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却空无一人。
涂萝放缓了脚步,看向高座之上的敖枞,“天帝。”
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敖枞望向她,语气里却充满了慈爱,“孤知道,你并未将无息之珠带回来。”
“是臣失职。”
敖枞摇摇头,“不,你是天界最锋利的刀、也是孤最重要的人。”
他忽而将手一挥,一道嫩黄色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踉跄了几步到涂萝身前。
涂萝握紧了天谴剑,冷冷看着面前被灵索束缚、封锁了感官的祁月,“天帝这是何意?”
“孤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交代。”
敖枞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所有仙卿都不在,无人会置喙你半分,你想将她如何便如何,可好?”
他的笑又温柔了几分,“动手啊,孤的定龙。”
第39章 真相 ◇
◎她唯一的错就是太过仁慈◎
让她去无息海只是个幌子。
敖枞心里十分清楚, 他只是为了争取一些时间,将祁月身上的霜罗花印记跟涂萝的堕妖体分开。
到时就算涂萝拿回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在霜罗花的影响下,记起以前的事情。
涂萝没有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微微后退了一步。
这般极具提防性的姿态, 让敖枞的脸色沉了沉。
但他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意, “是不愿亲自动手?那孤便帮你动手, 可好?”
涂萝微扬下巴,对他示意了一下, “请便。”
敖枞叹笑了一声。
他缓缓走到她面前, “定龙, 你的戒心太重。”
“孤说过,孤永远不会真的伤害你。”
话落, 他手中飞出一道金色光咒, 没入祁月的身体。
她“呜呜”地哼了几声,像是在挣扎。
但很快, 她挣扎的弧度小了很多。
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涂萝的方向, 又逐渐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涂萝蹙起眉头, 看到她浑身变得透明起来, 仿佛灵魂被剥离。
事实上, 她的灵魂的确在被剥离。
这种硬生生从身体里被逼出来的痛楚, 想必是极度难熬的。
涂萝也曾体会过。
她握紧了手中的天谴剑, 本想给祁月一个痛快, 随着敖枞将手收回, 整个过程终于结束, 戛然而止——
“这本是属于你的东西, 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
涂萝走到自己的身体面前, 祁月的灵魂被排出之后,又恢复成了她本来的样貌。
她定定看着,看着那具本属于自己的堕妖体,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无比陌生。
她上前一步,手触碰上自己的躯体,高高在上的看着,仿佛透过这具了无声息的躯干能够看到一个被束缚、蒙尘的灵魂。
涂萝闭上眼睛,正要回归本位。
周身突然生出一阵幽光,绯红的光屑从她的肌肤透了出来,氤氲着飞舞的灵力。
敖枞觉察到不对劲,脸色沉寂下来,“定龙,你身上怎会有魂痕的气息?”
霜罗花印记便是魂痕的一种,更是灵力最强的魂痕,前世转生的恋人若是烙下霜罗花印记,在轮回中若是相遇,便会义无反顾地相爱。
霜罗花分为相位和授位,相位者一般属于修为更强、守护者那一方,在轮回中相遇,相位会穷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授方。
原本的授位霜罗花在祁月身上,已经被敖枞想办法分魂,不会影响堕妖体。
但涂萝如今身上的……显然是相位的霜罗花印记。
这印记,本在祁渡身上。
“定龙,停下!”
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的敖枞脸色大变,他猛地上前要阻止,“你身上为何会有霜罗花印记?”
“涂萝,给孤停下!”
他几乎是惊声失色,因为过度惊惧的情绪眼尾染上一抹猩红,“涂萝!”
——四周突然变得寂静。
涂萝能听到敖枞的厉声阻止,但她已经无法停下。
那一刻,她看到自己不可自控地往身体里去,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吸力,让她回归原本的位置。
血液奔腾,头疼欲裂。
涂萝体内那几股杂乱的力量变得尖锐起来,似乎每一股力量都想冲破什么,却又不得不挤在一处。
她很疼,修长的脖颈扬起,脸上有痛苦的神色。
青筋若隐若现,她用力握紧天谴剑,剑身突然铮鸣——
一道强劲的光亮宛如闪电注入她的掌心,涂萝的双眼变得猩红。
霜罗花的烙印跟堕妖体结合,冲破了她体内的禁制。
那些原本应当在飞升时就记起的事情,如今在逐渐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与挚爱之人走向敌对阵营、争吵战斗、以及在暗无天日的魔渊中诞下的一对龙凤胎、最后是她震慑三军以身止战的画面……
涂萝什么都想了起来。
她就是龙萝。
远古三神之一,引领魔渊的神女。
为了那场神魔大战,为了让正神与异神之间可以和平相处,她付出了魂飞魄散的代价——
可如今看看这七宙六界。
争端从未停歇,甚至异神被灭族到只剩下一个晏和风。
涂萝缓缓站了起来。
她走到敖枞身前,一双绯红的眼眸望着他,眼中满是失望,“你也是异神,为何要赶尽杀绝至此?”
她周身气场的变化,让敖枞知晓,她已然清醒了过来。
她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敖枞抬眸,神色深沉,“孤从未想过赶尽杀绝,是这天道不容异神,孤一直都致力正神与异神和谐相处,可却效果甚微……”
“哈、哈哈。”
涂萝仰天一笑,眉眼冷凝,“就连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天帝,都耻于公开自己异神的身份,何愁异神与正神不反目成仇?”
她原以为,自己的牺牲能换到大道功成。
但事实证明,除非亲眼所见,否则大业不能交给任何旁人。
“敖枞,你太让我失望了!”
涂萝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回到九重天,见到的不是天地大和的景象,而是和从前那般毫无二致。
异族甚至几乎被灭族,每个异族的出世都要受到万众瞩目,又或者说是千夫所指。
而异神族的后人,如今仅剩下晏和风一个。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你就是你治理下的后世?”
涂萝闭了闭眼,眸中只有无限失望,“难怪你千方百计阻我回归本位,只想让我以定龙的身份为你天界出力,敖枞,你好精的算计!”
“定龙,孤并未想过要算计你,孤只是……”
“只是如何?”
敖枞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绪复杂到了极点。
他多想与她相认,把酒言欢、诉说衷肠。
可他们如今再见,却只剩下争锋相对。
“孤的确不想让你记起前尘往事,可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如今早已不是神魔大战伊始,你只做孤的定龙、只待在这霜华殿,孤护你从此无忧,这不好么?”
涂萝面若寒霜,一剑指喉,“我从不需要谁护着,我只问你一句,渡厄如今在何处?”
她想起了从前的一切,心中便隐隐知晓,祁渡就是渡厄。
可她不久前才将他一剑贯穿……
她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霜罗花印记,也是你搞的鬼?”
那般强大的灵力,霜罗花印记定是祁渡为了转世后能够找到自己,才特意铸就。
但为何会出现在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身上,想必只能是敖枞从中作梗。
迎着她的视线,敖枞忽而笑了一声。
他承认了,“是孤做的。”
他抬起下巴,将自己的命门处对着她的剑尖,“定龙,孤与你自幼相识,在天地混沌时便与你在一处,为何你却只看得到渡厄?”
“我将你视作挚友!”
涂萝上前一步,眼神冷冽,“不光是我,渡厄与我从来将你当成自己人看待,三神创世,我们都有共同的事业与理想,我自认为对你仁至义尽!从未保留,你究竟是何心思,竟要背叛我至此!”
“孤背叛你?”
敖枞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三神创世,你与渡厄为何就能修成道侣?我们三人彼此是挚友,我却成了你们二人的局外人,你叫我如何不恨?”
他站直了身子,紧紧盯着涂萝的双眼,“是,孤是故意将霜罗花印记给了旁人,让你们转世也不得相认、不能相爱,但那又如何?你们爱了几万年,不腻么?若你们真心相爱,怎会受霜罗花影响?即便祁渡依然爱上你,但他还是对你造成了伤害,定龙,你们回不去了。”
数万年前,龙萝以自身的牺牲换来所有人的和平,自己却身陨道消。
渡厄无法接受这个结局,将正统神界交给敖枞看管,自己散尽修为,只为护住龙萝最后一丝心脉,让她转世轮回,重新修炼。
为了能够守护她,渡厄将自己心脏一分为二,一份用来铸造龙萝的骨血,一份用来立下霜罗花烙印。
轮回转世之中,只要拥有霜罗花印记,他便能找到龙萝,守护在她的身边。
即便轮回中不会记得前尘往事,但霜罗花的作用不可小觑,渡厄要保证自己能够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找到涂萝,就只能依靠霜罗花。
敖枞是他们的挚友,他们曾并肩作战。
因此无论是龙萝还是渡厄,都不曾想到,他们最信任的挚友会在霜罗花上动了手脚。
他将霜罗花印记给了一个当时跟在龙萝身边的侍女,他看得出来她对渡厄有意,就像他那般迷恋着龙萝却不敢宣之于口那样,他知道若是有能够得到渡厄的机会,她定然会同意。
于是他将霜罗花的印记给了祁月。
渡厄与龙萝本该在轮回中生生世世相恋,待到修为圆满,便可重回神位。
是他作了手脚,让他们天各一方。
敖枞让涂萝去了不帝山。
本以为她这一生都会在那处,不会踏出半步,可从未想到她会离开,还会遇上祁渡,甚至相恋,成为道侣。
他快要被嫉妒烧灼。
为何他都已经将霜罗花给了祁月,祁渡却还是爱上了涂萝。
他们真就这般相爱。
竟然连轮回转世都能走到一起,两情相悦。
无论他如何阴谋诡计,都不曾动摇。
涂萝怒火中烧,“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她抬起剑,径直朝他砍去。
敖枞躲开,尖锐的剑刃擦过他的脸侧,直直插入了身后的通天柱。
天谴剑威力巨大,一声巨响后天柱倒塌,惊起一片灰尘。
这般大的动静,响彻九重天。
涂萝飞身到他身前,拔出天谴剑,又攻击而去,“敖枞,你最好正面与我一战!”
敖枞躲开她的攻势,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孤不会对你动手。”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涂萝积压了这么多年的怒火,爆发得彻底,“一切因你而起,敖枞,你该死!”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渡厄会走到这个地步。
若不是敖枞,她不会受那些苦、不会与祁渡在凡间经历那些磨难、更不会在魔渊一剑杀了祁渡……
而敖枞,就高坐在九重天之上,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他岂敢说爱慕她!
“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感觉?”
涂萝猛地砍向他,剑光闪过,星火四溅。
“你是不是很喜欢戏耍旁人?喜欢看着我们在你的玩弄下恨海情天,你却像个旁观者可以全身而退?”
她每质问一句,便砍下一刀。
敖枞节节败退,脸色灰白,却并未有要还手的迹象。
直到涂萝将他逼至绝境,她冷眼看着他,怒火滔天,“我只问你一句,我的两个孩子现在何处?”
话落,她看到敖枞脸色骤变。
手中的剑立刻逼了上去,带着势如破竹的锋利,“敖枞,别再骗我,倘若我的孩子有任何闪失,我便让你这天帝的位置即刻间烟消云散!”
神魔大战之前,涂萝还没有那么重的事业心。
虽正神与异神之间总有龃龉,摩擦不断,但到底没有爆发大的战争。
她、渡厄、敖枞三人逍遥天地,十分惬意,若是看到被欺负驱赶的异族,便出手相助,从未想过更远的未来。
后来她与渡厄结为道侣,她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思想便发生了转变。
若是只有她和渡厄,那么亡命天涯也没什么所谓,只要他们在一处,未来是难是险,她都愿意陪他面对。
但她有了孩子。
他们难道要出生在一个对异族充满了歧视与偏见的世界?
他们难道一出生,就要背负旁人的提防和恶意?
涂萝不愿意。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那样一个世界成长,不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孩子,也为了日后所有异族之人,她必须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建议一个让所有种族都和谐相处的秩序。
但所有新秩序的产生,几乎都伴随着流血和牺牲。
想要掀翻正统神界的统治,则必须要引领一支只属于异族的队伍,为之抗衡。
这势必会将一些无辜的人卷进来,涂萝也曾犹豫过,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为了日后的安宁,为了异族之后能够在一个没有歧视和追赶的环境下成长,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退让和忍耐。
也无法阻止一些无辜生命的消逝。
但渡厄和敖枞都不赞同她的想法。
“正统神界与异神本就有间隙,倘若这时候异族有了自己的队伍,只会加剧两族的隔阂,到时候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涂萝那时候还是龙萝。
她视死如归道:“可即便再忍气吞声下去,也最多只能换来委曲求全的日子,若是不彻底改变,日后我们的后代、我们所有的族人都只能在这样被挤压的世界生存!我受够了!”
她不想再像从前那般躲躲藏藏,也不想为了自证清白被正统神族日复一日地查验搜魂,以证明自己并未吸取别人的修为。
只因为异族天生神力,便要背负这些无谓的猜疑。
她绝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涂萝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魔渊。
她将所有受到压迫的异族都组织了起来,对抗那些正统神族的绞杀。
渡厄与敖枞始终是调停派,不愿意看到战争与牺牲。
他们跟涂萝多次交涉,也与正统神界周旋,想要在伤亡最小的情况下,达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