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里,收留了小雪,又嫁作了宁郎。
瑞安镇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的一点一滴,都与这个名叫瑞安镇的地方息息相关。
与北边遥远的京城,毫无瓜葛。
就像吕公子所说,玉桃不配太子妃的位置。
是世人眼里觉得她不配。
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小镇厨娘。
这么一看,好像是不般配的。
可凭什么要用出身来定她的身份,她的贵贱呢。
玉桃努力经营着自己的酒楼,清清白白赚钱,一日不敢懈怠。
就连招婿,也是写过混熟,拜过堂成果亲的。
她是谁,她配不配得上宁郎,该由她与宁郎来决定。
她要先去问一问宁郎。
她究竟是谁。
东宫。
吕辛接到吕定的飞鸽传书时,嘴角长了个很大的包,一碰就呲牙咧嘴的疼。
如今日头一天比一天冷,吕辛每日躲在东宫数太阳。
太阳落得一日比一日早,正如吕辛的心,一天比一天凉。
看到吕定信上说太子殿下找到时,吕辛就差没哭着去给菩萨磕头了,结果紧接着看到后面说太子殿下磕坏了脑袋,无意识做了小镇厨娘的赘婿,差点没晕过去。
再看到信最后写,太子殿下乐不思蜀不愿归时,吕辛就差没原地出家了。
他抖着手里这封烫手的信,一个字一个字看了又看。
太子殿下不是最冷漠疏离,最不近女色的人吗!若不是他知道吕定从小跟着殿下将对方的不苟言笑学了个十成十,吕辛真以为吕定是在拿他开涮了。
信的最后,吕定还交代,他会尽早带太子殿下回来,望吕辛再撑些时日。
吕辛急得咧开嘴,那嘴角的包撕扯着他,疼得“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一旁的宫女太监一见吕辛这模样,吓了一跳,纷纷跪下来,面色如丧考妣。
吕辛捂着自己的嘴,瞧着眼前跪了一排的宫女太监,没好气地问:“跪什么跪!”
宫女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不怪他们啊,吕侍卫自从接到这飞鸽传书后,脸就一会黑一会白,这会还痛苦地捂上嘴,只怕眼泪一会也要决堤。
难不成这东宫要变天了……
“太子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你们不准胡思乱想!哎哟!”吕辛一着急,又扯住了嘴角。
大家绷着的神经这才缓过来。
太监八斗胆子稍大一些,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他可是有信儿了?”
“都起来起来,看着我就上火。”吕辛挥着臂让大家都站起来,“殿下好得很,你们都别瞎猜,不日就回来了,这几天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守好东宫,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出!”
“是!”八斗行了礼,眼神示意大家赶紧该干吗去干吗。
这样一个好消息,让东宫内的一干宫人都安下心来。
他们如履薄冰收了这东宫两个多月,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大事,如今终于盼到头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恢复了些精气神。
吕辛捏着这封信,正准备再研究研究里面的门道,突见八斗面如死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圣上……圣上来了!”
手里的信如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吕辛就一个想法,这下好了,不用出家,直接脑袋要搬家了。
照徽帝踏进东宫时,面前跪了一排的宫人,吕辛跪在最前面,齐声道:“给圣上请安,圣上万福金安!”
照徽帝打量着一众宫人,一个个将头低到快要贴着地面,而平时总是形影不离的吕定吕辛兄弟俩,此刻只见吕辛,不由问道:“朕听闻太子病了两个多月都未见好,特地来看看太子,怎么不见他人。”
此话一出,有个别胆小的宫人头低的恨不得戳进地里。
吕辛勉强撑着身子,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照徽帝眯起双眼,瞧了眼四周。
此刻安静得仿佛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响声,太子一向是最守礼仪的,他来了片刻,却迟迟不见太子与吕定的踪迹。
而跪着的宫人,个个抖如糠筛。
照徽帝按下心绪,侧过头睨了他的总管太监江洪一眼。
江洪立刻心领神会,弓下腰点了下头,复转过身去,冲着跟在照徽帝身后不远处的一众太监,正色道:“都出去等着。”
一众太监得了江洪的令,纷纷退至了东宫外。
照徽帝这才开口:“说吧,太子在哪。”
声音不怒自威。
吕辛垂着头,虽已入了冬,可他额头的汗仍是大颗大颗往下落。
而东宫上下,此刻寂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江洪也弓着腰,偷偷瞥见照徽帝的脸色已不大好看,急忙劝到跪在地上的吕辛:“吕侍卫,圣上问您话呢。”
吕辛感觉自己胸口的心跳都快冲破胸腔跳出来了,拼命咽下那呼之欲出的心脏,咽了几口口水后,组织着语言:“回圣上,太子殿下他……此刻不在东宫。”
照徽帝眼神一凛:“朕还不瞎。”
吕辛差点腿软地坐在地上,强撑着精神俯下身磕头:“太子殿下他……”
吕辛大脑飞速运转,该怎么将太子殿下这事瞒过去。
而那张还没来得及藏好的纸张偏偏这时,跟着吕辛磕头的动作,顺着他的腰间缓缓滑落到地上。
江洪眼尖,已脱口而出:“圣上,地上有张纸!”
“拿过来。”
吕辛已是无法再藏。
这回怕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吕辛绝望地想。
江洪毕恭毕敬接过信纸,递到照徽帝面前。
而信上的内容,已一览无余。
照徽帝捏着那张信纸,指节根根分明,再抬起头看向吕辛时,眼中已是带了杀意:“这封信,谁还看过?”
第50章
◎做我的靠山◎
吕辛佯装镇定,硬着头皮开口:“回圣上,仅属下一人看过。”
照徽帝再次眯起眼睛,盯着吕辛看了片刻。
而旁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吕辛跪到双腿麻木后,照徽帝这才缓慢开口:“太子刚病愈就南下替朕和母后祈福,实在是有孝心。近日雪大,朕听闻他在瑞安镇落了几日脚?”
吕辛知道,这是照徽帝给太子新的借口,这说明,即使太子殿下做了这等“荒唐事”,照徽帝还是想保他。
吕辛未敢犹豫,顺着照徽帝:“回圣上的话,太子殿下目前确实在瑞安镇落脚。”
照徽帝没有立刻发问,而是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天,将手里的信攥紧,良久后才道:“不日便是太子的生辰,一直在外也不像话,迎他回来吧。”
“是,属下遵命。”
……
直到照徽帝离开东宫许久,吕辛还保持着跪姿迟迟没有站起。
八斗四肢撑在地上,虚汗早已沾湿了衣裳。他也顾不上什么体不体面,赶紧爬起来去扶吕辛:“吕侍卫您快起来吧,圣上都走出老远了!”
吕辛撑着双腿,蹙着眉头小声骂道:“我这是不愿起来吗!”
他这分明是吓得腿软了起不来。
刚才跪在后面的一众宫人此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几个胆小的率先红了眼,小声问道:“圣上不会要治我们欺君之罪,看了我们的头吧……”
八斗胆子稍微还大点,一个眼神撇过去,让那小宫女闭了嘴,这才回过头来,软着声音道:“吕侍卫,您跟随太子殿下多年,也能揣度几分主子的心意,要您看圣上刚才的意思是……”
刚才圣上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他还历历在目,不禁缩了缩脖子。
吕辛坐在地上缓了片刻,这才摆手:“放心,死不了。”他环顾了四周,压低声音道,“都听见刚才圣上说什么了对吧?咱们太子殿下刚病愈就南下去为圣上和太后娘娘祈福去了,别的一干闲话,我不希望是从咱们东宫传出来的。”
见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齐声允诺,又补充道:“此次是圣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开恩留了大家一命,出了这道宫门,你们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好好保护着自己的脑袋谨言慎行吧!”
一干宫人再次跪下磕头,吕辛这才站起身,挥手道:“都散了散了。”
午时,吕辛就接到了照徽帝的一道暗旨,一队皇家护卫队,以及五百两纹银。
小雪节气的前一日,不似往日暖阳,竟意外的有些阴天。
玉桃半月前便与宋嫂子约好去取给宁郎与小雪的生辰礼。
虽是挂在铺子里做展示的斗篷,玉桃摸着料子也是极好的。
玉桃小心翼翼将都斗篷与给小雪的比甲收好,又拐道去了市场。
下过一轮雪后,天也是冷的冻人,就连出来卖字画的书生也是少了好几波。
梁姓书生仍旧像玉桃半月前见过的样子,端坐在那里安静地低头看书。
玉桃不忍打扰对方看书,又站在摊子前等了会。
梁书生翻书之际,乎觉旁边有人,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的娘子正满含笑意地看着他,见他抬起头来,这才道:“打扰梁公子看书了。”
玉桃将整个头都埋在毛茸茸的毛领下,梁书生透过那双杏园般的大眼睛,辨认出是半月前要裱画的那位客人。
忙放下书起身,从桌下帷幕内拿出已经卷好的画幅小心翼翼递过去:“小生已经准备好了,请娘子过目。”
玉桃接过画幅,细心将其展开。
画中一旁小字,“望宁郎,一切尽意,百事从欢”,笔法精致又遒美。
“好书法。”玉桃感叹道。
“娘子过奖了。”梁书生微微颔首。
画幅展至画中肖像时,宁郎那双单纯洁净的眼神猝不及防落入玉桃的眼中。
她不自觉抓紧了画幅两旁,失神片刻,又匆匆卷好。
梁书生见此,不解地问道:“可是小生裱的没令娘子满意?”
玉桃摇头:“不,非常好。”
怀里斗篷的温度,以及这幅字画更加坚定了玉桃的想法。
瑞安镇太小,容得下傻子裴宁,却容不下齐朝的太子殿下。
她是该作个取舍了。
只是这份取舍,不代表玉桃就认同了吕公子对她说的“配不上”的话,也不代表玉桃要放弃裴宁。
这份身份上的巨大鸿沟,还需要玉桃去努力填平。
玉桃思忖了会,并未着急离去,她打量了梁书生好几眼,这才鼓足勇气,问道:“我每次来见梁公子都在看书,打听过后才知,梁公子已是中过举人,可是准备来年开春就进京去考科举,可为何寒冬腊月也要在外面摆摊,而不在家中专心温书?”
梁书生摸上书脊的手一顿,面带苦涩:“实不相瞒,小生虽已中举,可官府赏赐的银钱皆已贴补病重的母亲,如今家里实在已揭不开锅,而娘亲也未能治愈撒手人寰。小生只能每日摆摊了此度日,罢了,不敢再奢望考取什么功名。”眼下进京的盘缠还没有着落,唯有再次摆摊看能否筹集些银两。”
玉桃抱着怀里的画卷犹豫了好一会,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才不失仪:“见梁公子是读书人,实在不应因为这种事情就放弃,若是在银钱上有难处,我可以资助您。玉桃觉得,若是梁公子,定没问题。”
梁文山苦笑,自他三岁开蒙,八岁考取了童生,十七岁就中了举人。所有的人都说他是考状元的料,是那文曲星下凡。
可他除了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
不会种地,也不会赚银子。
先父为了供他读书劳累成疾早早离开了他们母子,而娘亲竟也一病不起,最后因银钱短缺也撒手人寰。
梁文山发现,自己除了一方书籍,写几手字外,一无是处。
他有文人的傲骨,却因为这傲骨,连饭都吃不起。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梁文山苦笑着摇头:“多谢娘子好意,只是小生早已断了考取功名的念头,不如卖卖字画换取一顿饱餐来得实在。”
“梁公子不要再妄自菲薄了。”玉桃开口,“每次我来,都见到梁公子刻苦读书,若梁公子真如自己所言只想赚些吃饭的银子,大可与其他那些书生一样,替达官贵人多写几篇歌功颂德的文章,画几幅画,钱便可手到擒来。可我看到的是日夜苦读的梁公子,想必梁公子也不甘心了此一生,而想试着再与命运做抗争。这件事,我可以帮您。”
不甘心的不止有梁公子,玉桃也同样在说自己。
梁文山猛地抬起头,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起初他只觉对方是个娇小的女子,裹在毛茸茸的衣衫下,只记得眼睛圆圆的,总是亮晶晶的满是笑意。
如此细细看来,倒觉得对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丝忧伤。
可她的话,却似是一团火焰,在这寒冷的冬日,将他已死去的心重新点燃。
梁文山动容道:“娘子您……真心这样想?”
问的不只是银子,还有对方对他的认可。
玉桃点头:“当然,我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随意找个顺眼的公子就资助,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娘子但说无妨。”
梁文山已经认定,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我希望梁公子他日能考取状元,做我的靠山。”
玉桃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动之以情,而是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梁文山看着玉桃的眼睛,那泛着雾气的眼眸里终是带着一丝坚定:“我梁文山定答允娘子。”
听到梁公子肯定的回答,玉桃终于卸下了心中的一股气,展开笑颜:“我叫裴玉桃。”
第51章
◎凤枕鸾帷◎
辞过梁文山后,玉桃抱着生辰礼物回到桃花阁时,太阳刚刚落下山。
裴宁早已站在大门外等候。
门前的男子一袭最普通不过的灰色长衫,墨染般的发丝高高束起,容颜如画的脸庞下一双深邃的双眸,高挺的鼻子下嘴唇微抿,浑身上下散发着请勿接近的气场。
偶有路过的娘子注意到裴宁,捂着嘴含笑走过。
玉桃远远瞧着裴宁,明明是同一张脸,但细细看来,气质确实与从前天差地别。
现在的他,冷漠且疏离。
就像是误入凡间的谪仙,历过尘劫后便要回那千尊玉贵的地方享福去了。
待玉桃走进后,裴宁的神情这才有了一丝动容,眼中的寒冰方可化开,转为了温柔的笑意。
裴宁迎上去,一手接过玉桃手里的东西,另一只自然地签过玉桃的手。
“手这样凉。”
玉桃淡淡道:“没事,一会进屋里就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