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敖枞事后后悔,灵巢也只能被毁灭,不能用来救尤汐。
识海传来天崩地裂的疼,敖枞皱了皱眉,声线却平稳,“放心,孤不会反悔。”
或许有一些悔意。
他看着涂萝专注的眉眼,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
“孤比渡厄先遇到你,为何我们会走到这般地步?”
涂萝专心取他的灵巢。
闻言,不耐烦地蹙眉道:“这要问你自己,敖枞,我也想问你一句,为何我们会走到这般地步?”
灵巢被打开,传来五内俱焚的疼楚。
敖枞想笑,却笑不出来,“倘若孤当初坦荡一次,堂堂正正与他竞争,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你死我活。
“我没功夫听你的心路历程。”
涂萝面容冷硬,“你的所作所为,我会在尤汐醒来后一五一十地告知她。”
敖枞没有说话,神情却变了变。
他似乎在思索到了那时尤汐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
不过他似乎也看不到了。
他张了张嘴,灵巢破灭。
无数光影从四周聚拢而来,天际浮起万千游鱼,升入空中,又轻轻绽开。
通天柱被毁倒塌,悬于半空的铜铃响了十四声。
天帝已逝,再无敖枞。
……
九重天上一片寂灭。
涂萝就坐在尤汐身前,握着她的手,等着她醒来。
耳边是众仙恸哭的杂乱声响,她充耳未闻,只注视着尤汐的脸颊。
敖枞的灵巢滋养着她,很快,她的面色充盈起来。
涂萝一颗心吊起,直到见到她睁开眼,那滴泪才落了下来。
“尤汐……”
她将脸埋进她的掌心,声音哽咽,“我以为要永远失去你了……”
“……涂萝?”
尤汐的声音带着一丝朦胧,还未回过神来,“我怎么完好无损的……”
涂萝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笑了,“没事就好。”
她逐渐清醒起来,看到除了涂萝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面孔正注视着自己,眼中也带着紧张和关切。
尤其站在涂萝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俊美无俦,让人难以忽略,其中一个甚至有着与她极其相似的容貌。
尤汐一时有些呆滞。
龙钺见她没事,松了口气,“看什么?连哥哥都不认识了。”
“……哥哥?”
尤汐更是茫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猛地摇摇头。
涂萝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了尤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很是着急,“是不是敖枞的灵力有所反噬?你如今修为不够,还不能完全化解,不过你别担心,我定会想到办法的。”
对她的态度,尤汐有些说不清的怪异。
她皱了皱眉,听到了她话里的重点,“……天帝怎么了?他的灵气为何会在我体内?”
说到这里,她似乎才反应过来什么。
眸中的情绪逐渐碎裂,怔怔地看向涂萝,“……天帝呢?”
无人应答。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涂萝缓缓收敛了神情,看着尤汐从茫然到惊慌的脸色,逐渐冷静下来。
她斟酌词句,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龙钺转过身,对一旁的人道:“给她点时间和空间消化,我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
说着,他看向一直没动的祁渡,对他道:“这种时候让兔子陪在她身边就好。”
祁渡闻言朝他看了过来,“兔子?”
他的意思很明显,都这个时候了,还叫兔子?
应该叫娘亲了。
龙钺:“……”
他的表情瞬间有些不自在,刚想说什么,突然发觉祁渡有些不对劲。
“你为何在流血?”
他看到祁渡的掌心有绯红的薄雾涌出,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看清楚是鲜血之后,沉了脸色,“你受伤了?”
祁渡将手背在身后,淡道:“小伤。”
他神情淡然,转移了话题,“不是要走?给她们一点时间。”
话落间,两人已经到了另一处空间。
龙钺站稳之后,发现他是用了瞬移的术法。
虽没说什么,但他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好像他是为了掩盖什么。
祁渡随意将手中魔剑扔进了储物空间,带血的盔甲解了下来,露出一些狰狞的伤口。
龙钺顿了一下,有些别扭地道:“我有一些疗伤的灵药……”
祁渡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用,你自己留着。”
很快,他身上的伤口被抚平。
龙钺瞧着,松了口气。
但想到他方才跟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多慈爱似的,冷硬道:“你别误会什么,以后不准用这种口吻与我说话。”
对待他,祁渡像是对待一个顽皮的孩童。
他充满耐心,“你想我用什么样的口吻?”
龙钺烦躁起来,“总而言之,不要用你这幅慈父的口吻!”
“可如今看来,他就是你的父神欸……”
红缠不知道何时冒了出来,脑袋上冒出尖尖的嫩叶,晃来晃去,“师父,神界通史记载,渡厄与龙萝一直是恩爱甚笃的道侣,龙萝在大战之前似乎也是有孕在身的,你又是龙……很显然,你至少是兔子的儿子!”
龙钺冷眼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红缠不好意思地笑了,“还可以吧,都是师父教得好……”
龙钺抬手就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有些恼火,“你还很骄傲?”
红缠觉得他的怒火莫名其妙,“这不是事实么……”
她将叶片缩了起来,“不过虽然你是祁渡的儿子的可能性很大,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小的可能,你是兔子的儿子,但不是祁渡的儿子的……毕竟你是龙嘛,又不是父神之体。”
涂萝的原身是龙,来自于远古神族一脉,血统纯正;
祁渡是渡厄的转世,渡厄没有本体,天生便是父神之主,也是创世神之一,目前古籍也没有记载过这一类神的后代。
但根据龙钺是条半龙来看,他的生父很有可能就是祁渡没跑了。
也只有渡厄那一族有强大到影响龙族的血脉。
眼看龙钺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红缠不再说什么,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反正现在大战结束了,兔子安安全全的没事,她的一双儿女也好好地活着,她在意的人都没事,她就懒得再管其他事。
她走之后,仅剩下父子二人。
龙钺依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冷声对他道:“别以为这样就能以父亲自居。”
祁渡看向他,眸中总有脉脉恩慈。
也有歉意,“我没有资格以任何身份自居,我从未养育过你和尤汐,哪怕一天。”
数万年前,涂萝在有身孕之后,便与他到了敌对的阵营。
那时,他没能好好照顾她。
后来知道怀的是双生胎,涂萝便没有冒险生育,而是用一部分修为供养龙蛋,待到时机成熟再来孵化。
大战当前,她不愿因此耗费太多灵力。
祁渡这才找到一些空子,讨了一颗龙蛋来孵化。
两人白日是敌对阵营,针锋相对;晚上却一人一颗龙蛋孵着,紧张地讨论该如何做一对称职的父母。
可惜还是晚了数万年。
祁渡道:“若你们有所怨言,只管直言,我尽全力去化解,责无旁贷,唯一一件放心不下的事……希望你们日后能好生照顾涂萝,莫要让她再经历任何坎坷。”
龙钺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结果 ◇
◎渡厄,你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祁渡的表情有微微的怔愣。
但很快就恢复寻常, 在龙钺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要多想。”
龙钺觉得他古怪,满腹疑惑。
但见他不愿多说,便没有再问, 他也还有正事要做。
敖枞仙逝, 九重天迎来地震级别的变动。
那个位置总是要有人坐上去的。
涂萝的举动相当于弑君, 名不正言不顺, 她自己也没有要治理九重天的想法,只想陪着尤汐度过这段难捱的时间。
所以天帝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原本应当对弑君者做出的审判, 也都因为忌惮涂萝和祁渡两人本身的实力而作罢。
规则向来是强者书写。
即便心中有再多不服气, 九重天那些人也不得不被打服了。
再加上神魔大战那段历史, 众人知晓涂萝便是当年的龙萝,对她也有了几分敬意。
只是敖枞毕竟统治的时间过长, 需要一些耐心消除剩下的影响。
不过好在天界与魔渊的关系好了很多。
也算是因祸得福。
宫殿之中。
风铃发出清脆悠远的声响, 一片寒气从地面升起,外头是日光普照, 却照不进一丝光线。
涂萝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步调轻缓, “尤汐, 今日感觉如何?”
听到动静,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 却并未起身。
她就这么躺着, 无声无息。
涂萝在她身边坐在, 叹了口气, “还是不肯跟我说话?”
她还没有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她, 原本是已经决定的事情, 却在对上尤汐那双粘满泪的眼眸时犹豫了。
倘若告知她真相, 对她而言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伤害呢?
她在她身后坐了很久。
一如这几天的日常,只静静地看着她,而后起身离开。
涂萝替她将丝被掖好,亲手点燃了殿里的长明灯,又用灵珠燃角熏香,将帘子拉下阻挡刺眼的光线,这才起身离开。
刚到门口,听到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娘亲……”
涂萝的脚步蓦地怔住了。
她浑身僵硬,不知缓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逐渐转身,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她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尤汐点点头。
她终于有了别的动作,缓缓撑起身,朝她看了过来,“昨晚听宫人们说的,外面都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其实问完,她就有了答案。
大概是怕她太过伤心,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的确心悦敖枞已久,可一想到他是导致一切的罪魁祸首,便难以忍受那样为他伤心的自己。
她怎能爱上这样一个人?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再这样下去,真正关心她的家人就在身边,她不该为了一个敖枞伤心难过,冷落涂萝和龙钺。
可她一想到敖枞为了救活自己甘愿被毁灭灵巢,那些恨意又变得朦胧而浓稠。
让她分不清到底是爱多,还是恨多。
涂萝没有说话。
半晌,她握着她的手,“我知晓你因敖枞的事情而难过,便不想再让你忧心。”
她说着,将尤汐凌乱的碎发整理好,温柔道:“从前是我未曾尽好一位母亲的职责,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尤汐勉强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
天宫重建的任务,便落在了男人身上。
祁渡不用说,只消涂萝一个眼神,便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们数万年前便是道侣,彼此心中的默契无人能及。
她想花更多时间陪在尤汐身边,他便带着龙钺重整九重天的秩序。
以及魔渊的去留问题。
天宫中还留有不少云鼎山的弟子,当初祁渡入魔时大开杀戒,就连月弦凝与林尘镜都不曾幸免于难,再次相逢,却并未有多少隔阂。
祁渡跟他们坦言,“当初本座堕魔,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神,本不该伤害无辜之人,将你们扯入这件事,是本座的过失,倘若你们想继续回云鼎山修炼,本座会将你们送回去,倘若你们想留在九重天,本座会给你们相对应的头衔,继续留在这里修炼。”
若是回到凡间,那便要从头开始修炼。
但留着天宫,则意味着已经飞升。
大部分人都想留在天宫,毕竟只是稀里糊涂死一次就能达到那些修炼者穷极一生都难以达到的目标,况且还不是真死,这不正好圆了他们的梦?
再加上他们曾经的师尊与师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远古神龙与父神之主,一部分人起了心思,认为这就是难以撼动的关系,觉得待在天宫必定大有作为。
但也有人犹豫——
譬如林尘镜与月弦凝。
林尘镜是因为记挂着家里人。
当时祁渡在大婚之日堕魔,穿着一袭喜服血洗云鼎山,虽然死得最惨的是祁怀岭跟祁月两人,其余的人都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成了剑下亡魂。
他在天宫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家里人会太过伤心。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是难得的恩爱和睦,对他虽不骄纵溺爱,却也是珍视无比。
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云鼎山,又不明不白出现在天宫,倘若不知会他们一声,他良心难安。
月弦凝也与他有同样的担忧。
她与家里人的关系不像他那般紧密,但到底也将她拉扯到大,不曾短过她吃穿,虽说对她要求严格一些,很多时候不太在意她个人的想法,但毕竟都是为了她好,她想留在天宫,想抓住这次机遇,但也想跟家里人交代一声。
因此两人在石桌前相对而立时,都叹了口气。
而后同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月弦凝先开口:“师兄,你怎么打算的?”
林尘镜摇了摇头,“还未想清楚,你呢?”
她?
月弦凝索性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撑着下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过密集,我都还有点没缓过来,就要做出这般重大的决定……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闻言,林尘镜看向她,“你也会担心这些事情?”
“当然。”
月弦凝觉得他的话好笑,“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会担心。”
她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专心地看着。
一如既往的让她心动,只是这种心动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似乎变得成熟了起来,比从前要平和许多。
他心悦涂萝时,她只要想起这件事便心如刀绞。
可现如今她已经能够做到在远处看着他,默默地陪伴着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