民大叔恨铁不成钢地把我扯上了浮桥,边游边骂:“小年轻没出息哇,和婆娘吵架也别想着跳海啊?你在这儿跳海一会儿警察来了,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一阵骚乱之后,码头的保安也过来了,我没办法只能和他说我是偷偷去渔船上直播的网红,为了凹造型一不留神才掉进了海里。
  大概是因为我的样子太惨,保安虽然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逼的表情,但好在是信了,甚至还十分好心地将我护送到了码头边上,嘱咐我手上的伤口一定要处理一下。毕竟这里的海也谈不上不干净,好多人晚上喝多了,才不管观音是不是就在普陀山,该尿还是会尿的。
  保安说完就满脸同情地走了,我这时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右手还被船底的藤壶划了个大口子,要说不火大是不可能的,我在原地试图冷静了一会儿没能成功,一时间竟然也不想打车去医院,只想去客轮码头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奇葩,大早上他妈学鸡打鸣。
  我气冲冲地往轮渡码头走,隔得老远就能听到一个女孩子焦急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刚刚正说要跳一段给我算命呢,突然就大叫着倒在地上!我什么都没做啊!”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不得不感谢我爸从小把我操练的极好,这个点气温也就十来度,我浑身湿透地走在风里也不怎么觉得冷,而周遭人大概都觉得我是一个大早上穿衣服冬泳的傻逼,大多走的离我越来越远,其中几个要掏手机的,都被我瞪得停下了动作。
  我走到近前,就见两个明显是游客的姑娘正被团团围住,手边还提着行李箱,正在着急地对保安解释着什么,而地上还倒了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奇异的服装,像是个蒙古人,此时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声惨叫,不是女人的嗓子,但比起一般的男声又要清亮不少,显得十分中性,应该就是倒在地上这个人了。见是个病人,我满腔的怒火此时终于消了一些,比起我印象中的蒙古人,这个年轻人生得十分瘦弱,此时似乎因为巨大的痛苦,头上冷汗津津,在地上轻微地抽搐着。
  一旁的姑娘手足无措:“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倒下去,他刚跳了两下,他,他是不是低血糖......”
  她还没说完,地上的年轻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呼吸跟着急促起来,我看着他,脑子里一下出现了满身是血的赵明夷,一种熟悉的恐慌感涌上心头,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了口:“谁叫个救护车吧,我手也要包扎,跟他一起去医院。”
  姑娘给我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紧跟着急急忙忙拨电话去了。我蹲下身子,想试试看他有没有发烧,我的手指刚碰到年轻人的额头,他便微微地睁开眼,视线恍惚地在我脸上兜转了一圈,紧接着落在我鲜血淋漓的右手上,不知为什么,就在瞬间我便感到这个年轻的内蒙人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睁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哝,紧跟着两眼一翻,竟是又晕了过去。
  “我操。”我看人这下彻底不动弹了,心里一凉,暗想刚刚对着几个姑娘也没这么严重,总不能是对男人过敏吧。
  姑娘给吓得脸色惨白,指了指我后头的出租车,眼看就要哭了:“要不打车去吧。”
  我实在没想到来一趟码头生出这么多事,但是眼下救人要紧,周围这些人都是马上要乘船的游客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办法,我只能直接把年轻人抱了起来。他虽说瘦,但骨架子可不轻,我费了些劲儿才把人塞上出租车,司机看这样子也不敢耽搁,一路猛踩油门,直接把我们拉到了最近的普陀人民医院,我抱着人一路冲进了急诊,坐诊的大夫给我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血:“老婆要生了?”
  我把年轻人放在床上,短短十分钟,他整个人已经蜷了起来,呼吸急促,我急道:“这个人突然在码头发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先看他。”
  大夫动手扒开年轻人的眼睛看了一下,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把我赶到隔壁的科室去。紧接着又来了个小护士给我清创包扎,我问她隔壁是什么情况,小护士却很淡定:“又不是生孩子羊水破了,你怕什么?这个人来了两三次了,每次都这样,有时候在门口座位上坐坐就好,你不用担心。”
  我一愣,护士却明显比我见多识广,又淡定道:“可能就是惊恐发作,每年都有很多奇怪的人去普陀山拜观音,你看他身上的衣服,是个跳大神的,他们这种人比较容易发这种毛病。”
  她很快给我弄完就出去了,而我想到年轻人那一身奇异的衣服,确实好像以前在古装剧里看到过,只是影视剧里的配饰更加繁琐,如今年轻人穿的那套像是改良过的某种少数民族服饰,上头的配饰极多,还有许多铃铛,我把他抱进来的时候几乎响了一路。
  我心里纳闷儿,一个萨满来普陀,总不能是来搞业务学习的吧?
  我包好了手从房间里出去,结果却发现隔壁的房门早就开了,刚刚那个大夫还坐在里头,我一愣:“人呢?”
  “你还真当他来生孩子的,要这么久?”大夫好笑似的冲我拉下口罩,“你这个朋友就是晕血,身子太虚了,年纪轻轻的,晕血晕成这样我还是头一次见,刚刚醒了就自己出去了。”
  我这下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就彻底厥过去,一时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就听大夫自言自语:“奇了怪了,以前好像也听过这种人,一点红都看不得,只怕是连肉都不怎么能吃了。”
  我心想这小萨满都要靠卖艺挣钱了,估计也没钱看病,直接在大厅里交完费,打算回酒店换套衣服,下午再去找那个船老大杨光问情况。我刚走到医院大门口,车还没打上,忽然有人从后头拍了我一下,转头一看却是刚刚那个小萨满,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咧嘴冲我一笑,用极其生硬的普通话道:“大哥,谢谢你。”
  如今这么面对面站着,我才发现小萨满的年纪可能比我想得更小,又或者说他长了一张很占便宜的脸,眉清目秀的几乎像个女生。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和几个钢板儿要塞给我,结结巴巴道:“大哥,钱,只有这么多,都给你。”
  这种事情,要换做平时我是绝对不会客气的,五块钱也是命,但怎么看这个小萨满都是可怜兮兮,像是个刚从传销组织里逃出来的高中生,我心想反正也是赵无妄掏钱,这次赵大有出的事情这么玄,在佛门圣地多做点好事积积德总归没错,把钱推回去:“也没多少钱,你自己留着吃饭吧。”
  小萨满不肯,一个劲儿要把钱往我手里塞,最后生生搞出了一种过年我东北大姨给我塞红包的架势,我看他瘦得像个豆芽菜,手上根本不敢用劲,结果如此几遭之后小萨满见我打死不肯收,嘴一瘪,竟然直接委屈地哭了。
  他的年纪小,医院大厅里几个拿着吊瓶散步的大叔大妈见状都对我投来谴责的目光,我简直比窦娥还冤,实在没办法,只能把钱收了,而小萨满抽抽搭搭地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好不容易止住哭,我本想安慰两句,却听咕噜一声,他的肚子跟着叫了起来。
  小萨满有点尴尬,抓着衣服后退一步,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也算是出公差,反正能报销就当做好事了,现在收了你的钱,要不你跟我回去,我请你吃个饭。”
  “这,这不好。”小萨满的普通话太差,说话非常费劲儿,脸皱成一团,我见状干脆直接抓着他出了医院。小萨满拗不过我,只能跟着我回酒店,我飞快地洗了澡换衣服下来,发现他正在拿前台的糖充饥,还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两把。
  我时到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苦谁也不能苦孩子,看他这样简直父爱大爆发,当即找了最近的海鲜排档,进去问他吃什么,小萨满却说他不吃肉,最多吃奶酪和鸡蛋,我没办法,挑着菜单上最贵的素菜都给他点了一遍,结果孩子看到韭菜炒鸡蛋都跟看到鱼翅炒鲍鱼一样,也不知道之前是饿了多久了。
  吃了一会儿,小萨满吃饭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我看他有功夫说话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身体不好,家里人还放心叫你一个人来普陀山?”
  小萨满正在把西红柿鸡蛋扫盘,闻言怯怯道:“我叫乌那格,满洲里坐飞机来的,家里人,都死了,就师父,管我。”
  我在瞬间父爱又往上翻了一翻:“那你来普陀做什么?早上你在码头是在挣钱?”
  小萨满委屈地瘪瘪嘴,低下头:“想看大海和观音,但是没有钱,没吃早饭,又晕血,刚刚在码头有人切鱼,好大的鱼血味。”
  他说着眼神里露出满是神往的表情,我内心叹了口气,没想到真的是来朝圣的,一顿饭吃到后头,小萨满明显是怕吃完这顿又没下顿,到最后吃不下了还在拼命往下头塞。我实在看不下去,想给他塞点钱,小萨满照例不肯收,但这次我已经想好说辞了,对他道:“要不这样吧,早上我看你在码头给人算命挣钱,刚好我最近来舟山是有事情要办,你帮我算算吧?”
第7章 。 大鱼墓
  小萨满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我心里也知道这些什么算命跳大神之类都是迷信,但是以他的情况,恐怕也没有其他的营生挣钱。我的本意就是想把钱给他,也不愿意多为难,见状想出个更简单的题目,类似于算算今年我会不会有桃花运之类,谁知小萨满突然抹了一把嘴,就在这时候抓住我的手腕,一下子凑了过来。
  小萨满身上有股奇异的香薰味,不是城市里的那种人工香精油的味道,而像是香木燃烧,有点呛但不难闻。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小萨满的瞳孔颜色比起寻常人要浅一些,甚至透着些许金色,他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我,像只动物一样,眼睛一眨不眨,我这辈子都没叫男人凑这么近过,给这么看了一会儿后背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萨满身上戴了很多铃铛,稍微一动就会响,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紧接着手顺着我的手腕一直抓到了大臂,口中小声念了一段像是蒙语的文字,我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也知道应该是天灵灵地灵灵这种东西,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小萨满念完了咒,浑身便开始颤抖不停。我不懂门路,根本看不出发病和算命之间的区别,看他这样心里也有点没底,然而这时小萨满一下子伸出三根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他两眼翻白,用一种十分古怪嘶哑的声音道:“你从江南来。”
  我一惊,小萨满说话的声音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几乎像是个老头子一样,我冷汗直冒,又听到他道:“来找人,找一个女人,和海有关的女人。”
  我震惊地看着小萨满,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全身忽然剧烈抽搐了一下,浑身的铃铛发出一声脆响,头一下子垂下来砸在我的肩膀上头,我以为他又昏过去了,赶紧推了推他,结果小萨满却像是才睡醒,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继续用之前那种非常生硬的普通话道:“问到了吗?”
  他的声音至此才恢复正常,已经完全听不出之前那种嘶哑的感觉,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发现小萨满似乎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几乎挂在我身上了,一下子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退出很远,很忐忑地看着我:“对不起,冯大哥。”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这辈子为数不多几次算命的经历都谈不上多愉快,以前我父母也信过这个,在我小时候出事之后,我妈带着我跑遍了包邮区的寺庙,这件事把我搞出了一点逆反心理,这几乎是我成年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算命,我再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对。
  为了不吓到小孩子,我只能收起自己的震惊,笑道:“没事,算的挺准的,说了三件事都对了,我是该付钱。”
  我把几张赵无妄的毛爷爷塞进小萨满手里,他怯生生地看着我:“真的,算对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钱收好,这些玄学的东西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在我长大的过程里我几乎从来不去接触这些灵异古怪的东西,而小萨满本身却打破了我的一些认知。我本想过要问他要个电话,之后不行再找他算些别的,然而想想我一个玩游戏都抽不出SSR的人,还是不要作死算这个了,玄不救非氪不改命,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吃完饭,我们一起走出海鲜大排档,我和小萨满说去普陀的船票也就二三十块钱,这些钱够他来回和吃饭了。小萨满对我鞠了一躬,又用蒙语对我说了一些祝福的话,他的普通话不好,翻译得很艰难,但大抵就是一切顺利的意思。
  下午两点,我告别小萨满回到了沈家门港口,这个点很多渔家都在休息,还有一些挂出了可以带游客出海海钓的招揽牌。我穿过长长的浮桥,龙女号的位置并没有发生改变,不光如此,远远地我还看到甲板上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在一张四方的桌子上打麻将,奇怪的是,桌上却只有他一个人。
  一阵夹杂着腥味的海风吹过来,太阳一下被云层遮住了,天变得阴沉,我看着男人一动不动地在那里打着“一缺三”的麻将忽然觉得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咽了口唾沫才慢慢地靠近,试探着喊了一声:“杨师傅?”
  男人听到了我的声音便回过头来,我看到他的脸脑子里立马响起了那句“身体被掏空怎么办”,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吸毒,因为他整张脸都消瘦到了极点,同时又很苍白,加上黑眼圈深陷,看上去和海边其他黢黑精瘦的渔民简直格格不入。
  男人站起身:“你是不是找错了老板,我这个船不接出海看日出的。”
  我和他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本以为杨光多少会有点避讳,毕竟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杨光却好像不在意我是来调查他的“鬼船”的,请我上了船,又道:“前两天警察已经问了我很多了,但是没办法,我也没上船,所以能讲的也没多少。”
  上船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摆在甲板上的麻将桌,上头还有三个倒了酒的杯子,杨光注意到我的视线,苦笑道:“我以前出海的时候遇到点事,几个好兄弟都没了,最后就活了我一个下来,后来我出海出的就少了,现在主要都在岸上做生意,有时候喝点酒,想起他们了就要打两圈,反正他们也赢不了我的钱了。”
  我闻到杨光身上的酒味儿,猜想这个人的整体精神状态可能也和他以前经历过的事情有关,小时候我刚出事那阵,我妈带我吃肯德基都不能叫我高兴起来,成天也是这个死样子。我问道:“我知道您没跟着出海,所以是来问问您出海之前的事情,我那个朋友,姓赵,应该是租你船的人,你能不能和我说下她来找你的具体过程。”
  我说完给他点上一根烟,这些渔民的日子过得苦,都爱抽特别杠的烟,我来之前特意叫赵无妄给我批了两条黄金叶,杨光抽上之后,脸色好了不少,跟续上命一样,笑道:“我因为那个事情有点心理阴影,后来都在岸上做生意了嘛,什么都卖过,比基尼人字拖,还有给那些去普陀的准备的香还有莲花灯什么的,什么都有,但是现在的游客不像以前了,什么都能淘宝,生意也不大好,后来没办法,我偶尔也得把船租给人家,毕竟这个船买都买了,放着也是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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