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难道就这么走了吗?”
红缠虽然骂了个痛快,但心里面还是堵着一团郁气没处发泄。
“不然呢?”
龙钺冷下声音说道:“他对我有莫名其妙的血脉压制,我根本无法与他动手,你那点道行难道,是想在他的手里灰飞烟灭,然后去找涂萝?”
……
终于没了那些恼人的声音。
祁渡独自一人整理着涂萝留下来的东西。
他们在这里住得并不长久,大婚之后,原本应该要搬到他的漱流阁,但涂萝对他憎恶至极,如何都不愿意搬走。
他们回忆最多的地方,还是离火屋。
这里处处是涂萝的气息。
他停了下来,看着身旁空无一人的地方,眉眼柔和,“方才对你的朋友们态度不好,想必你应该又会生气。”
他垂眸,想起曾经他们因为水玉和那只鸟也发生过龃龉。
他对妖怪一向都有成见,不愿意她跟那些人多相处。
涂萝跟他抗议了无数回,也时不时地与他冷战——
但她的确不是块冷战的料子,通常都是吵一架之后又没心没肺地忘在了脑后,下一次同样因为这件事情和他吵闹。
她一向率性真诚,但有时候又鲁莽较真。
直到犯下洗罪卺的大错,才消停下来。
回想起曾经,胸腔里生出一些密密麻麻的刺痛。
如今想来,她当时又有什么错呢?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原本只想好好修炼,却又遇到那么多麻烦和困难。
他的确是救了她一命,可她对他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所图。
他惊讶于自己的卑劣,竟然那般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在自己身边。
可她那时候也只是想要几个说得上话的伙伴,来消解身处异乡的孤寂和不安。
他又何曾体谅过她的心境?
只认为她能够依靠自己便够了。
而他到底,也没能成为她的依靠。
反而将她伤得那么深。
他走到屋子里,将周围升起一层结界,哪怕是半只非常都进不来。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
望着空荡荡的院落,祁渡对身侧不存在的人道:“再成一次亲罢?”
他望着天空,眉眼哀淡,“……我还从未穿过喜服。”
……
云鼎山的剑尊疯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
那一日的天洪过后,修真界仿佛被重创。
一向是门派之中顶尖头首的云鼎山,如今是群龙无首,一团散沙。
老祖祁怀岭闭门不见,将自己关在主峰之中,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前去觐见的弟子一概不闻不问,甚至还有直接被打出来的。
这种情况下,即便鄙夷祁月,也不得不去从她那里探知老祖的消息。
然而,祁月也没办法接近祁怀岭。
剑尊祁渡更是有一段时间不曾出现。
作为云鼎山的掌权人,他不出现,门派自然是乱成一团。
只是突然有一日,久不出山的剑尊,出现在山下集市之中。
本以为他已从失去道侣的痛苦中走出,却不曾想,他竟然是找到当初为他们大婚负责的织娘,再次赶制一次新婚喜服。
骇人听闻。
据说那日亲眼目睹的人不少,祁渡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依旧淡漠疏离,不惹尘埃。
若不是他时常跟身旁空无一物的地方说话、并且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宠溺,无人会觉得他有什么异样。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怪异,让剑尊疯了这件事情瞬间传遍了七宙。
起初还有人觉得这是谣传。
除了那日亲眼所见的人,没人会相信这么荒谬的言论。
直到祁渡亲自宣告自己的婚讯,而道侣依旧是那位堕妖的小妖怪——
众人才后知后觉,祁渡或许是真的疯了。
不帝山。
消息也传到此处。
一道翠绿的身影出现在洞外,将这件事情告知了龙钺。
红缠从一堆卷宗里面冒出头来,冷笑了一声,“疯了?疯了好啊,只不过还差一点,等他死了再来通报!”
“再探再报!”
树妖:“……”
龙钺眼睛充血,坐在一旁的练石器上,旁边的书籍散落了一地,“怎么会找不到?”
红缠心灰意冷,为着杀不掉祁渡、也杀不到祁怀岭的无力,只觉得自己废物至极。
她太没用了,都不能够给涂萝报仇。
但龙钺告诉她,或许有办法能够再见到涂萝。
她虽然灰飞烟灭,但到底是因为天下苍生才牺牲了自己。
天道仁慈,这种情况应该能够重塑灵魂复活才对!
就连祁月那个什么功德都没有的人,就因为被冠上神女转世这个名头,都能够强行抢夺别人的身体复活,涂萝又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灰飞烟灭、烟消云散?
红缠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便想着跟他探究让涂萝复活的方法。
不帝山民风淳朴,也没几个识字的,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古籍。
他们在云鼎山翻了个底朝天,把他们的藏书阁几乎快翻遍。
除去涂萝看过的那几本书,祁渡不让他们带走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搬了过来。
没有,没有……
找不到,找不到……
复活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像祁月这样的,已然触犯了众怒。
更何况是灰飞烟灭?
看着洞口里面焦急的两人,树妖虽然心中也悲愤不已——毕竟他也是从小看着涂萝长大的,可事已至此,已经是回天乏术。
他缓缓地走到两人面前,树叶子上满是清晨的露珠,不知道是露水还是眼泪。
他说道:“以剑尊如今的疯狂程度,他若是能有办法将涂萝复活,定然已经去尝试了……”
若是他都没有办法,或许他们也无能为力……
这件事情,龙钺和红缠原本心知肚明。
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戳穿又是另一回事。
龙钺前些时日带上的假面终于被撕毁。
他猛地将面前的练石器掀翻,眸中闪着幽暗的火,一声狂啸,化作一条半龙,在空中盘旋。
不帝山的动静直直扰乱了云顶之流。
天宫之上。
守门的将卫感受到凡间的动静,便立刻将此事并告给了上级,将消息传递到敖枞那里。
此时此刻,大殿巍峨。
敖枞面前正摆着一盘棋局,他一身金装,眼神却直直落在对面人身上。
涂萝左思右想,绞尽脑汁。
听到旁人的禀报,这才抬起头,“凡间怎么又有异动?”
她记得敖枞跟她说过,深渊魔龙已是这数百年来危害人间最凶残的魔兽,只要除去魔龙,便可保后世百年无忧。
守灵将卫俯首帖耳,将不帝山的异动悉数告知。
敖枞手中一顿,黑子落在涂萝前方,“定龙……”
他站起身来,看了涂萝一眼,“这局怕是要等到孤回来才能继续了。”
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有些愧疚耽误了跟涂萝的棋局。
涂萝站起身,对他道:“无事,你先去吧。”
她倒觉得敖枞如此遗憾的样子很没必要。
反正也是敖枞先来找她下棋的,她又不喜欢下棋,而且差点就要输了。
他走了,她倒轻松不少。
左右她也没什么事做,看着这盘棋局,白子很明显落了下风。
涂萝百无聊赖地扔着碗里的棋子,突然往四周看了几眼,清了清嗓子。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她偷偷地挪动了几颗黑子。
总不能输得太难看不是?
敖枞估计得走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回不来。
作为她在这等他那么久的补偿,让她悔几步棋,应当算很公平吧?
她正想着,通天柱后传来一声轻笑——
“噗……”
涂萝瞬间站直了身子,“谁?”
一道倩影从通天柱后缓缓献身,最终立在她面前,“你就是定龙神女?”
女子站在她面前,从衣着上可以判断得出她地位不低,应当从小都是锦衣玉食将养着的。
她的眼神很纯净,看着涂萝的目光也是友好跟好奇。
只是……
涂萝愣愣地瞧着她这张脸,半晌回不过神来。
良久,她站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试探地道:“……师父?”
这人几乎与龙钺长得一模一样!
涂萝怀疑他是不是也飞升了?
但为何要男扮女装,还做出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招魂 ◇
◎他像个溺水之人,饮鸩止渴◎
女子闻言, 脸上出现茫然之色,“……师父?”
“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何称我为师父呀?”
这说话的姿态,倒是完全的女人。
一点不像那个经常发神经的龙钺, 动不动就逮着她跟红缠进行一些乱七八糟的修炼。
但这脸实在是太像, 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涂萝忍不住想去捏捏她的脸, 看看是不是什么□□, “……你真的不认识我?”
女子从一开始的好奇,到现在的茫然。
如今又有些胆怯了, “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涂萝眼神微闪, “你到底是谁?”
“我?”
女子认真答道:“我叫尤汐, 自小长在这天宫中,听闻九重天突然多了一位定龙神女, 便想着过来瞧一瞧, 没想到看见你正在悔棋……”
涂萝脸色一变,“你看错了!”
她连忙道:“我只是在……”
她看到尤汐带着笑意的眉眼, 摸了摸鼻子, “好吧……不过你别说出去。”
“嗯。”
尤汐点了点头,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涂萝又定定看了她几眼,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长得……实在是很像我一个故友。”
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尤汐闻言, 在她面前坐下, 长衫翩跹, 仙气飘然, “其实我是听那些小仙子说, 新来的定龙神女与我有几分相似, 所以才好奇来看看的……”
这幅清然文秀的模样, 倒是跟龙钺很有不同。
涂萝勉强能将他们二人分清楚了, 听她这么说,纳罕道:“是说我与你有几分相似么?”
尤汐点头。
她撑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你说我与你那位故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与你也长得相似,由此可见,或许我的模样就是较为普遍的。”
涂萝摇摇头,“你长得很美,我很少见到你这般美的人。”
她这话不是恭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明那张脸在龙钺身上也就是个俊朗的小伙,在尤汐身上却是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
尤汐有些脸红,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你也很美的……”
只看她们这两张脸,的确是有相似之处。
等等……
涂萝不禁深思起来。
那她跟龙钺应当也长得很像,怎地这些年来从未发觉?
她思绪纷杂,尤汐问她,“神女那位故人,如今何在?”
“我也想见见与我长得一般无二的人,是何模样。”
闻言,涂萝怔愣片刻。
随即淡淡笑了,“他是我在凡间的师父……”
尤汐神情单纯,好奇问道:“你飞升上仙,会思念在凡间的故人么?”
她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待在这九重天,还不知道与亲朋好友分开是什么滋味。
涂萝眸色暗淡下来,但也只是一瞬。
就像敖枞说的那般,飞升之后,她便摒弃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什么都变得很淡。
她手中拨弄着棋碗中的白子,片刻后,摇了摇头,“或许是想念他们的,但是感受不到了……”
……
不帝山。
天空异象环生,山中的妖物精怪倾巢而出,都看着半空中那条威武发怒的龙身,不知所措。
“那是……龙吗?”
“咱们不帝山什么时候有龙了?”
“啾啾?该不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吧!”
“可我记得七宙已经很久没有神龙现世了,这族神兽不是已经断了血脉吗?”
“哇!那我们岂不是见到了活的龙啊!”
不帝山因地理位置特殊,虽山中灵气充沛,物种繁多,但周围瘴气环绕,四面都是魔窟黑渊,甚至与魔界隔海相望,易出难进,若不是对山中地势十分熟悉,基本无人能进。
而自小长在山中的,大多数从未出过远门,因此心中思想简单,只知道惊奇,不知道龙族现世意味着什么。
红缠从难过与愤怒中回过神来,忙跑到洞口外,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苍穹之中咆哮——
“师父?”
她惊诧不已,看向身旁也看傻了的树精,“你知道他是龙吗?”
树精嘴还没合上,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叫龙钺……”
龙钺是不帝山活得最久、法力最强的一个。
直到如今,他们才恍然发觉,他们不知道龙钺的底细。
毕竟不帝山的妖物精灵们,没有比他活得更久的,他们出生的时候,龙钺便已经是大妖怪了。
红缠干咽了一声,“所以他叫龙钺的意思……就是他是龙?”
……
龙钺觉得体内有股强大的力量,妄图在冲破什么。
他不断往前走,却始终只能在原地盘旋。
很多年以前,他就诞生在不帝山。
之后的悠长岁月,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
一开始是因为他法力不够高强,无法穿破周围浓浓的魔障、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真的离开不帝山。
最重要的是,他丝毫没有离开的心思。
像是被人在脑海中注入了这样的想法,若不是听闻涂萝在新婚那日被祁渡一剑穿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不帝山。
这次离开,他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祁渡对他的血脉压制、以及脑海中最深层的呼唤……
去九重天……
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跟随着这道声音,龙钺不断往上。
天宫有严格的禁制,与凡间泾渭分明,只有在每过几百年有人飞升或者修仙已成时,才会将大门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