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奉上莲子羹，元泓接过小口抿着。
皇后压下袖口繁密的花纹，微笑道：“秦常宜是武生，平时舞刀弄剑惯了，嘴皮子功夫恐怕不如文臣，多多历练也就是了。”
元泓失望道：“并不是嘴上功夫，比起其他两人，秦常宜说话见识都差了一大截，和他的文章有天壤之别。”
皇后笑道：“到底半路学文的，不如别人的功力深厚，要不皇上随意给个官，不重用他便是。”
并不为秦常宜要官。
提起做官的事情，元泓眉头反而舒展，心情也畅快了不少。
“孙书川是太后亲自招呼过的，要去富饶的地方弄个资历，想必是看在孙姑娘的面子上，朕准了。”元泓道，“榜眼王子序为了王美人一蹶不振，今日却精神起来了，自请入刑部，朕也准了。”
皇后奇怪道：“从来三甲都是愿意去学士阁，这人怎么喜欢刑名？”
元泓道：“人尽其才，既然他愿意，朕便准了，让他历练一番。”
皇后微笑道：“那么秦常宜呢？”
“秦常宜今日主动提出，要去西北边陲，想多了解民生，这点朕颇为欣赏。”
从来进士都愿意留在京城，拜个高官为师，再联姻高门，仕途便通达无碍。
能主动提出去荒凉的西北，元泓的些微不满化为乌有，甚至觉得秦常宜踏实勤勉。
“臣妾也听秦夫人说起此事。”皇后笑道，“秦夫人通情达理，愿意和夫君同去。”
元泓赞赏道：“秦夫人贤德。”
“可惜两人成亲多年，并无子嗣后代。”皇后轻言慢语道，“臣妾想将茉莉赐给秦大人，照顾秦大人起居，帮助秦夫人襄助夫君，茉莉也愿意。”
元泓笑道：“皇后考虑周到。”
皇后吩咐上点心，如棠忙端了佛手糕上来。
元泓笑道：“皇后又让楠竹伺候了？”
“茉莉要走了，臣妾让楠竹伺候。”皇后微笑道，“楠竹也得了教训，想必会精心。”
等元泓走后，如棠跪下道：“奴婢必定精心伺候，今后再也不惹娘娘生气。”
皇后看着如棠的眼睛：“今后小心伺候，上回也是本宫急了。”
如棠表忠心道：“奴婢虽然不会说话惹娘娘生气，但奴婢始终记得，奴婢的命是娘娘救的，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娘娘要打要骂都可以，只请娘娘不要生气。”
皇后亲手扶起如棠：“好丫头，快起来。”
茉莉是晚膳后被送走的，如棠送到宫门口，最终说了句：“万事小心。”
算是同僚最后的提醒。
茉莉仰起头道：“我是给秦大人当妾的，秦大人前程似锦，你是不是妒忌我？”
如棠叹了一口气：“一直都是你嫉妒我，人生如梦，何必执着呢。若觉得不妥当，你出宫后可以离开，自由自在的。”
茉莉听到人生如梦，顿了顿。
上次的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富贵终于占了上风，皇后是不是真的都不要紧，自己即将离开这地方。
轿子停在宫殿偏门，姿娘站在轿子旁，恭敬接了茉莉。
“荣华富贵在等我，我为什么要离开？”茉莉得意笑道，“人生际遇变幻莫测，楠竹，终究是我比你强。”
如棠福了福道：“你一路平安。”
姿娘道：“二夫人，时辰不早了，夫人和老爷在府上等您。”
茉莉上轿，如棠看着轿子不见踪迹才转身回宫。
玉壶道：“茉莉要去西北了。”
如棠默然道：“恐怕难出京城西郊。”
玉壶惊讶：“难道这么快就动手了吗？”
如棠点点头，皇后下手稳准狠，看看从前章继林几个的下场就知道。
京城郊野，磷火点点，坐在轿子里茉莉越来越心慌，她掀开帘子道：“秦府难道不在城区吗？咱们这是去哪里？”
姿娘挥手，轿子停下：“咱们去地府。”
茉莉眼神愕然：“什么？”
不等她反应过来，姿娘的匕首划过茉莉的脖子，血喷涌而出，一瞬间茉莉明白了。
梦境是真的。
“皇后要杀人灭口？我……我是皇上赐给秦大人的。”她捂着脖子，可惜止不住喷涌的血。
姿娘用帕子擦匕首：“西北苦寒，侍妾茉莉水土不服死了。”
可惜茉莉再也听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是谁
“皇上，如今臣妾的儿子登基了，您可以去和烧火丫鬟同坟共死了，朝廷尽可以交给臣妾。”
皇后的脸色得意，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穿着黄色龙袍哇哇哭。
岐王在一旁大骂道：“贼妇人，当年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听说你也喜欢烧火丫鬟，那么你也一起活埋了吧。”皇后笑容狰狞。
元泓和岐王都被绑着，还有玉壶、素锦、梧桐，自己也被绑了。
皇后冷笑道：“把这几个同党发配妓院，好好让她们接客。至于本宫的这个替身。”
皇后转向如棠，摸着她的脸冷冷道：“居然敢和本宫一样，剥了她的脸皮。”
脸上有刺疼传来，如棠大叫一声，原来是黄梁一梦。
如棠只觉身上素纱睡衣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青蛙在偶尔鸣叫，如棠没了睡意，看着天边星星发呆。
元泓的爽朗笑声，岐王打开折扇的模样，玉壶淳朴的脸蛋，一一闪现眼前。
若是任由皇后胡作非为，这些自己在意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替换皇后成为真的皇后，这个念头再一次盘旋上来。
可如今的自己还是太渺小，除了再次得到皇后的信任，别无他路。
如棠看了看天边闪烁的启明星，握了握拳。
谨小慎微过了两日，柳夫人递帖子进宫探望，她还以为宫里的是柳如滟。
玉壶低声道：“夫人求见，娘娘可见她？”
皇后的嘴角勾起微笑：“母亲的一片好意，本宫怎能拒绝呢？”
如棠平视前方，装出听不懂的模样。
次日柳夫人进宫，皇后并不起来迎接，眼中带着笑意道：“母亲进宫了？”
柳夫人以为眼前的是自家女儿，坐下诉苦道：“我实在被欺负得受不了，没法子才进宫，好女儿，你可得给母亲做主。”
如棠上茶水。
皇后淡漠笑道：“本宫很好奇，何事能难倒母亲？”
柳夫人暂时没有看出异常，哭诉道：“那日和你说了后，高知闲更过分了，昨日居然将如雄的腿打断了，今后恐怕仕途困难，你可要给你哥哥做主啊。”
皇后嘴角含笑。
想到前途大好的儿子，被打断腿哀嚎的样子，柳夫人擦拭眼泪道：“你爹这个狠心短命的，在外头有了外室，好几日都不回府，更不管如雄。你是皇后，训斥他几句恐怕还听。”
皇后的护甲闪烁光泽，她淡然喝茶道：“既然被打断腿，就好好在府里养着，不要到书院丢人现眼了。”
柳夫人愕然抬头：“你说什么？”
皇后又道：“父亲是长辈，本宫做女儿的怎好说他。不过既然父亲喜欢，不如索性让这女子进府，给个通房的名分，也好让父亲收心。”
柳夫人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响，骤然举眸：“你说什么？”
皇后摇着团扇，口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味道：“楠竹，明日你出宫把本宫的意思传给父亲，再带支人参给哥哥。”
如棠忙道：“奴婢遵命。”
柳夫人大惊失色看着皇后，满腹疑云：“你是谁？”
皇后浅浅回眸：“母亲说的什么话，本宫当然是你的女儿。”
殿内沙漏声不绝于耳，柳夫人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带了慌张的深色，鬓边的烧蓝钿花也落了一个。
柳夫人看向如棠，似乎求证什么。
如棠回望她，露出无辜迷惑的表情。
皇后让如棠出宫传话，正中如棠下怀，第二日一早便辞了皇后出宫。
轻车熟路来到母亲的宅子后门，扫了一眼，树下有马匹，还有几个伙计或坐或走，这是亥叔派来保护母亲的。
柳侯爷又在，这回是陪着素锦绣花。
见如棠并未换装，素锦出来低声道：“你这是来办差事的？”
如棠低笑道：“又打搅你们的好事了不成？”
素锦浅浅打了她一下，露出小女儿姿态：“侯爷对我极好，不许取笑他。”
杏子已经累累果实，窗下柳侯爷并没有纨绔模样，很认真地替素锦选线。
“他是认真的，你也是认真的？”如棠问道，“你可确认了？”
素锦点点头：“侯爷很细心，对我很好。”
“可我听说他从前流连花丛，日日饮酒作乐，对夫人和亲生儿女都十分淡漠，这种人会对你好？”如棠拨弄素锦的流苏笑道，“你可别阴沟翻船。”
“他不是这种人，肯定是有原因的。”素锦坚定道，“开始我的确是想报仇，但如今我只想陪着他。”
如棠想想道：“上回让你问江氏的为人，你可问了？”
“不曾问。”素锦维护情郎，“我总觉得侯爷心里蕴育着一团火，我担心点燃这团火。”
看来这是真感情了。
如棠笑道：“我帮你试试他对你的感情。若是他对你也像你对他一样，我便放心将你交给他。”
素锦啐道：“还用你试？”
“试试更放心。”如棠推素锦进屋，轻声道，“记得装作咱们不认识，我是宫里派来捎话给侯爷的。”
素锦提醒道：“凡事有个度。”
“知道了。”如棠将一封信给她，“有空帮我带给亥叔，千万别忘了。”
素锦笑道：“你要做什么？”
如棠笑笑道：“探花郎要外出当官，多多少少有些好东西，到时候让亥叔也发财。”
素锦道：“你可别胡来，前几日那些银子和珠宝，都是价值连城的，我还心里忐忑呢。”
如棠笑道：“你放心吧，宫里那人又换了。”
素锦大吃一惊道：“又换了？难道是真的皇后回来了？”
如棠点头：“是的，她并不知道柳如滟的身家，这些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素锦道：“你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的，铁打的宫女流水的皇后。”如棠笑道，“你可别告诉柳侯爷，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素锦道：“侯爷连儿子都不管，哪里会管女儿。”
如棠冷笑道：“是了，我更不放心他和你在一起了。”
玩玩还可以，若是当真，岂不是今后自己痛苦？
第一百六十章 柳侯爷的真心
见母亲认真，如棠越发要考验柳侯爷的真心，免得母亲所托非人。
绕到前门，如棠轻叩铜环：“柳侯爷在吗？”
柳侯爷抬头蹙眉道：“谁找我？”
素锦亲自开门，特特问道：“姑娘是谁？”
如棠板着脸：“我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楠竹，皇后娘娘让我过来传懿旨的。”
听得此话，柳侯爷出来道：“传旨去府里便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如棠看了看院外的马，笑道：“侯爷很好找。”
柳侯爷从前是武将，善骑马，平时不喜欢坐轿子。
这是如棠第一次仔细瞧柳侯爷，前几次虽然见过，但只是远远行礼跪拜，并没有正面如此近距离的打交道。
柳侯爷眉如剑目似星，虽然人到中年，但身体强壮，器宇颇为轩昂，倒不像是从前听说的纨绔模样。
柳侯爷问道：“皇后有什么话？”
如棠斜眼看柳侯爷道：“昨日夫人进宫，哭诉公子断了腿，侯爷却贪恋美色不回府。”
柳侯爷不屑道：“她和皇后向来不睦，找皇后哭诉有何用？”
看来柳侯爷真不知道皇后替换的事，还以为宫里一直是大女儿。
“柳夫人到底是嫡母，关系府上脸面。皇后娘娘知道后大怒，吩咐奴婢出宫责罚这女子。”如棠虎着脸对素锦，“魅惑侯爷的女子，就是你吗？你可知罪？”
素锦楚楚可怜道：“妾身和侯爷两情相悦，实在不知罪从何来？”
“柳侯爷是朝廷重臣，是皇后娘娘生父，岂能被你这低贱女子迷惑，娘娘的面子何在？”如棠道，“你要宅子田地只管说，但只有一条，尽早赶紧离开侯爷。”
柳侯爷上前护住素锦道：“岂有此理。她一个女儿居然管起老子的事，让她好好伺候皇上，早生儿子，坐稳她的皇后位置。”
言语中，对皇后有几分不屑。
如棠气道：“皇后娘娘是为侯爷好，请侯爷明白皇后的苦心。”
柳侯爷冷笑道：“你倒是忠心，你是谁？”
如棠道：“奴婢是凤仪宫六品宫女，奉娘娘懿旨前来，请侯爷不要自轻身份，让娘娘难做。”
柳侯爷冷笑道：“想要我离开苑儿，让皇后过来跟我亲自说。”
如棠道：“难道娘娘的话不管用？”
“可笑至极。”柳侯爷冷冷道，“别说她，就是江氏和钱氏一起过来，我也绝不离开。”
江氏是从前的柳夫人，钱氏是如今的柳夫人。
如棠眯着眼道：“娘娘的生母何等尊贵，何等贞洁安静，这女子岂能和前夫人相比？侯爷如此做，让娘娘如何心安？”
柳侯爷冷笑：“江氏贞洁安静？”
如棠心中一跳，似乎江氏有故事，这可得问问。
“侯爷这话什么意思？”如棠追问了一句，“难道前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都比不上眼前这女子吗？”
素锦低头，期盼柳侯爷的回答。
柳侯爷牵起素锦的手：“第一次见到苑儿，我就觉得她纯净得如同琉璃，当时我心里暗中发誓，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我都要保护她一辈子。好在老天怜惜，将苑儿送到我跟前，我越来越觉得她是我的光，我的希望。”
素锦含泪道：“妾身何德何能。”
“你的一切我都不在乎，从前是什么身份，来自何处，有过什么经历。”柳侯爷替素锦挽起发髻，“总之，我只要你。”
素锦泪珠落下：“如果……妾身是烟花女子也没有关系吗？妾身有过孩子也没有关系吗？妾身不叫苑荣也没有关系吗？”
如棠：……你直接报名字来历得了。
柳侯爷柔声道：“只要是你，都没有关系。”
素锦紧紧抱着柳侯爷。
如棠冷笑：“苑荣，你不怕皇后的雷霆震怒吗？当心你的小命不保。”
柳侯爷道：“若是皇后敢对苑儿动手，休怪本候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如棠装出惊讶模样，退后半步：“侯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