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片糟乱。
他一动不动似如尊佛,脊背渗满的汗液黏在衣服上,压抑难忍地喘息着,抬起一只手――
啪!
这巴掌的劲道比方才沈离打他的还要重上一倍不止,那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显出红肿的色泽。
“真像个畜生。”他哑声自骂,心如刀绞。
在光线恍惚的视野下,他开始一颗颗寻找遍布四周的珠子,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翻起每一个可能散落的角落。
“蠢兔子。”
他眼底干涩而荒寂,想挤出泪来,却忽觉整个人犹如死物,“那么倔干什么,非要你爹说那么多混蛋话。”
那些拾起的珠子被他捂在手心,捂得死紧。
他就坐于地,靠在沙发边,慢慢地,眼眶湿润起来,哽咽地不成样子。
怎么办呢。
他还想着有朝一日。
可那只兔子要恨死他了。
要恨进骨子里吧。
第58章 古巷雨
天色不早, 不好再折腾着回北京,三人只在附近寻了一处酒店暂时住下。
刘茵茵原想着要安慰安慰沈离,打算和她一起住, 临到办理入住,见她一直默默无闻,不愿讲话,不愿被扰的模样,转念一想她或许更想静静, 最后开了三间房。
那晚的夜很亮, 窗帘没拉, 外面是耸入云霞的高楼大厦, 通体明亮。
沈离辗转枕侧, 一夜无眠。
她身子一直僵着,热到发闷的夏夜,她身子却冰冷得根本捂不热。
后劲上来,控制不了泪腺,还是会不自禁涌出眼泪,过往的画面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伤痛,痛到窒息, 可又无法克制着不回想。
她没有喜欢过人, 更没有那么热衷过一个人,她晦涩无趣的年少就闯进来这么一个小太阳, 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是她识人不清吗?
自觉聪慧,如今倒是蠢得彻底。
到后半夜她已经哭不出来了,晦滞的眼睛里只剩空洞, 无尽的空洞。
早上六七点的时候,沈离定了三张回去的票, 给另外两个人定的是十点,发了信息告知,自己赶了个大早回去。
那一天都没有进食,回到陆家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没人知道那一天她闭在房里想什么了。
就连她自己想不懂,记忆中只是麻木地上床,麻木地将自己蒙紧,睁着宛如死水的眼,在空气紧密闷热的空间里,望着灰暗而虚无的一切。
就这样闷了一天一夜,直到快天亮才累昏了会儿,幽幽几小时又转醒,如此往复,这场折磨仿佛没有尽头。
期间柳雁来过几次,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柳雁想也知道是什么,跟那小子说好了高考之后就算了,他这是多一天也没有。
就是伤了女孩子的心,柳雁也不多问了,索性就给她留出时间。
还以为这姑娘还会难过几天,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桌边吃早餐。
但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这两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柳雁刚好也差不多的时间从楼上下来吃早餐,看见餐桌边的人,略微惊讶,走近才看见她这副模样,看得心疼,“离离啊,你这两天没有睡好吗?怎么看上去不大精神?”
泛白的唇嗫嚅动了两下,沈离抬眼看向她,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神色,但就是让人看着心酸,她还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
柳雁绷直了身子,“那件事,之前一直跟你闭口不谈,只是怕影响到你。”
沈离听得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吃着东西。
“你跟长鹤吧……”
“分了。”沈离回得果断,语调随意,“我跟他分手了。”
“嗯……”柳雁是早有猜到,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想着怎么安慰的话都要想破脑袋,“没事儿,这小年轻的感情本来就是分分合合不稳定的嘛,等你再大些,能遇到更好的,长鹤他是不太靠谱了点。”
“也是。”她如此平静,却又自嘲满满。
柳雁等着她又吃了几口,斟酌着又跟她提了一遍,“就是……那个出国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虽然说,起初这只是你爸爸留给你的退路,但其实国外发展确实也蛮不错的。”
沈离动作一停,眸光凝住,“发展不错,也可以离他远些,这样吗?”
“啊……”柳雁没大听明白,她好像没再问话,只是自问自答的呢喃。
“没问题啊。”沈离又继续动作自然地吃起东西来,“出国的话,什么时候走?”
柳雁思考着接话:“是要早点过去先安顿好的,申请国外名校的话,可能还需要重新备考,柳姨觉得你是没问题的。”
她没有少关注过沈离的自身情况,这孩子又优秀又让人省心,她喜欢得要当亲生女儿似的看待,对她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
沈离应允点头,“好,我到国外再考吧,能早点走就早点走。”
现在呆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窒息。
她不想看见任何一点和他有关的东西,也不愿意想起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情。
柳雁轻声叙说:“那我到时候让砚安抽出时间带你过去安顿,他经常往返外贸生意,也可以照看到你。”
“这个也不用太麻烦,把我安顿在那里就好了。”沈离心里感激陆家,但已经成年了,她也不能太过于依赖,总要学会独立。
“好……”柳雁尊重她的意见,又补充道,“刚好走之前可以赶上你陆叔叔的生日,到时候去海岛上办宴席,你想去吗?”
本以为她会因为宴会上可能出现的人而选择拒绝,但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陆叔叔的生日自然是要去的。”
“那到时候我安排人送你过去。”柳雁意外她会答应,她多多少少会有所芥蒂的,但也愿意一定程度上的接受,不至于让这层关系变得太难看,体贴道,“你多吃点,最近消瘦了不少,早餐粥咸淡还可以吗?”
沈离从来不挑嘴,回回被柳雁这样问,无论是好吃还是一般都是一样的回复:“可以的。”
准备出国的事情,沈离之后就跟刘茵茵讲了一遍,两人都默契没有提及某人,刘茵茵电话里跟她表达了半天不舍与祝福,准备等她走的时候来送送她。
陆丰的生日如期而至,排场弄得很大。
包下一整座海岛,在最大的度假别墅举办,连出行的游轮都由陆家全权包揽。
虽然说是生日宴,但商人之间不过是另一种生意场,沈离和父亲参加过不少这种场合,只觉无趣之极。
沈离到场是本分的,但实际上,她跟陆丰的交集不多,加之是个不起眼的小辈,自然也不需要牵扯进长辈们的交际场,安静当个透明人就好。
柳雁给她选了很多裙子,各种奢侈亮眼的高定都有,势必要把她往公主那方面打扮,但她不太想引人注目,只是自己另外去选了一条不是那么奢华但又不失优雅的裙子。
身份的缘故,沈离是没办法跟着陆家的人一同前往的,等着柳雁安排的人带她过去,上了游轮,一路直通海岛别墅。
沈离用夹子扮了初到陆家时最喜欢的公主头,配上一身白纱裙,显得娇俏可爱。
各色各样的奢侈打扮的男男女女和她一起走在后面进去,彼时宴会开始不久,但环绕在陆丰周围敬酒客套的人已经不少。
经典的世界名曲威尔第茶花女祝酒歌小提琴乐整场环绕,宴会的吃食是摆放在一边随意挑选的,厅内都是伫立着空荡的小圆桌,金丝桌布的张铺之上,衣装豪奢的人们举杯共饮。
还有数位服务生在厅内端举置放酒杯的餐盘,提供走动式服务。
周围是人多眼杂,沈离混在同行人里进来,没有那么地显眼,进去之后在人群里寻了眼柳雁,见她陪在陆丰身旁回酒,也没有上前打扰,自己找了比较安静的角落漫不经心走动。
“你是哪家的小姐啊?”
装扮华丽某道身影撞进沈离的余光里,来人声音娇柔,“长得真可爱。”
沈离偏头看向她,金发棕瞳,俨然是哪家千金的高贵模样,解释起自己家庭身份,她顿然语塞,随口敷衍:“我……小家庭而已。”
“这是陆先生的生日宴,就没有小家庭能进来。”金发女人随口调侃,又疑问道,“为什么不去人多的地方玩,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
沈离浅淡笑笑:“我不太会和人交集,过来露个面就是。”
“那多无趣,不过这种宴会也确实挺无趣的。”她百无聊赖巡视一圈,“本来想看看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公子哥,逛了一圈,发现都那样。”
沈离:“……”
“说来陆家那两位少爷长得倒还不错,我只见过一次,不知道这会儿来了没有。”女人刚巧提了这么一句,来反问沈离,“你见过他们吗?”
“……”在宴会场面对有人搭话,沈离不会露怯,但是偏偏要提及那陆家的公子,她是真心说不上什么话来。
“果然,你真的不爱说话。”女人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说话,但自说自话还是乐在其中,眼神一转,指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两道身影,“诶?你看从后面走过来那个,那是陆大公子吧,后面还跟着二公子。”
沈离跟着她的指间看过去,果真是陆家那两个,她匆匆扫过陆砚安,又瞥向身后侧的陆长鹤,满眼晦涩。
“他们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她惊疑一阵。
陆砚安注意到了这边的沈离,视线一对上,便礼貌点头笑了笑,示意问好。
“他还对着我们这边笑?”金发女人来了劲,随手拿起旁边服务员盘子的高脚杯,“真有意思,我要去敬杯酒,你一起吗?”
陆砚安那一眼,连带着某位的视线一起看了过来,沈离连忙撇开眼神,推拒前人,“不了。”
“好吧。”
女人见她这幅样子也自觉没趣,不再理她,径自走了过去,插进他们几位男士的谈话里。
“哈喽,几位帅气的男士。”
见一位明艳大美人过来,他们都比较绅士风度停下了谈吐,和她搭话。
“芙妮,芙小姐是吗?”陆砚安的眼神不自觉地先跟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她。
被叫做芙妮的金发女人略微意外:“嗯?大公子认识我?”
“晚宴见过一次。”陆砚安保持从容礼貌的微笑,见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意,“小姐容姿绝貌,听人提起,略有印象。”
“能给你有点印象,那也是我的荣幸了。”芙妮笑意漾开,看向一边不讲话的少年,“这位是二公子吧,也是样貌卓越呢,看上去年轻?”
陆砚安搭话句:“我弟弟今年才十八岁呢。”
“那也成年了呀,弟弟有谈过恋爱吗?”芙妮紧追着问,“我可听说你们年轻的公子圈里玩的可花了。”
“……”陆长鹤仍旧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陆砚安怕他这样好似不给人台阶下,正打算开口圆场,又听他自个儿接了话――
“谈过。”他面冷若冰霜,微微斜眼,瞥见那边角落的娇小身影,神情变得难以捉摸,语调却是轻浮慵懒,“分了,她挺没意思的。”
距离其实不大远,夹杂在众人的谈论与小提琴乐中,他刻意扬高了音的话,一字不差,进了沈离耳朵里。
“……”
芙妮俨然果真如此的表情,乐了:“瞧瞧,我说吧,这么渣的话呢。”
那个伶俜孤寂的身影挪动了步子,一步一缓,直到越来越快,转身离开这处宴会厅。
沈离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的。
可听到那些话,她仍旧疼得浑身颤抖。
海岛上吹了很大的风,将她精心夹好的公主头也吹得糟乱。
沈离一头跑出了别墅,这里沿海最近,出来就是观海最好的视角。
她站在绿茵环绕前,凉风顺便也把眼睛的酸涩缓解不少,尽管那还是红的。
她嘲自己没出息。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那么可悲。
她讽刺地自问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是那天的话不够伤人,还是他的样子不够讨厌。
笑话。
都是笑话。
沈离没有再回到宴会正厅,那夜的风凉彻心扉,将她所有的希冀都吹散。
她站在风里,一点点,毫不遗漏地将手机里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修改了那个可笑的昵称。
不留一丝痕迹。
不留一点可能。
离开京城那天,正是高考出成绩的时候。
那日是烈阳天,太阳毒辣的很。
刘茵茵跟柳雁一直送他们到检票口,柳雁嘱咐了陆砚安好些事情,总结下来就是好好安顿沈离。
刘茵茵也说了好些不舍的话,希望以后常常线上联系。
送完别,还是沈离叮嘱她们早些回去。
时间差不多,开始了一轮检票,两人并肩过了检票口,去往飞向洛杉矶的路程。
沈离没有任何一刻的犹豫或者回头。
因为是飞长途,定的两间头等舱套房,上飞机后两人就各自分别被带进房间,等待飞机起飞。
大概几个小时后,房门被人敲响,沈离扬声询问,听到的是陆砚安的声音:“是我,来跟你谈谈话。”
“啊……进来吧。”
沈离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座椅前,请陆砚安坐下,顺带给他到了杯水。
“小离高考出成绩了吗?我记得不错的话,高考之后是这几天出来了。”陆砚安举杯慢饮一口水,润了润喉。
沈离正襟危坐,“刚好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查。”
“稍等一下。”
陆砚安起身出了房间,什么也没交代,不过很快又带着笔记本电脑折返回来,开了机操作点进北京高考成绩的查询入口。
飞机上有配备联网设备,不过网速还是比较慢,好些时候才加载出来,陆砚安将电脑转了个方向对着沈离,“你用吧。”
“嗯……谢谢陆大哥。”沈离还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查询自己的高考分数,点击输入了相关信息。
她没有多紧张,记忆中她确实考得比较顺利,大概率不会低于预期,心平气和点了查询结果。
慢了半天的网页终于加载出来,各科分数总结出一个相当漂亮的数字――
712。
沈离萎了好些日子的脸,总算有了笑意,不仅没有低于预期,甚至超出许多,完全发挥出了她的最高水准。
这或许,是她目前人生里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算起来,她也没有太惨?
至少她赢了,她确实拼命为自己争出了一条前程路,这么久以来于日日夜夜中挣扎的辛勤都没有白费。
她赢了,赢得非常盛大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