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桃死死咬住嘴唇,不一会,淡淡的血腥气息在口中溢开。
“宅子?”玉桃笑得那样明媚,“原来我在太子殿下的心里,也只不过一个外室的待遇。”
玉桃的笑容刺痛了裴宁的双眸,他极力否认:“不是的……我已有意让镇远将军收你为义女,镇远将军是我的武艺师父,只要是我的请求,他一定会答应的。这样我们在身份上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差距了,父皇和母后会同意的。”
“所以,我这样的身份,若不找一个同样尊贵的背景,太子殿下你也觉得我是配不上你的吧。”
玉桃的话,如一把利刃,字字扎在裴宁的心口。
他无力地垂下双手,不管怎样辩驳,好像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裴宁承认玉桃说得很对,尽管他从来都不在乎玉桃是厨子的女儿还是将军的女儿,玉桃就是玉桃。
可父皇和母后,他们是不会接受玉桃这样的身份的。
明明他是千尊玉贵的太子,明明从来没有人敢驳斥他,可此时此刻,裴宁却哑口无言。
“为什么,我曾是傻子时,你却愿意接纳我。”裴宁挣扎着问道。
玉桃苦笑:“我宁愿,你还是从前那个傻子。”
梁文山怀抱着一幅卷轴,站在桃花阁大门后,默默听完了裴娘子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昨日临别前,裴娘子请求他今日前来桃花阁演一出戏。
至于为什么,裴娘子只说,让错位的人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去。
呼啸而过的寒风霸道地灌进梁文山的衣领里,让他的头脑更加冷静下来。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裴娘子昨日所说“我希望梁公子他日能考取状元,做我的靠山”到底是何意。
梁文山苦笑着摸索着怀里的卷轴,又记起裴娘子那双明媚的双眸。
仿佛一束光,驱散了他世界的全部的灰暗。
“晚了啊……”梁文山呐呐道。
他早已将裴娘子视为了自己的救赎,就算明知是在利用他,他也甘之如饴,选择承了对方的心愿,为她铺平前面的道路。
梁文山拍拍衣摆下的浮灰,迈步走进了桃花阁。
裴宁那边仍在试图劝说:“我先带你回京,一切都好商量。”
直到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踏入,这才收敛了身上伤心的情绪,摆手:“桃花阁今日不营业。”
梁文山淡淡一笑:“我来找玉桃的。”
这声“玉桃”叫得既不过分亲昵,却又不显疏离。
玉桃回过头去,见是梁文山,微微一怔,旋即狠下心从裴宁手中抽离,快步走到梁文山身边,假装数落道:“你来了。”
梁文山点头:“我不知你在忙。”
玉桃浅笑,快速平复了心绪,看着梁文山手里的卷轴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你亲自打开看看。”梁文山瞥了一眼裴宁,又快速将视线收回。
裴宁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又与玉桃看上去甚是熟络,微眯双眼,不自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他是何人……”
裴宁也大步跟过去,欲将玉桃拉回,却看到玉桃卷开画轴,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画轴上的女子,浅笑嫣然,眉目清亮。
是玉桃。
“谢谢你,我很喜欢。”玉桃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裴宁顿住了脚步,沉下心来。他打量着站在玉桃旁边的男子,一介穷书生的模样,穿得甚是清贫,他此刻正看着玉桃,眼中满是温柔。
裴宁对这眼神很是熟悉。
因为他每次看玉桃时,也是这样。
“你是谁。”裴宁眼底染上一层寒意。
玉桃收起卷轴,也收起了自己最后的温柔,她抬起头看向裴宁,眉眼已是一片冰凉:“太子殿下还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做我赘婿的吗?族长逼婚,我为了守住桃花阁,不得已招你做赘婿。既然太子殿下已恢复了记忆,便该回去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和离书既已给你,从此我此桥归桥,路归路。”
裴宁忍着心中的剧痛,咬牙切齿道:“我不认这和离书,裴宁这个名字是你亲自为我取的,裴玉桃别休想从我身边离开。”
玉桃笑出声,带着决绝:“没了你,我还会有下一个赘婿。我只当,宁郎已死。”
第53章
◎回宫◎
玉桃开始忍不住地颤抖,天知道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完这句话。
梁文山最先注意到玉桃的情况,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扶住了她。
“失礼了。”梁文山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
玉桃轻轻摇头:“没事。”
见到这一幕,裴宁的眼眶悄悄染红了。
为什么。
他不懂。
父皇对他淡漠又疏离,母后也从不曾关心他。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毫无保留地对他好,说要与他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
他连这最后一段余温都抓不住了。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自桃花阁门口传来。
一眨眼的工夫,门口已站了一排佩戴兵刃的侍卫。
吕定和一个小一号的吕定踏门而入,纷纷跪在裴宁眼前。
“太子殿下,属下奉了圣上旨意,来接您回宫。”
裴宁立在前面,已收起了刚才失意的神情。
此刻的他,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像是寒冬里积了千年的雪。
吕定与吕辛低着头跪在地上许久,迟迟不见太子殿下允许他们起来。
吕辛自接了照徽帝的暗旨后,便立即启程,带着皇家护卫一直赶路,片刻未敢耽搁。
吕定在信上写的并不详细,太子殿下在瑞安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是很明了。直到吕辛来了瑞安镇后,与吕定会合,在路上才听吕定粗略讲了讲。
“太子殿下到底怎么想的?”吕辛好奇。
吕定沉着脸:“太子殿下想让爹收裴娘子做义女,好让裴娘子以将军府三小姐的身份进宫做太子妃。”
吕辛沉默了一会,才道:“圣上不会同意的。”
不光是圣上不会同意,要是文武百官知道了,都会极力反对。
那太子殿下的路,必将会更难走。
吕定与吕辛跪在地上,低着头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不得不再次开口:“太子殿下,满宫皆知殿下您刚大病初愈便南下来为圣上与皇太后祈福,途径瑞安镇休息片刻。圣上传了口谕,务必等着太子殿下回去,补办生辰。”
生辰……
裴宁的心倏地揪起来。
从小到大,父皇和母后从未给他过过一个生辰,他也渐渐从失望变成了麻木。
如今,他好不容易想过一个自己的生辰,却收获了这样的“惊喜。”
“好得很,好得很!”裴宁放肆地笑出声来。
等胸口都笑得疼了起来,裴宁目光移向一旁的玉桃,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问道:“你真的不愿与我回去吗。”
玉桃偏过头,垂下眼帘,捏着拳头直至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终于开口:“不愿。”
“好。”裴宁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我如你所愿。”
旋即,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吕定吕辛,孤回宫。”
吕定吕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
起身后,吕辛拿出一件墨色锈金色暗纹的大氅递上前去,垂着头恭敬道:“圣上念及路途遥远,如今天气寒冷,特此鹤氅一件,为太子殿下御寒。”
裴宁面无表情地接过鹤氅:“孤拿过自己的东西便启程。”
吕辛一时嘴快,疑惑道:“这么寒酸的地方能有什么殿下的东……”
裴宁一记凌厉的眼神扫来,吕辛自知说错了话,迅速闭上了嘴:“属下多嘴。”
“知道就好。”
“还有一事。”吕辛再次开口。
“讲。”
“圣上赏赐桃花阁掌柜裴玉桃纹银五百两,奖励裴掌柜救驾有功。”吕辛顿了顿,“只是圣上怕流言纷扰,怕污了太子殿下的清誉,还请裴掌柜谨言慎行。”
五百两纹银被悉数端到桌子上。
那还是玉桃头一次见这么多银子。
从前,她只觉银子赚得越多越好,可真有一天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银子,玉桃只觉得苦涩。
她懂圣上是什么意思,五百两买她一个闭嘴。
从此,她与裴宁再无瓜葛。
见裴娘子没有反应,吕辛催促道:“裴娘子,还不快跪下谢恩。”
裴宁盯着这五百两,只觉得可笑,勃然大怒道:“谁敢!”
吕辛从未见太子殿下这样生气过,不由得抖了抖,欲哭无泪。
他只是顺着圣上那道暗旨的旨意吩咐做事,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玉桃并未理会裴宁的恼怒,而是顺从地跪到地上,平静地开口:“谢主隆恩,裴玉桃铭记于心。”
看着跪在地上的玉桃,裴宁不再言语,紧闭双唇拿着大氅,大步离开大厅走向了内室。
大堂中,只剩下玉桃梁文山等四人。
吕辛之前从未见过裴娘子,只听吕定说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转了性子,很是痴迷这位裴娘子。
吕辛好奇地打量着她,心里也忍不住赞叹,果然是个标致的娘子,虽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之前的饰品装饰,却让人觉舒服,尤其那双盈盈秋水的双眸,真是我见犹怜。
只是这裴娘子对太子殿下如此狠心,居然会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舍弃太子殿下的宠爱,果然还是个眼界浅显的小门小户,登不得大雅之堂。
吕辛虽觉得她好看,心里却不大喜欢。
他是心疼自己的主子,平常有这等庶民女子,能得了太子的青眼,早就该烧香拜佛去了,就算跟着进了东宫当个侍妾,也是抬举了她。
吕辛这样想着,也别过头去不再看玉桃。
吕定却冲玉桃鞠了一躬。
吕辛不解,拉着吕定的衣角问道:“你好端端给她鞠什么躬。”
吕定没好气道:“你别管。”
原本,他也以为,裴娘子若知道太子殿下的心思,定是开心地要跟着他进宫,自刚才看到裴娘子毅然决然拒绝了太子殿下后,这才发觉,她是有傲骨的。
他为那日说出“裴娘子配不上我家太子殿下”的话而感到羞愧。
如今,只能鞠躬表示歉意与谢意。
玉桃虚浮了一下,小声开口:“还请吕公子好生照顾宁……太子殿下。”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跟随太子殿下,万死不辞。”
玉桃浅浅一笑。
裴宁走出来时,已是换了一身衣裳。
那件大氅披在裴宁的身上,更衬得他金尊玉贵。
玉桃静静看着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并未多停留一分,眉眼间都是冷漠与疏离。
这就对了,玉桃想。
裴宁不该陪着她埋没在这小镇上,他身上那件衣裳,她在这里一辈子都赚不出来。
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这就对了。
玉桃背过身去,悄悄擦拭了眼角的泪。
她听到裴宁跨过门槛时,顿住了脚步。
却未再留下只言片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玉桃听着门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至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回过神来的玉桃,这才强撑着精神走回到屋里。
推开屋门,裴宁的气息还未散去,玉桃仿佛还能闻到空气里似有似无的皂角味。
玉桃闭上眼,昨夜,他们还曾在这里欢愉。
一个又一个热烈的吻还仿佛回味在唇边。
玉桃睁开眼时,眼角已蓄起了泪。
她扫过桌子,那碗面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上,没有动过的痕迹。
玉桃走上前去,那封和离书竟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裴宁走时,拿走了那件玉桃送他的斗篷,拿走了为他画的肖像画。
却唯独,没有带走这封和离书。
玉桃抖动着双手,捧起那张轻薄的和离书。
上面的一字一句,伤人至极,却都并非她的本意。
突然,她跑出内室,冲出桃花阁,顺着裴宁马车离开的方向追着跑了出去。
前一夜下过雪,如今地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玉桃边哭边追,脚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两只手撑在冰上,寒意锥心刺骨地顺着掌心一直钻进心底。
玉桃跌坐在地上,将和离书死死揽进怀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而出。
直到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一双男士布鞋出现在她的眼前。
玉桃心中一顿,猛地抬起头来:“宁郎……”
“裴娘子,是我。”
视线再往上移,是梁文山。
他蹲下身来,声音清润又温柔:“可是摔疼了,还能站起来吗?”
玉桃胡乱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不好意思道:“让梁公子见笑了。”
她试着站起身来,却几次都未能起身。
刚才由于跑得太快,冰面太滑,扭了脚,如今脚腕处疼得厉害。
梁文山伸出一只胳膊弯曲摆在玉桃面前:“若是裴娘子不介意,可以扶着我的胳膊起身。”
见裴娘子眼中的犹豫,梁文山只好故意说道:“如今天这样冷,若是裴娘子执意不肯起身,梁某只能不合礼数将裴娘子抱起来了。”
玉桃犹豫了片刻,带着歉意,还是轻轻搭上了梁文山的胳膊。
看着梁文山扶着玉桃一瘸一拐进了桃花阁的门,裴宁方才放下马车车窗上的帷幕。
他们的马车拐至巷子里时,裴宁便叫人停了下来。
他看到玉桃摔到地上,恨不得跳车冲过去。
哪知那个书生就走了过去。
裴宁抿着嘴,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死死捏着帷幕。
吕定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也见到了这一幕。
他犹豫了片刻,问道:“殿下,现在要继续启程吗?”
裴宁闭上眼,嗓音凉薄而冷冽:“上路。”
第54章
◎不想做金丝雀◎
梁文山扶着玉桃一步一步慢慢挪回到桃花阁门口,小雪已红着眼跑了出来。
玉桃看着小雪,歉意地笑笑:“抱歉啊小雪,今日本是你的生辰,没想到却让我搞砸了……”
闻此,小雪的眼睛愈发红了起来,一把抱住玉桃,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抖动着肩膀,却仍不忘伸出一只手抚摸玉桃的头。
一下又一下,就像玉桃娘亲还在时,那样温柔。
玉桃也回搂住小雪,眼睛也逐渐被泪珠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