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皇后愣在了原地,气焰瞬间低下去半分。
此刻,她也只不过是在强撑着一副身躯罢了。
“够了。”照徽帝一甩衣袖,“大庭广众之下,皇后不像皇后,皇子不像皇子,实在是不像话!”
本想息事宁人的他,眼见着已是不太可能。
那个叫小雪的宫女的话已然在太子身上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就算他想遮掩过去,太子也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就连他,确实也想确认一下,眼前这个宫女,是否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江洪!”照徽帝朝凤仪宫门外喊道。
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太监总管江洪,听到圣上的召唤,立刻低着头弓着身子碎步小跑到照徽帝身边:“圣上,您吩咐。”
“江洪,你去准备滴血验亲的器皿来。”照徽帝略顿了顿,“就在皇后的凤仪宫里进行吧。”
“是。”江洪又弓着腰又一路跑了出去。
眼下天已经尽数黑了下去,若是回御书房滴血验亲,如此阵仗势必要惊动内宫。
而内宫一旦传开,只怕不多日,朝廷之上也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江洪早在门口等候时,便知道会到这一步,于是提前叫自己嘴严的小徒弟提前将用到的器皿都一应准备齐全了。
圣上等人并未在正殿内等候多时,江洪已带着几个小太监将器皿都摆到了桌子上。
此时的小雪,面色苍白的站在桌子前,许是因为激动,眼圈仍旧是红的。
其实玉桃很想陪她一起,可小雪只冲她静静摇了摇头。
玉桃知道,小雪守着这个秘密忍了二十年,此刻,她需要独自来面对这些,便默默退回到了一边。
宫烨霖将她拉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而宫烨霖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若小雪一旦滴血验亲被证实是父皇的女儿,那他的身世也自然会真相大白。
宫烨霖虽坐在,目光却死死盯住站在桌子一旁的小雪,不自觉将拳头握紧,露出青筋凸起。
直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温度传至他的手背上,宫烨霖才一副刚清醒的样子。
他偏过头去,见玉桃虽目光也正看向小雪的方向,可那只白皙的手正牢牢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给予了他无限的力量。
照徽帝此刻正坐在上位,严肃地表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提着一口气。
这不仅关系到皇嗣血脉,更是一桩皇家丑闻。
若小雪的血不能相融,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小雪的血若是能相融,只怕今后的皇宫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后。”照徽帝开口。
皇后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眼泪倏地流了下来,她面色苍白的跪到照徽帝旁边,攀上照徽帝的衣袍,哽咽道:“圣上,臣妾与您夫妻相伴二十余载,您不能偏听那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的话,就疑心臣妾呀!”
照徽帝默不作声地看向皇后,眼中的凌厉让皇后吓得瞬间松开了手。
她蠕动着嘴唇,却终将没再说出一句话。
“江洪,扶皇后过去取一滴血。”
江洪弓着腰冲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您请吧。”
皇后见不论怎样的哀求都无法让圣上回心转意,只道自己这次是非得与那个叫小雪的宫女滴血验亲不可了。
她认命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不管结局怎样,她现在仍是大齐朝的皇后,她还不算输。
皇后仍是维持着自己皇后的端庄姿态,推开江洪要扶过来的手,径直走到了桌子旁边。
照徽帝又看向小雪,出声:“你叫……”
小雪垂下眼帘再次跪下叩首:“奴婢叫小雪。”
“你也取一滴血。”
小雪默不作声地起身,江洪已递过来一枚银针。
尖长的银针刺入小雪的手指心时,在场每个人的心都不自觉跟着提了起来,就连玉桃都不自觉握紧了宫烨霖的手。
鲜红的血落入白净的瓷碗中,小雪却感觉不到手上的痛。
皇后抬起头再次楚楚可怜地看向照徽帝,照徽帝却挥挥手,让她不要再挣扎。
皇后自知不论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迟迟握着那枚银针不肯动作。
下一秒,玉桃只觉手下的温度一空,刚才一直坐在她身边的宫烨霖已不在座位上。
再瞧过去,宫烨霖只一个健步冲到了皇后身边,大力抓起了她的手腕。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得刚要叫喊,只觉一阵刺痛,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呼痛:“哎呦!”
宫烨霖竟抢下了皇后迟迟不肯动手的那枚银针,捏着她的手指就快速刺了上去。
一滴血顺势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滴落到了那盛着清水的白净瓷碗里。
“江洪,把碗呈上来。”
随着照徽帝的一句命令,大家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滴血验亲的结果上,谁都没有斥责太子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
江洪得了命令,小心翼翼捧着瓷碗,低着头不敢往碗里瞧一眼,一步一步走到照徽帝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又随着江洪的脚步一齐都飘到了照徽帝身上。
就连皇后,嘴里呐呐着:“圣上。”
脚步虚浮地也跟了上去,却没走两步不知为何凭空似是被绊了一跤,直直跌坐到地上。
一旁的宫烨承忙喊了声“母后”,跟着扶了过去。
皇后却像是被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再也站不起来。
照徽帝屏气凝神,看着瓷碗中的两滴血很快便融在了一起。
屋内霎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宫烨霖拧着眉头,又快步走了过去,当他看到碗里相融在一起的血后,眼睛里已是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快速咬破了自己的手,也顺势滴了一滴血进去。
只见那新滴入的血,只融进了一点点。
所有的真相已昭然若揭。
宫烨霖咬紧牙关回过身去,冲到皇后面前,死死盯着她,愤恨道:“你根本不是我娘亲!你根本不是我娘亲!”
宫烨承吼道:“宫烨霖你在发什么疯!”
但显然,宫烨承已经底气不足,只虚张声势地同皇后一起跌坐在地上。
“孩子,让你受委屈了,”照徽帝抬起头,目光穿过下面坐在地上的皇后与宫烨承,只看向仍旧站在桌子旁的小雪,语气已是缓和了下来,“能否叫朕一声父皇?”
圣上发言,自然已不言而喻。
小雪顺势跪到地上,叩首嘹亮地喊了一声:“拜见父皇。”
圣上这才缓和了少许铁青的脸色,看向皇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这不是真的。”宫烨承的脸色也变的刷白,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后,仿佛不认识了她一般,嘴里问道:“母后,这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皇后突然尖叫一声,爬向小雪的方向。
玉桃见状,以为皇后气急败坏要做出什么对小雪不利的事情来,急忙起身也冲到小雪身前张开手护住了她。
却只见皇后一把大力推开玉桃,疯了一般抓住小雪的双肩,语气里满是哀求:“你叫小雪是吧,母后当初也是逼不得已啊,若是坐不上太子妃的位置成不了皇后的话,就静妃她母家的势力,到时候一定会猜到我头上来的,那我在后宫就全完了!凭什么那个贱人就能生下儿子,而我不能!我觉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雪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人,只觉像在看陌生人一般,终是动了动嘴:“当初您见生下的是个女儿,是否真的如稳婆所说,为怕日后你换太子的事情被揭发,便要把刚出生的我活埋是吗。”
皇后如疯了一般为自己辩驳着:“不是的小雪,母后都是不得已的,你要原谅母后啊……”
“够了!”照徽帝紧蹙双眉,已不想再听这些疯言疯语,“江洪,传朕的命令。”
“奴才在。”
“皇后李氏荧惑失道,无德善妒,欲危太子,五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今废皇后为庶人,幽禁冷宫,废诏不得入内。”①
宫烨承吓得不停磕头:“父皇不可,母后在后宫辛苦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饶了母后吧!”
母后若是被废为庶人,那他该怎么办?
谁还能帮他抢夺太子之位呢。
照徽帝眯着眼看着不停磕头的宫烨承,耻笑一声:“你的好母后在后宫为非作歹这么多年,还培养出了个你这样行为不端的逆子来,若是任由你们母子在宫中为非作歹,朕的大齐朝岂不是都毁于你们之手!”
缓了口气后,照徽帝再次开口,确是对着江洪说的:“四皇子宫烨承,骄奢淫逸,悖逆纲常,实在难出诸口。朕屡次教诲,未能悔改,故随其母一同贬为庶人,去皇家宫姓,非召不得觐见。”②
“父皇!”宫烨承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照徽帝,胸中一口热气郁结于胸,猛地竟喷出一口血来。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只不过是喝多了一点就想宠幸个小宫女而已,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地步!
“朕已不是你的父皇,朕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来人,把他们两个人押下去。”
被废了后位的李氏跌跌撞撞站起身,被进来的护卫们架着,早日没有了往日神气的精神。
临走前,李氏看向小雪问道:“最后,能不能听你喊我一声母后?”
小雪抬起头,眼中满是轻蔑。
她冷冷开口:“我的娘亲早在十年前便已死在瑞安镇。你,根本不配。”
第88章
◎秘密◎
直到李氏与被剥夺了姓氏的宫烨承被带走后,凤仪宫内伺候过李氏的宫人细数被带去了慎刑司,审讯李氏曾经犯下的罪过。
凤仪宫内又迅速回归到了平静之中。
眼下,大殿内只剩下了照徽帝、宫烨霖、玉桃与小雪四人。
照徽帝沉默了片刻,望着小雪道:“孩子,你到朕身边来。”
小雪应声,静静走了过去。
照徽帝打量着小雪,细细看来,眉眼之间确实与太子也有几分相像。
“朕会再颁一道圣旨,恢复你公主的身份。”照徽帝沉吟片刻,复开口:“便赐你一名为宫烨雪,赐号平安公主。至于住所……”
照徽帝面上有些为难:“你与太子一般年纪,此时再去公主所已是不妥,不若朕在宫外另给你辟一公主府,可好。”
以往公主到了十五六岁便会嫁出去,宫里贸然多了个成年未嫁的公主定会惹出一片流言蜚语来。
宫里的热闹已经够多了。
不过这也正中小雪下怀。
她本就没有教养在宫中,更谈不上对这个半路出来的父皇多有亲情。
随着玉桃住在凤仪宫的日子,见惯了大家的冷眼与拜高踩低,人人都道皇宫的繁华,却看不到皇宫背后的人情冷暖。
她想要的只不过就是报复皇后的这口气罢了,如今大仇已报,做不做什么公主其实都无所谓。
出去开府,小雪也乐得自在。
“父皇,您不必特意为儿臣建什么公主府,若是有现成的宅子,儿臣直接搬过去就是了。”
“好孩子,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即使如此,照徽帝也并未再做推辞,“明日朕便让江洪寻一处好地方。”
“谢父皇。”
李氏被废后,凤仪宫也变得冷清下来。
玉桃便向照徽帝央求准许回到桃花阁。
照徽帝也一一应允。
只是面对照徽帝略带威胁的眼神时,玉桃也很聪明的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对外透露半分。
小雪因为还需要学□□礼仪,得需要继续在宫中居住一段时日。
照徽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再次打量了四周一眼。
明明已是快到夏日,这可入了夜,他还是没由来觉得冷。
照徽帝拢了拢自己的衣衫,感觉精神已是疲惫不堪,喊了江洪的名字,便想要回书房看几本折子就睡。
不料宫烨霖挡在照徽帝的面前,目光灼灼。
“父皇,您就没有什么想对儿臣,想对儿臣的娘亲说的吗。”
照徽帝再次沉默了下来。
曾几时许,他发现太子已经出落的比他还要挺拔还要高壮了。
若说太子的眉眼长得像他,那姣好的容貌其实更像太子的生母珠儿。
刚与珠儿相见时,她也是那样的明媚可爱。
如今想来,已是二十年未见。
二十年咯,只怕再要见她,也许都要认不出来。
“你见过……她吗。”照徽帝轻轻地问。
宫烨霖点头,吐出二字:“见过。”
“她过得如何?”
想到娘亲的样子,宫烨霖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极力隐忍着内心的伤怀回答:“无忧无虑,很快乐。”
“那便好。”照徽帝自言自语地点点头,身上似是突然卸下一股劲来,自顾自挪动了几步,“那便好……”
“哪里好?”宫烨霖横在照徽帝面前,一副不讨要个说法誓不罢休的姿态,“父皇,您欠我娘亲的,何时能偿还?您曾许诺我娘亲的,何时能兑现?”
照徽帝再次顿在了原地。
他先是扫了一眼玉桃,眼中含着警示。
玉桃知道照徽帝这是想让她回避。
可宫烨霖一把握住了玉桃的手,冲着照徽帝道:“父皇不必避着玉桃,她是我未来的太子妃,这皇家的辉煌也好,肮脏也好,她是有权知道的。”
玉桃也站在宫烨霖身旁攥着他的手点头:“有任何事,民女都会无条件站在太子身边。”
照徽帝并未在意此刻二人的无礼举动,只又踱了两步,背过身并不看向宫烨霖:“她的记忆仍未恢复。”
宫烨霖沉默了。
缓缓将拦着父皇的胳膊放了下来。
是啊。
他的娘亲现在只是兰络珠。
若是静妃,再颁一道圣旨立静妃为后并没有审核困难。
但兰络珠并不是静妃。
兰络珠只是辅国大将军的女儿,只是一个在永宁宫中盼着回家,见爹爹与娘亲的将军之女。
若是贸然再让她受刺激,只怕身体会垮的更快。
这次,宫烨霖未在向父皇讨要什么,因为他知道,父皇说的是对的。
父皇永远都这么理智,小时候的他时长需要仰望父皇,父皇说什么做什么在他心中都如圣旨一般存在。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
他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理智的圣上。
却无法成为一个拥有感情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