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娇娘——伏寒【完结+番外】
时间:2023-12-06 14:39:01

  魏嬷嬷年轻时是女飞贼,后因情场失意,心神不宁,才接连在几个小案子上翻船,被官府抓到,梁冲这话正戳在她痛处。
  魏嬷嬷恨恨啐了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跟没根的废话,晦气!”
  梁冲嘴贱归嘴贱,可不敢真和魏嬷嬷碰硬,皱起了眉头,等魏嬷嬷纵身跃过矮墙,才缓缓回骂:“……老虔婆!你有根?!”
  天清气爽,冷得无声无息。
  宝缨打外头回来,一进门就被屋子里的热气熏糊了眼,急忙眨眼,想要将长睫上的霜泪抖落。
  “宝缨姐姐。”小太监乐寿殷勤地送上一方丝帕。
  宝缨接过来,擦擦眼,莞尔笑道:“谢谢你啊。”
  少女鼻尖脸颊都被冻的通红,却映衬的眼眸格外澄明,梨花照水,梅蕊吐新。
  乐寿看的一愣,接着脸皮便有些发热,慌忙跪下去,捡起宝缨刚脱下的鹿皮靴子:“鞋底子都湿了,烤干再穿,不然又要生病。皇陵这边靠山,风大,比宫里更冷……你先进去,炉子上烧着茶呢。”
  宝缨眉眼弯弯,评价道:“乐寿,你讲话啰嗦的像个老头子,不看脸还以为是何公公跟来了。”
  边说话边灵巧跳开,躲开了乐寿佯装的一击,却很听劝地取了热茶,捧在手里,扁嘴吹着气。
  今天是廿四,宝缨已经来了皇陵五天。何四喜拨了乐寿给她打下手,事情办得很顺利,典仪已经准备妥当,余下的时间……
  “对了乐寿,”宝缨喝了口茶,僵硬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午后得闲,我想再去一次明月庵,你和我一起吗?”
  “宝缨姐姐自己去吧,”乐寿皱起一张脸,“奴才可不敢了……”
  宝缨原也想找借口支开乐寿,这样正好。又想起上次闹出的笑话,忍不住笑了。
  岐国长公主符婉瑶姿容华美,深得先帝喜爱。年方及笄,符铄寻遍天下儿郎,给爱女挑了新科状元于敏之当驸马。
  于敏之出身清贵,相貌也俊秀,和公主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一般,谁看了都夸是天设地造的佳偶。
  光化十七年,符铄御驾亲征前为公主选好了日子,准备大胜归来之后嫁女。可是符铄没能回来,朝政落入杨用之手,所有反抗的皇族成员都相继罹难。
  符婉瑶是所有儿女中性情最像符铄的,性烈如火,一身反骨。在这些事件之后,公主几次闹到太皇太后那里,要求退了父皇给她定下的婚事。只因为,于敏之不但是杨用的表侄,还是杨用一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深得杨家器重的朝臣。
  国丧一年,不兴婚嫁,公主的婚事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可是等到符清羽即位满一年,杨用有心在天下人面前缓和同皇家的关系,便又提出先帝指定的婚约,命令刚脱孝服的公主和驸马完婚。
  太皇太后推辞不得,只能劝公主接受。谁知道公主表面顺从,心中却暗暗计划着更激烈的反抗——
  大婚当日,杨用亲自担任礼官,驸马披锦佩玉,前往长宁殿迎接。
  当公主身披嫁衣的身影终于出现时,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可是公主行至殿前却又驻足,迟迟不肯上轿——
  下一刻,公主亲手摘掉四凤冠,露出剃的精光的头顶,在一片哗然中,公主立志此生不嫁,要出家为尼,与青灯古佛相伴残年。
  但深沉老练的杨用怎么会被小姑娘的招数吓到,闹了这一遭,杨用连眼皮子都没眨,只吩咐典礼继续。后来符婉瑶还是被仆妇们挟持上了花轿,一路叫骂着行完了大婚之礼。
  符婉瑶是死不低头的性子,婚后依然不改,豢养男宠,纵情声色,把公主府弄得乌烟瘴气。杨用实在看不过眼,只能在城外修筑明月庵,让符婉瑶住进去,名为修行,实则软禁。
  宝缨心里揣着事,到皇陵的第二天就去拜会了长公主。
  人是见着了,只是符婉瑶喝的酩酊大醉,话都说不清楚,见乐寿容貌清秀可爱,直接扑了上来,抱着脖子亲个不停,吓得乐寿半条命都没了。
  这么一闹,想说的话自然也没说成。
  今日再次拜会,宝缨多了个心眼,掐准公主宿醉刚醒时赶到了明月庵。
  符婉瑶还没梳洗,长到腰间的乌发随意披散着,只穿了薄薄一层银红纱衣,妖娆身姿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
  她果然忘了上次见面,一进茶室,就打着哈欠说:“小宝缨,好久不见,哈——”
  符婉瑶大咧咧地往上首一坐,盘起腿来,对上宝缨不知该往哪看的圆眼,噗嗤笑了:“怎么,宝缨也跟本宫见外了,以前往本宫怀里蹭的胆子呢?”
  宝缨面上一哂。
  她刚到长乐宫的时候,符婉瑶还没成婚,时常留宿在太皇太后那里。宫人们都知宝缨是罪臣之后,就算不苛待也不会额外照料。倒是符婉瑶怜她年幼,发现宝缨夜里偷偷哭,就把宝缨叫到自己榻上一块睡。
  长公主行事为世俗不容,为人却最是热心肠,宝缨知道这点,才鼓起勇气请她帮忙。
  符婉瑶不知宝缨心思,盈盈玉指撑住下巴,眼神有些飘忽:“是了,你如今也大了,有旁的怀抱可以钻了……我那个皇帝弟弟,他还好吗?”
  当初拒婚闹的满城风雨,太皇太后都给气病了,符清羽为此埋怨姐姐,这些年来,该有的照应虽然不少,但姐弟两个却不太亲近。
  宝缨想着,毕竟是骨肉血亲,长公主惦记弟弟,于是捡了些日常琐事,一一说给长公主听。
  本想缓和气氛,可是说着说着,符婉瑶脸色越来越难看。
  宝缨急忙住口,却见长公主臂膀撑在案几上,发丝垂下掩住容颜,消瘦的身躯急剧起伏。
  却是在冷笑。
  “呵,他好啊,”符婉瑶笑的凄冷,“前面几个兄弟怎么死的都忘到脑后了,他还能每天快快活活的,还能娶杨用的孙女!”
  看来适得其反,宝缨急忙解释:“殿下误会了!婚约不是陛下自己能决定的……”
  ……虽然他看上去也不抗拒,好像还挺喜欢杨家小姐的。
  宝缨咬咬嘴唇,换了更有把握的说辞:“陛下肩上担子重,莫说快活,连笑的时候都少。”
  符婉瑶却像根本没听见,怔怔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璨若星子的美目里,泪珠劈里啪啦掉落下来。
  宝缨不知所措,膝行上前,想要安慰长公主。
  符婉瑶却突然抓住宝缨手腕,红着眼说:“我也不要求他怎样……父皇、大哥、太子……他们死了……那也没办法,可是母后……被杨用教养了十年,阿羽连亲娘都能狠心不要了?!”
  宝缨无言以对,默默垂下了眼角。
  武烈皇后宋氏,是大夏朝不能言说的隐痛,皇宫里绝对不能提的禁忌。
  当年符铄带太子御驾亲征,声势浩大,但很少有人知道,皇后的凤驾也隐藏在大军当中,一路跟去了战场。
  详细因由宝缨也不清楚,只是从前听太皇太后叹息,说她这个儿子喜欢一个女人就变成了属孔雀的,有点成就就想去人家面前开个屏,显摆一番。
  宝缨后来渐渐琢磨出来,符铄喜欢的肯定是宋皇后了,对突厥一战,符铄认为是稳操胜券,想叫妻子看见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姿,便想法子把人给带去了。
  结果却战败身死,反倒拖累了妻儿。
  只是武烈皇帝和闵悼太子是死在战场上了,宋皇后却没死,而是被突厥人劫走,掳去了某个将军的牙帐当中。
  大夏虽不似前朝保守,但还是看重女子名节的,一国之后,让夷狄给玷污了,这比战场上输了城池还叫那些文人儒士羞愤。
  杨用主张同突厥讲和,不肯将这项国耻做实。对外一直都宣称宋皇后也追随先帝去了,弄了副空棺椁下葬,世人不明真相,还当成生同衾死同穴的佳话传颂。
  符婉瑶和大皇子生母是张淑妃,张淑妃去的早,两人从襁褓里就由宋皇后照看,视宋皇后为亲母。
  说到宋皇后,符婉瑶啜泣:“突厥人抢走了母后,是想当成俘虏交换好处的……要不是……要不是杨用他说母后死了……”
  宝缨不敢置喙,只轻轻拍着长公主的脊背。
  难怪长公主痛恨杨用,宋皇后当年本来是可以被换回来的。只是名节不存,反会成为大夏朝的污点,所以杨用干脆让她“死”了。
  符婉瑶啜泣:“母后没死,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一想起来,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阿羽当年是小,那他也不能忘了母后,我和他提他倒怪我多嘴……”
  说着又冷笑:“他嫌我玷污了皇家名声,也嫌弃母后了是不是……他心里巴不得母后死了吧!”
第11章 〇一一
  ◎和宝缨姑娘是老相识◎
  符清羽宁愿宋皇后死了,长公主怎么会这样想?
  “没有!”宝缨急忙说,“陛下心里有数的!”
  许是听出她声调里的急厉,符婉瑶撒开手,倚在背靠上,冷冷审视着宝缨。
  符婉瑶和符清羽是异母姐弟,长相其实不太相似,但有了几分薄怒,抿起嘴看人的时候,目光都是一般的深沉迫人,大概是皇家与生俱来的威严。
  宝缨顶着威压,坚持道:“陛下记着的。”
  那是为数不多几次宝缨得以窥探到符清羽心底的秘密,所以记的特别清楚。
  只不过那是皇帝想要保守的秘密,即使对长公主也不能乱说。
  所以宝缨只是劝道:“这种话,长公主对奴婢说,奴婢出门就忘了,可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保不齐做出什么文章。”
  符婉瑶明显还是不信,但终究笑了:“用你操心……这些事,原本也和你说不着的。本宫难得看见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有些多话了,你能忘就好,不过——啊!”
  符婉瑶一拍手,饶有兴味地问:“本宫现在才想起来,你这都过来两次了,肯定不是阿羽叫你来的……有什么事,说说吧?”
  宝缨急忙坐端正:“奴婢的确有事相求……”
  如何请长公主出手,宝缨仔细思考过。
  单纯因为感情受挫而心生退意,丢脸地想要逃走,这种理由宝缨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
  所以她只是说杨家女要入宫当皇后了,而自己身份尴尬,日后恐怕难以立足,不想给陛下增添忧愁,只好请长公主帮忙。
  自从大夏立国,以符氏皇族为首的武家和那些历经几朝不倒的世家就不太对付,表现在武烈皇帝那一朝,最明显的就是程彦康和杨用、杨平父子政见不和,朝堂上每每针锋相对。
  光化之后,程家更是与杨家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寻常人家的主母也不会多么待见丈夫先前的通房,寻个由头打死发卖了都是常有的事,杨灵韵天之骄女,怎么能容下程宝缨呢?
  宝缨说的俱属实情,除了她自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小儿女心思,最大的隐瞒其实是——这个问题,符清羽已经帮她解决了一半。
  允了婕妤之位,皇后便不能轻易处置,总归是个保障。
  虽然不是宝缨想要的,但她还是感激的。
  反过来说,虽然感激,但不是宝缨想要的。
  宝缨庆幸符清羽不是爱张扬的性子,不会告诉其他人,所以宝缨有点心虚地瞒下了这桩事。
  “……长乐宫里的老人,长公主从前也跟陛下要过几个,陛下都准了……”宝缨深深叩头,“奴婢才起了这个心思,想求殿下把奴婢也要过来。不然等杨皇后入宫,奴婢恐怕……”
  “哦?”符婉瑶若有所思,“……可你不是长乐宫的老嬷嬷,你是祖母特意放在阿羽身边的人,别管为了什么……既然阿羽应了,也幸了你,那就跟普通的宫人不一样了。”
  宝缨辩解道:“陛下当时也没看上奴婢,后来,后来……其实一直也没多待见奴婢,只是因为太皇太后一句话,才没把奴婢撵走的。”
  符婉瑶挑眉:“没多待见?阿羽他……”
  她顿了下,却又嗤笑:“他放不放人和喜不喜欢你,也不相干吧。他是个男人,男人嘛,觉得你跟了他,挂了他的名,那就是从属于他的物件了,不喜欢可以束之高阁,可以拆烂了打碎了,但是不能让别人碰。怎么说呢,讲的粗俗点,就跟公狗撒尿划地盘是一模一样的!”
  “你是他的人了,就算不喜欢你,也断没有轻易让人的道理,”符婉瑶叹了口气,“若他会轻易让你走,你也不用来求本宫了。”
  宝缨脸颊涨红,无言以对。
  立不立皇后,与你何干?
  你终究是落在朕手里了。
  你也想当皇后吗?
  避子汤,每次都喝了吗?
  别妄想太多。
  是你的命……
  符清羽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涌上心头。长公主说的没错,符清羽不会爱她,但多半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因为那事关男人的尊严和占有欲。
  无论是宝缨还是文竹,她们从小在宫里,对这种事所知甚少,还是想的简单了。
  “谢殿下赐教……”宝缨讷讷地说,“怪奴婢考虑的不周到,贸然提出,没想到可能会引起殿下和陛下之间的不愉快。”
  “宝缨,”符婉瑶轻轻拍了拍宝缨脸颊,“你错了。”
  宝缨茫然。
  符婉瑶眼眸闪亮,笑的狡黠:“本宫巴不得让他不愉快。我不能帮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难,而是因为你——”
  “我?”
  “你还念着他的好,没有一刀两断的决心。也没考虑过,只要你离开,对他来说就是不能容忍的背叛,就会变成人尽可诛的叛奴……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本宫不能出手帮你。回去吧。”
  “等你真正想清楚了,再来求本宫。”
  ……
  离开明月庵,宝缨头脑里一片混沌。
  失望是有,但更多的其实是懊悔和迷茫。
  宝缨心里明白,想要离开,除了因为符清羽不爱她,还因为她真的很渴望正常十七岁女孩子的生活。
  想迈出宣化殿,迈出皇宫,想不受拘束地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想和家人朋友见面、通信,甚至,也许她也可以过上家人环绕的生活。
  宝缨有过家人环绕,被人捧在掌心的时刻,还记得七岁前在雁门,大家都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多好啊。
  这份念想一直都在,从前一直压抑着,用情爱消解着,告诉自己,因为爱他所以要留下来,想留在他身边,现在连这个理由也不成立了。
  那么她要怎么办才好?
  宝缨心下茫然,目不识路,走到一片林间空地,才忽觉不对……竟是走岔了,似乎距离皇陵更远了。
  这里应该还没出皇陵禁地,但恐怕已到了边缘地带,四周林木茂密,人烟稀少,小路的痕迹也不太容易辨识。
  宝缨刚才出门时谢绝了护送,这会儿倒有些后悔了,强压下慌乱,准备顺着来时脚印,先走回岔路口。
  这时,远处有错落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遥遥喊了一声:“咦?那边有人……是个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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