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柠垂眸, 摸了摸陆言{的脸,点头。
跟着警察从医院离开时, 隐约看到了几个闻讯赶来的记者。
高远急得焦头烂额, 正在想办法堵住那群记者,以免他们冲进来打扰陆言{休息。
也是。
大街上持刀砍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哪个记者听了都想来探探情况, 努力拿到第一手新闻稿。
更何况被砍的人还是身家上亿的集团总裁。
郗柠悄悄取出手机, 给高远发了一条消息,拜托他一定照顾好陆言{,她很快就回来。
没多久, 高远回复她, 一定,请她放心。
坐上警车来到警局, 意外地遇到薛漾。
他没有再戴口罩,刚从做笔录的房间出来,神情憔悴,似乎也没怎么休息好。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但他没有多说, 只是给了她一个会在外面等她的眼神。
郗柠轻点了下头。
走进笔录室, 陈述完事情经过, 警察才对她讲了始末原委。
简而言之――持刀砍人的凶手是一个薛漾的狂热粉,同时, 也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被带到警局的时候,精神状态依旧很不稳定,口中喃喃不断,叫嚷着要杀了“她”。
警察面面相觑,连夜为他做了心理测试,结果显示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随后在审讯的过程中,他们一点点还原出了整件事的前后逻辑。
凶手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接触到薛漾的,彼时他正值失意,便将自己所有的期望都投映在了薛漾身上。
他变成了薛漾的狂热事业粉,为他上蹿下跳地掐黑粉,私下还喜欢尾随薛漾,盯他有没有所谓的绯闻女友。
凶手发疯一般地叫喊,薛漾应该专注事业,任何与异性有关的绯闻都应该掐死在摇篮中,蹭薛漾热度的人都应该去死。
因此有了江边那一幕。
她这样的无名素人和薛漾吃饭,和他一起进录音室,在凶手看来都是想蹭薛漾的热度,想借着薛漾的名气炒作出道。
郗柠听完只觉得荒谬。
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都无法理解神经病患者的思维。
警察看她的目光隐含同情,他们说,作为当事人,她有权利知道事情的全貌。不过也请她放心,凶手已经被他们严格管控起来了,以后不会再有危险了。
他们还说,如果陆先生醒来,希望她能告知他们一声,工作需要,他们还要做一份陆言{的笔录。
最后,他们说,祝陆先生早日康复。
郗柠咬了咬唇,沉重点头,走出了笔录室。
穿过走廊,拐过第一个弯,薛漾果然如他所言在外面静静等着她。
他眉头紧皱,大约也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郗柠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如果……她没有去见薛漾,是不是就不会被狂热粉盯上,不会让陆言{因为她而受伤了?
薛漾听到脚步声,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她。
他目光沉重,看着她问:“郗柠,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郗柠低下头,最终还是轻轻颔首。
回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九点。
陆言{依旧没有醒。
记者已经被高远堵回去了,此刻他正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坐在病房外,紧急对着各部门总监交代着公司的事务。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他们后就要站起,被郗柠拦住:“没关系,不用在意我们,你忙你的。”
高远这才点点头,重新看向电脑。
来医院的路上薛漾又戴上了口罩,他跟在她身后,没有进病房的意思,只站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陆言{。
碎发下,他的目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郗柠站在一边,见他停在门口迟迟未动,低声问道:“你不进去吗?”
薛漾这才回神,摇头:“不了。”
他收回目光看她:“拿命喜欢你,也只有他这个傻子能做到了。”
郗柠笑了笑:“是啊。”
一阵沉默。
半晌后,薛漾取出鸭舌帽戴上,移开目光:“我早上还有事,先走了,晚点我再过来可以吗?”
他喉结滚了滚:“狂热粉的事,抱歉。你放心,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的。”
薛漾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甚至没有看她,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医院。
郗柠怔了怔,低叹一口气,转身走进病房,关好门,搬了凳子在病床边轻轻坐下。
因为失血过多,男人脸色仍有些苍白,此刻安静闭眼躺在那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孱弱感。
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她心里微微一疼,握上他的手,低头趴在床边,轻声道:“言{,你什么时候醒啊……”
“我好想你。”
说来从他生日到现在,也不过两天而已。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偶尔回想起从前,郗柠都会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了,蛋糕。
他生日那天,她还没陪他吃蛋糕呢。
三年来,她竟是一个生日都没陪他好好过。
“言{,你醒来,我陪你吃蛋糕,我陪你过生日好不好?以后生日我都陪你好好过,好不好?”
她喃喃低语许久,终是敌不过沉沉睡意。
昨晚到现在她几乎一刻都没有合眼,如今陆言{虽还未醒来,但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心里就没由来地生出安心感。
只要有他在,这世上就没什么可怕的事了。
郗柠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掌,弯起唇,闭上了眼睛。
陆言{是在一片午后阳光中醒来的。
初夏的阳光落进白色病房里,晕出浅金色的光影。
伤口处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皱了皱眉,随即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一幕。
有人要伤害郗柠。
柠柠!
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他视线微微下移,在触及到一个身影后顿了顿。
是他的柠柠。
她正趴在他身侧,闭眼睡得安心。
她的头发被蹭乱了几分,微微炸毛,有些可爱。
她的长睫轻轻垂下,在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剪影,神情温柔又宁静。
她抱着他的一只手,半边脸埋在他掌心里,乖得令他怦然心动。
一副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样子。
那就好。
陆言{垂眸看她,眼神渐渐柔软,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
他最爱的女孩,还好她平安无事。
他很少有这样肆无忌惮看她的时刻,此刻看着她,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目光近乎贪婪。
他甚至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躺在床上看她,那也挺好的。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又或许是他的手动了动,惊醒了她,总之郗柠眼睫一颤,慢慢睁开了眼,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眨了下眼,猝不及防流下两行泪来。
他顿时乱了手脚,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柠柠,别哭,你看,我没事的。”
却因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又皱了下眉。
郗柠又气又好笑,上前握住他的手道:“别乱动,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伤吗?”
陆言{被她按住手,安安静静地躺着不再乱动,笑了笑:“那你别哭了。”
“不哭了。”她用另一只手擦去眼泪,笑着道,“言{,我想起来了,过去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不等他说什么,她又俯身,吻上了他的唇,接下来的一句话没入唇齿之间:“傻瓜,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好久了。”
他睁着眼,被吻住的瞬间,神情还有些僵硬和迟钝,一息后终于反应过来,黑眸中一寸寸亮起光来。
郗柠轻轻吻了一下便离开,停在呼吸可闻的距离看他,继续说:“你知道我的手机密码是什么吗?”
“是你的生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唯独忘了你吗?”
“因为我舍不得你,不想跟你离婚,不想跟你分开,所以才会为了保护自己把你全忘了。”
“傻瓜,你真以为你骗我的那些话很高明吗?那么拙劣的谎言,如果不是我本来就喜欢你,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被你骗到?”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面前的男人听得眸光颤动不止,良久才消化几分,声音低低向她确认:“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陆言{,你听清楚了吗?我喜欢你,失忆前我就喜欢你了。”
“以前我不敢说,是怕你看轻我,怕你觉得我是为了钱才接近你,更怕你没心思谈恋爱我却凑上去自找难堪,傻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喜欢我?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伤心了多久,知不知道要离婚时我有多难过?”
听着她控诉的话,陆言{却笑了,眼睛里一点点漾出醉人的光。
他说:“柠柠,再低一点。”
“怎么了?”郗柠心里一紧,依言又靠近了些,“是不是伤口疼得厉……”
下一秒,肩膀一沉,男人不知何时抽开了手,按住她的左肩,再一次吻上了她。
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
倾注了他十年的爱与思念,吻得深情款款,又吻得小心翼翼。
淡淡冷雾香中,郗柠好笑地闭上眼,带着几分羞意开始回应他。
一吻结束,陆言{胸膛还微微起伏着,他似乎因为用力牵扯到了几分伤口,却不喊痛,眼里只有笑意:“柠柠,说你喜欢我,再说一次你喜欢我。”
“是吗,那你的称呼是不是也该改了?我们结婚了,你应该叫我什么?”
“……”他眸光渐渐深刻,哑声改口道,“老婆,说你喜欢我。”
“我爱你。”郗柠双手抚上他的脸,一字一字道,“陆言{,我爱你。”
第44章 正文完
陆言{醒来后, 病房较之前稍稍热闹了些。
郗柠扶着他坐起来一点,换了个方便见人说话的姿势。
高远最先进来,一个大男人险些没崩住, 眼眶一红:“陆总,您终于醒了。”
接着是陆家人。
看到陆母走进来的一刻, 陆言{下意识握紧了郗柠的手,带她往自己身边靠近了些, 声音紧绷道:“妈。”
一副唯恐陆母会因为这件事而责怪她的样子。
陆母气笑了。
郗柠也抿唇笑了笑, 反握住他的手:“别紧张,已经没事了。”
陆言{微愣, 一时也有些看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后来听完解释才明白一切。
陆母站在床边, 冷冷扯了下嘴角:“还真把你妈当成不讲道理的大小姐了?”
陆言{乍然失笑, 低眸弯起唇:“没有,谢谢妈。”
谢谢她成全了他们。
陆母这才笑了,她转而看向郗柠:“老人家在医院过夜不方便, 我们要去送言{他爷爷回家, 言{就交给你照顾了。”
郗柠点点头:“我会的。”
等病房门关上,室内恢复成他们两人独处, 陆言{才低声问道:“你和我妈之间,是不是说过什么?”
“是啊。”她笑笑,“不过你放心,已经没事了。其实阿姨人挺好的,她只是太在意你了。之前回家那样对我……应该是和你一样, 以为我不喜欢你吧。”
“她做母亲的, 当然会心疼自己的孩子。所以后来她明白了我的心意, 知道我不会对你不好,自然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那就好。”陆言{伸手握上她的手, 低低又重复一遍,“那就好。”
再后来是警察。
他们没有过多停留,简单做了笔录,低声安抚几句后就离开了病房。
最后是薛漾。
傍晚的时候,他孤身又回到了医院。
他停在门口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们,背对着门的郗柠没有注意,还是陆言{先看见他,眸色沉了沉。
“怎么了?”见陆言{神色不对,郗柠停下削苹果的动作,转头向门外望去。
视线尽头,薛漾摘下口罩,勉强笑了笑。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门口的小桌子上放下一张银行卡,低声道:“抱歉,这件事因我而起,连累你们无辜受伤,治疗费和医药费就由我来出吧。卡在这里,如果不够,你们再告诉我。”
郗柠看着薛漾愣了愣,随即又看向陆言{。
狂热粉虽然是冲着她来的,可最后受伤的人是陆言{,这笔钱收不收,如何处理,也应该由陆言{来决定。
静默几秒,空气中响起陆言{冷淡的声音:“不用了。”
他淡淡看了薛漾一眼,移开目光:“他发疯是他的事,与你无关。我受伤也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妻子而已。”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妻子”这个词,郗柠心里一甜,抿唇笑了笑,不动声色握上了他的手。
薛漾听完倒是脸色白了白。
他垂眸,若无其事地笑笑,继续说:“还是收下吧,就当是我补偿你的一点心意。”
陆言{默了默,再次看向薛漾。
他眸色冷沉,情绪难辨,半晌才回道:“那你捐了吧。捐给贫困山区,让他们多几件衣服穿,多几本书看。”
薛漾渐渐敛了笑意。
郗柠左右看看两人,察觉出气氛的僵硬,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薛漾抢了先。
他目光移至她身上,低声道:“除了这张卡,郗柠,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郗柠一愣,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取出一个便签本放在桌上,解释:“这是一个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以后我大概不方便再和你见面了,你要是还想继续做音乐,可以联系她。”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和我的人脉无关,她是圈子里有名的惜才之人,口碑很硬,不会随随便便签能力不行的人砸自己招牌。你天赋出众,一定会吸引到她的。”
“就当是……害你受到惊吓,我对你的补偿吧。”
郗柠没想过薛漾还会重提起音乐这事。
然而经过狂热粉一事,音乐这条路在她心里已经有些……
郗柠抿了抿唇,抬头笑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站在大众面前太危险了,我可能……不去做音乐了。”
“还是普通工作安全些,以后我还是把音乐和贝斯留着当自己的小众爱好吧。”
她仍是笑:“就这样吧。经纪人的事,谢谢你的好意。”
从警察那里知道事情的始末原委后,她就开始思考有没有必要再继续音乐这条路了。
最后思考的结果是……她准备放弃了。
站在大众面前,就意味着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各种各样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