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专心公务,从未听闻与哪家的女子走得近,却说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是哪家的姑娘?”
贺兰舟笑道:“祁大人也知道,在下出身贫寒,莫说读书,生计也十分困难。当时城中有位善心小姐,听说我的难处后特地资助于我,叫我安心读书,若非有她,我也考不上这状元。”
“那位姑娘呢?”
贺兰舟黯然:“考中状元以后,我写了一封信回去报喜,本想衣锦还乡登门求娶,动身前却收到她的回信,她已经出嫁了。”
“倒是可惜。”祁文谦感叹:“贺大人,那位小姐已经嫁与他人,既是有缘无分,何不应下宣平侯府这门亲事?”
贺兰舟摇头,道:“贺某心中有人,怕是对其他人不公。”
祁文谦哑然。
“再说,小姐曾叮嘱过,叫我读书考功名,日后做个能为民请命的好官。这也是我的志向。”他轻松道:“如今我得皇上赏识,既为皇上分忧解劳,还兼顾在青松学堂教书,已分不出多余心力。与其辜负其他人,倒不如算了。”
祁文谦也不强求。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好友面前:“贺大人,不说那些,喝茶。”
……
善善背着自己的小金鱼钱袋,里面装着木头善善,她慢吞吞地跟在娘亲身后,走得摇摇摆摆。
温宜青走了一段,无奈地停下。
“善善,你跟着我做什么?”
善善没吭声,她抬起头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无辜极了。
温宜青无法,只好继续往前走,果然很快就听见身后跟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叹了一口气,朝身后伸出手:“过来吧。”
小姑娘立刻哒哒跑了上来。
她紧紧抓着娘亲的手,目光落在身边走过的每个人身上。她还记得昨天娘亲难过的模样,今天一睁开眼睛就做好了打算,要紧紧跟在娘亲身边保护她。
却见娘亲带着她绕来绕去,最后在大舅舅的院子前面停了下来。
下人把她们拦住:“老爷今日有客人,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善善探出脑袋:“那大舅娘在吗?”
“大夫人出门去了。”
“大表哥呢?”
“大少爷也出门了。”
善善叹气,熟练地说:“好吧,那我下回再来。”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娘亲稳当当地拉了回来。
温宜青无言地看了一眼女儿头顶的发旋,抬头道:“我们就坐在此处等。”
下人便为她们端上茶水。
善善百无聊赖地问:“娘,我们来干什么呀?”
温宜青拿起一块点心喂她,果然立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入不了族谱,就无法上青松学堂,家里的小姑娘一点也不介意,但温宜青却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想起自己时任翰林学士的兄长。
就算是不入族谱,至少借借忠勇伯府的助力。
幸好,她们没等多久,客人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温宜青站起来,善善还记得自己的重任,赶紧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温姑娘?!”
善善抬起脑袋看去,就见一个男人大步朝这边走来,他走到母女身前站定了,善善才看清他的模样。
是个清隽俊逸的青年,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眉目温润明亮,如碧湖的春水。
贺兰舟惊喜地道:“温姑娘,真的是你?”
温宜青仔细观察他半晌,迟疑开口:“贺公子?”
“是我。”
想起什么,她又改口:“贺大人。”
“温姑娘不必与贺某客气。”贺兰舟含笑道:“当年若不是你相助,在下也不会走到如今。对了,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暂住这儿。”
贺兰舟闻之更加欢喜,眉梢都透出喜意,但被他强忍压下。他道:“科举以后,在下早就想要回云城好好答谢小姐,只是俗物缠身,抽不出空。既然你已经到京城,日后若有贺某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贺大人有心了。”
贺兰舟张了张口,目光触及到她冷淡疏离的眉眼,才想起对面人已是他人妻子。他顿了顿,主动退后一步。
他克制地问:“不知小姐夫君名讳?当年恩情深重,在下理应备上厚礼,登门道谢。”
温宜青垂眸道:“他已经去了。”
“他去世了?!”
贺兰舟很快反应过来,手背到身后握紧,“节哀。”
善善仰着脑袋,从下往上观察这位第一次见的叔叔。她那么大一个小孩子,竟愣是没在他的眼中占据一分一毫的位置。
善善瞅着他的脸,然后熟练地叹了一口气。
每次沈叔叔见到娘亲时也是这副模样,笑眯眯的,不管先前与善善玩得多高兴,可娘亲一出现,眼睛里就全剩她的娘亲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叔叔也想做她的后爹爹!
“贺大人?”
祁文谦慢了一步走过来,这才看到母女俩,“青娘?你找我有事?”
温宜青喊了他一声:“大哥。”
贺兰舟困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祁文谦并未发觉,和颜悦色地道:“青娘,你在此处稍等,我将贺大人送出去就回来。”
他伸手,回头道:“贺大人,请。”
贺兰舟的目光停顿片刻,抬脚往前走。
待走出去很远,离开了大房的院子,再也看不见那道人影,他才迫不及待地问:“祁大人,温姑娘是你的妹妹?”
“正是。”祁文谦道:“近日才找回来。”
那些家事不便与外人提,好在贺兰舟也无心多问。
“祁大人可还记得,方才我与你说过,家乡那位曾资助于我的善心小姐?”
“记得,她……”祁文谦顿了顿,忽然想起这位同僚的籍贯,他诧异地抬起头来:“难不成……”
“就是方才的温姑娘!”
贺兰舟已走到忠勇伯府的大门,他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碧蓝如洗,万里无云,亦如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那日晴朗,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也亦如那日般春风得意。
他转过身,朝着友人拱手:“祁大人,我也想请祁大人说一门亲事。”
祁文谦尚且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就见眼前这位不久前刚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无心情爱的状元郎眉眼带笑,“可否请祁大人将令妹将嫁与在下?”
祁文谦:“……”
第14章
“什么?!”
祁文月回头与母亲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她再看向兄长,又与他确认了一遍:“你说小贺大人想要求娶青娘?!”
祁文谦颔首:“正是。”
“怎么会是青娘?”她不敢置信地问:“大哥,你是不是听错了?青娘才刚进京,她如何能认得贺大人?再说,再说……”
再说,她托人说亲,说得是宣平侯的妹妹,自己的小姑子,怎么说了一通,反倒说到温宜青的身上去了?!
“我已经同他说了宣平侯府的小姐,他早就拒绝过一回,心意坚定。”祁文谦抚了一把胡子,想起贺兰舟的阴差阳错,也不禁莞尔。他道:“兰舟祖籍云城,与青娘曾是旧识,先前就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在京城重逢,他就主动与我提了此事。”
祁文月:“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倒觉得挺好的。”
若不是母亲所托,祁文谦本不乐意替人外人说媒,可轮到自己的亲妹妹,他反而变得兴致勃勃,此刻端着茶盏笑道:“兰舟与我是同僚,他的品性我最了解不过,能力品行都极为出色,连皇上都对他赞誉有加,家中也清白简单,是个绝佳的良配。”
祁文月不赞同地说:“小贺大人是前科状元,年纪轻轻,又得皇上青眼,未来前途大好,什么人娶不得?她温青娘只是个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怎么配得上小贺大人?!”
祁夫人也被这个消息惊住,此时恍惚回过神。
她坐直了,探过身来打听:“小贺大人当真这么说?”
“他亲口与我说的,做不得假。”
祁文谦说罢,又为宣平侯夫人方才尖利的话语皱起眉头。但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他解释道:“兰舟知晓青娘曾经嫁过人,也道会将善姐儿当作他的亲女儿看待。他自己都不介意,我们这些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祁文月:“但是……”
祁夫人追问:“那青娘怎么说?”
“我本想与青娘提,只是那会儿善姐儿在她身边,也不好说。”
祁夫人喜笑颜开,眼尾皱起,连连道:“这么好的事情,青娘怎么会拒绝?”
听到这话,祁文月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打断了她:“娘,我让大哥替人说亲,说的可不是青娘!侯府那边可还等着我的话呢,若是我说小贺大人没瞧上宣平侯府的姑娘,反倒是瞧上了一个寡妇,这不是将侯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吗!?”
“小贺大人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全看他自己的眼缘,是宣平侯府的姑娘没有这个缘分,既是青娘与贺大人有缘,我瞧着是件大好事。”祁夫人回头对大儿子道:“我看就答应下来,你明日就与小贺大人说一声,让他找媒人上门提亲。”
祁文谦摆手:“这是青娘的事,等她答应了,再提此事也不迟。”
“好,好。”祁夫人眉开眼笑,连声应道:“我去与青娘说一声。”
见天色不早,祁文谦起身告辞。
看着他走远了,祁文月暗示下人关上屋门,自己坐到了祁夫人身边。
她着急地道:“娘,你怎么能答应此事!”
“小贺大人能看上青娘,这是一件大好事啊。”祁夫人笑眯眯地说:“贺大人爹娘已去,青娘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上面也无婆母刁难,贺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得皇上重用,往后大有前途。别说青娘已经嫁过一回,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贺大人也是顶顶好的良配!”
“那怎么行!”
温宜青一个商户出身的寡妇,如何能有这样的运道?!她若嫁给了贺兰舟,一步登天,岂不是又能提族谱的事?!
祁文月再也维持不住脸色,她压低了声音:“娘,你忘了,青娘的身份怎么办?”
祁夫人顿了顿。
“青娘若嫁给贺大人,她住在我们家,侯府不得怀疑她的身份?”
祁夫人思索一番,很快想出应对。她扶着女儿的手,同样低声道:“这也不难,我做主收青娘为义女,她便也是我们伯府的姑娘,侯府那边也不会怀疑。”
“还有我呢,娘!”祁文月急道:“我让大哥帮忙说亲,他却把贺大人说给了青娘,若婆母怪罪起来,我该如何是好?”
祁夫人老来得女,把小女儿捧在手心里疼了二十余年,几乎是有求必应,最是宠爱不过。但这会儿,她却不站在祁文月这边了。
眼前的不是一桩简单婚事,贺兰舟是前科状元,圣上跟前的宠臣,前途无量,满京城的勋贵都想将家中的适龄姑娘嫁给他。原先是家中没有未出阁的姑娘,不如给宣平侯府一个人情。
可现在,若是贺兰舟能与伯府做姻亲,何必把人推到宣平侯府那边?
与嫁出去的女儿相比,当然是忠勇伯府更重要。
祁夫人只和颜悦色地说:“你那婆母向来刁钻,再说,此事也怨不得你,是小贺大人没瞧上宣平侯府的姑娘,原先就拒绝过一回,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也强求不来。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只管说个好的,她自是不会为难你了。”
“娘!”
可祁夫人心意已决,在这件事上打定了主意要站在伯府这边,任她如何撒娇可怜也不动摇。
还道:“时候不早,你还是尽快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你那婆母又要刁难你。”
祁文月气得绞紧了帕子,却无法说一句不好,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应下。
夜幕深沉,天上一颗星也没有,她走出忠勇伯府,登上马车前,扶着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黑夜里,庄严的忠勇伯府被漆黑的夜幕笼罩,唯有屋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摆,微弱的火光照亮门口不大的范围。
光映在她的脸上,脸色阴沉无比。
她扭头坐上马车,用力攥紧了袖口的衣料。
“回府!”
……
虽说是要与温宜青提一句,可祁夫人好几天没找到机会。
自从族谱的事之后,温宜青便与她冷了心,每日来请安时躲在角落里不出声,私底下派人去请,也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来一趟,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更不好开口。几天过去,祁夫人愣是没找到能够两人说话的空闲。
善善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做娘亲的小尾巴,跟了娘亲好多天,娘亲走到哪跟到哪,把娘亲遇到的人一个一个全都仔细观察过一遍,但是并没有发现有谁欺负娘亲。
反而家中人对她们的态度越来越好,连讨人厌的三舅娘见到她时也是笑眯眯的。
善善虽然觉得奇怪,但总算是放下心了,也不再做娘亲的小尾巴。
这日,温宜青与陈奶娘一起出府看合适的铺子,她一个人待着无聊,又背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袋子里装上木头小人――这回不是自己了,是石头刚给她雕出来的木头娘亲,再带上石头,也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她让奶娘帮她打听过了,京城的戏院就在城东,她要看大闹天宫去!
“石头哥哥,你看过孙悟空吗?孙大圣会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能翻十万八千里,可厉害了!”善善牵着他的手,眉飞色舞地给他比划:“他还打过白骨精,打过……哎呀!”
善善说得正高兴,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险些一屁股墩坐到地上。好险石头拉住了她。
善善仰起脑袋看去,三夫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三夫人走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也是不大高兴。她先看到石头,一个灰瞳的异族小孩,是跟着温宜青一起进府的,一直不太起眼,他面无表情,眼睛却像狼狗一样锐利,看人时还有几分凶相。三夫人本是要发火,下一瞬就看到了旁边的善善。
她立刻笑起来,和颜悦色地问:“善姐儿要去哪?”
善善乖乖回答:“我和石头哥哥去看戏。”
“看戏?”三夫人笑了一声,伸手想摸善善的脑袋,那个异族小孩却抢先一步挡在善善面前,拦住了她的动作。她也不介意,收回手笑眯眯地说:“你这孩子,有空去看戏,倒不如去多读点书,贺大人最喜欢读书好的孩子。”
善善好奇地问:“贺大人是谁呀?”
“你怎么连贺大人都不认得?”三夫人掩唇笑道:“贺大人是前科状元,文采斐然,一表人才,前些日子还来过府上,还见过你娘呢。你得记牢了,以后才好讨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