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糟透了。
只有他一个人,还要护着杨灵韵,硬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只能见机行事……
杨会去拉妹妹,用气音小声说:“灵韵……别……”
杨灵韵却突然抬头,“带我去见你们的国师!我们很了解夏朝将领,可以帮他消灭夏朝皇帝!”
领头的突厥人听了,哈哈大笑,又翻译给其他几人听,他们也跟着笑了。
“一个女娃娃,认识什么将领?口气倒很大!国师能召唤来太阳和雨水,要你帮忙?说说看,你会干什么?帮忙下小崽子吗,哈哈哈——”
杨灵韵敢怒不敢言,将嘴唇咬的发白。
另一个突厥人却突然拉了领头的人一把,“……这个女人,有点像那一位……都是柔柔弱弱,说句话还要用手挡着嘴,腰细的风一吹就倒,国师喜欢这样的女人。这次出来没找到那个人,不如把她带回去献给国师,也算……”
领头的人眼睛转了两转,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
“那个男的呢?”又有个突厥人问。
头领瞥了杨会一眼,“还能怎么办?我的马可不会让别的男人碰,除非你愿意让他骑在你的马上?”
几个突厥人嬉笑着,手却摸上了腰际的武器。
杨会心中大骇,心知投靠突厥人这条路走不通,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带着妹妹逃走。
可是继续等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一刻,杨会下定了决心,一边用力踢出一脚,扬起一片尘沙,一边大声喊着:“跳湖!!!”
他本要去抓杨灵韵一把,然而突厥人动作很快,话刚出口,弯刀已经向杨会劈砍下来。
杨会将将在空中璇了个身,避开刀刃,然而下一瞬便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
头顶传来杨灵韵惊恐的尖叫。
再然后,他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
“臣走访了几户一直留在雁门的军属,他们的说法全都一致,实情应该就如奏报中所写。”
“嗯……”符清羽抬了抬手,“你先下去吧。”
臣下奉命离开,符清羽却久久不能回神。
宝缨的娘不是为了殉情,她选择跳下城墙,反而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关于她的死,当年呈上来的奏折只写了“程彦康妻徐氏殉情而死”。寥寥数字,又怎能概括一个人的一生。
而如今得知了真相,符清羽也不免感到疑惑。
宝缨心思纯善,程夫人亦是女中豪杰,程彦康有可能做出叛国之举吗?如果他没有背叛,当年又为何拒不回救?
奏表握在手里,只觉得重若千钧。
符清羽缓缓起身,迈步走向宝缨的帐子。
随大军行进,带上一个女人已经是破例为之,每日能见到宝缨的时间更少的可怜——在这少的可怜的时间里,也总是要顶着令他痛不欲生的冷淡目光。
失去才懂得珍惜,回想起从前融洽的相处,仿佛一场大梦,梦醒了无痕迹。
符清羽将随从留在远处,走到帐前,停了一下,凝神看着帐上映出的两个人影,心中竟涌起一丝嫉妒。
尽管心里明白,有乐寿陪伴,宝缨不再神色恹恹,愿意吃点东西,也能多说几句话……可他还是……
她身边的位置本该是属于他的,而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坐在上面。
符清羽甩了甩头,将这可悲可怜的嫉妒之情甩到脑后,掀起帘子,走进帐篷。
帐子里点了两根蜡烛。乐寿坐在桌前,借着烛光,手中飞针走线,快得惊人。
宝缨本是在另一边的蜡烛下读信,见符清羽进来便收起信,扭过头去。
符清羽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没有出声,来到桌前,在乐寿身旁坐下。
他脚步很轻,专注中的乐寿这才发现符清羽,惊了一下便要起身行礼。
符清羽摇头,让乐寿免礼。
但离皇帝这么近,还是平起平坐,乐寿不免拘谨,也不好再动针指,两只手像无处安放,不停地攥紧又松开。
宝缨仍是面无表情,眼皮都不动,自符清羽进来就不准备理他。
符清羽自感格格不入,只能没话找话地问乐寿:“你在缝什么?”
乐寿拘谨回答:“之前宝缨姐姐那个香囊的做法,奴才给改良了一下。宝缨姐姐说想看,奴才正在做。”
香囊……
符清羽心口一痛,顿了下,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放在乐寿面前:“这个,还能补吗?”
正是当初宝缨扔到火盆里,又被乐寿抢回来的那一个。
乐寿偷偷看了宝缨一眼,见她没有反应,小声说:“补倒是能补,但补过之后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符清羽一怔,随后苦笑道:“能补就行。”
乐寿得令,正要去拿那个香囊,符清羽却抢先拿回去,又从针线篓里取出一根针:“如何补,你教朕。”
乐寿惊讶的眨了好几下眼,“这,这……陛下从没做过针线活,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会的……”
“无妨,”符清羽指着乐寿正在做的香囊,“你先做给朕看,慢慢来。”
“乐寿!”
宝缨忍无可忍道:“乐寿,你先回去吧。我要睡下了。”
乐寿犹豫地看看宝缨,又看看符清羽,在得到符清羽允许后,收拾起针线篓,退了出去。
符清羽却还坐在原处。
宝缨吹灭了自己身边的蜡烛,又木着一张脸走到桌前,看都不看符清羽,便要去吹蜡烛。
“等……”
符清羽情急去挡,手被火苗燎了下,下意识缩回,指尖焦灼刺痛。
宝缨仍是无动于衷,倒没有继续吹蜡烛,而是垂下头,盯着符清羽手里的香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那天在行宫吵开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离得如此近,每一次呼吸,符清羽都能闻到宝缨身上的淡香。
“宝缨,”他假作没看到宝缨蹙起的眉心,缓声道,“朕就说几句话。”
“朕今日才知道程夫人真正的死因,高风亮节,自当流芳后世。坦白说,以程夫人的品性,朕很难相信她深爱的丈夫会是叛国之人。程将军当年为何没有回兵救驾,这里面恐怕还有蹊跷。等战争结束,朕会彻查此事。”
符清羽说完,小心打量着宝缨。
她所有的不幸,程家人所有的不幸都因此事而起,如果查出真相,纵然不能弥补过往,但至少能还死者一个清白,让生者再不用再背负沉重的枷锁。
她的族人,尤其是三哥程琰,也能够出仕做官,重新振兴程氏一门。
宝缨应该……会高兴吧?
然而符清羽错了。
宝缨只是淡淡笑了下:“那又如何?”
第60章 〇六〇
◎请陛下尽早决断◎
“我娘说, 她选择自尽不是因为怨恨,不是因为绝望,而是为了同袍数载之谊和心中一点不平。可我却恨了她十年, 让她在天之灵遭受误解。陛下能恢复程家的名誉,却不能消除掉十年光阴, 不能抹平心上的伤痕。”
宝缨静静看着符清羽, 目光却像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若是……若是程家真的得证清白, 我也不必留在宫里接受惩戒了,到那时陛下会放我走吗?”
符清羽痛苦地闭了闭眼:“别这样。宝缨, 你别这样。”
宝缨嘴角呷着讥讽的笑,毫不意外地说:“你不会, 所以恢不恢复程家的名声地位,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除了这件事, ”符清羽几乎不敢去看她眼里流露的绝情,“你想如何惩罚朕, 朕都接受。”
但不要说分开。
“是么……”
宝缨捡起桌面上的针,发狠朝符清羽手背扎了下去,透白的手背上顿时涌出颗豆大的血珠。
符清羽虽然吃痛,却连一动不曾动, “宝缨, 要是这样能让你高兴……”
“不能。”宝缨扔了针, 语气渐渐变得不耐烦,“我不是你,看别人受苦不能让我高兴。永远看不到你才能让我高兴。”
这句话比身体的疼痛还更刺伤符清羽,他下颌绷的很紧, 动了几下嘴唇, 却说不出话来。
宝缨盯着烛光道:“我要的东西, 已经说的很清楚。陛下一再承诺会补偿我,可至今仍然将我当成囚犯关押,不肯放我自由,连不出现在我眼前都做不到。你根本不在乎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再相信。”
符清羽不知是手上吃痛还是下意识想要抓住些什么,紧紧握着那只残破的香囊,怔怔地说:“……就算恢复不到从前,也能修补……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能修补。你要什么都行,但朕不会放你走。”
他小心翼翼地将香囊放回袖中,又怕宝缨再做出格之举,连那根针也收了起来。
宝缨在旁冷淡道:“你真是太可笑了。”
符清羽仿若没听到她这句嘲讽,低声说了句“你早些休息”,便匆匆走出了帐篷。
脚步声渐远,平息,帐中寂静半晌。
宝缨蓦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吐出沉滞的一口气。
她见识过符清羽冷酷的一面、淡定的一面,却没想过他有一天能偏执疯狂到这个地步。
符清羽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放她离开,但至少……
或许因为随大军行动,对内无需太过戒备,又或许是他心里有愧——终于没人寸步不离的盯着宝缨了。
宝缨这些天也尽量减少走动,避免让人看出破绽。
宝缨吹熄了最后一支蜡烛,缓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
银亮月光从帐子的缝隙透进来,她从裙底取下一柄匕首,置于膝上反复端详。
——我不会自戕。
——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愿意帮我吗?无论任何事?
先前对乐寿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当中。
“禀告将军,我们到达柳镇时,突厥人已经撤出。兄弟们人数不多,只追出去一段,见突厥人没有要反攻的意图,便撤回城下原地等待了。”
听了校尉的回报,袁逸辰两道飞扬的眉毛顿时拧了个结。
他身边的副将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直骂道:“他奶奶的,又来!有本事正面硬刚啊,跟老子玩个屁的躲猫猫!”
袁逸辰瞥了副将一眼,叫副将安静,但他自己心里也烦躁非常。
大军出发后,袁逸辰率领轻骑走在最前,还没到大营,前方传来战报,突厥人同时袭击了边境几座村镇,前军兵力不足急需增援。
袁逸辰立刻率部下驰援,可是接连辗转了三四地,不是虚晃一枪压根没打起来,就是如柳镇这般,战斗迅速结束。
突厥人既不恋战,也不像有后续计划,只屠了几个人烟稀少的村镇,抢了东西就走。
就连抢走的东西,也看不出有特别值得抢的价值,倒像是在做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被耍着玩当然让人烦躁,但看不透突厥人背后的用意更让袁逸辰深感不安。
也许是战场了历练出的直觉,他总是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漏掉了。
袁逸辰稳了稳心神,问:“柳镇还有活口吗?”
校尉道,柳镇的城墙形同虚设,起不到抵御作用,听说要打仗,镇上居民早就搬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人里,大部分也在突厥人攻入之前就散入了周边的山林。
但那些没来得及跑掉的老弱病残,却都被突厥人杀掉了,尸体曝露在街巷当中,场面颇为凄惨。
袁逸辰闻言神色微变。
现下是草原即将入春的季节,尸体暴露在外,腐烂加快,很容易引发疫病,必须尽早掩埋。
袁逸辰立刻下马,吩咐士兵们:“事急从权,也不用分辨死人是哪家那户的,尸体集中到城外掩埋。另外,挖开排水沟渠,务必将泡过死尸的腐水排出城外。”
说完他亲自上阵,带领士兵将遇害者一并埋在城外,立了一块木牌留给家人凭吊。
此间事毕,袁逸辰又带领属下去了其他两地,都没能和突厥人正面交战,只好返回大营。
……
五天后。
“……已经第二十个了?”袁逸辰面露惊骇之色。
军医沉重地点了点头。
近来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送到军医那里诊治的士兵,反而是得腹泻的最多。军医和他们随口闲聊才发现,这些人并非同一编队,发病时间、吃的食物也并不一致,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在几天前跟随袁逸辰前往前线追击突厥人。
军医这才找上门来。
那种不妙的预感又出现了。
担心产生瘟疫,出现的……却是腹泻?
袁逸辰嘀咕着:“……跟我出去那几天,大家都吃的干粮炒面,应该不会吃坏肚子吧?就算吃坏了,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军医迟疑了下:“将军,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快说。”
军医道:“如将军所言,这确实不像寻常的瘟疫,但就怕……依我看,这倒像是‘一日春’的早期症状。如果真的是‘一日春’,麻烦可大了……”
距离大营还有一天路程,傍晚扎营时,符清羽已经发现了事情有变。
已经提前进驻大营,此刻本该坐镇中军的袁高邈却出现在了这里。他甚至没穿重甲,只带了十来个亲兵,人和马都疲惫不堪,想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符清羽跳下马,径直来到袁高邈面前:“军中不计俗礼,袁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袁高邈还是行了个军礼,面色凝重地将符清羽迎进空荡荡的大帐。
一进帐子,袁高邈便跪了下来:“陛下,大事不好,大营恐怕是爆发了疫病。”
从最初得知许多人患上腹泻,袁高邈便忍痛将当初跟随袁逸辰的士兵以及袁逸辰都隔离在了一处营区,饮食排泄都和大营其他人分开。
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去了两天,就在他刚要放下心时,大营里却又发现了新患者,而且是一夜之间出现了十来例。
袁高邈与几位将军当即做了决定,勒令士兵紧闭大门,绝对不可外出。
袁高邈自己则挑选了几个最晚到达大营最不可能沾染病情的士兵,提前赶来给符清羽报信。
符清羽疑惑道:“袁将军说军中出现了疫病,又说士兵大规模得上腹泻……朕还从未听说过哪种疫病是以腹泻开始的。”
袁高邈近乎绝望地叹气:“臣也是第一次知道,但熟悉当地的人都说,这恐怕是‘一日春’啊!”
“一日春”是长久存在于这片土地的、一种有点邪门的病,同时也是引起这种疫病的飞虫的名字。
这种虫子只有在春暖花开之时才能破卵而出,可虫子本身却畏惧阳光和温度,在温暖的日光下,往往活不过一天。它们必须在这一天里完成破壳、进食、□□、产卵,然后在温暖的春风里迅速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