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看着那对她来说仍旧是有些高大的马儿,不禁轻吐出一口气来,她刚欲有所动作,便见视线里横出一只手臂来。
那手臂处的银色护腕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光芒,却是不晃眼的。
秦肆轻咳了一声,声音还有些稍稍的生硬,“扶着本督的手,借力踩上马镫去。”
青黛闻声不禁微红了脸色,秦肆原来是有打算教她的。
她便不再迟疑,扶着秦肆的手腕,借着力气踩上马镫,一手抓住马鞍侧,后又顺势坐上马鞍去。
青黛身形刚一坐定,心思还未稳下,瞧见陡然升高的视线便有些怕了。
身子立即就有些不稳了,她有些惊慌地抓住马匹的鬃毛,差点就落了马去。
好在马儿足够温顺,被抓紧了鬃毛也不过是踢了几下马蹄。
她却仍旧是有些怕的,却不料后腰处忽然传来一股稳当的力道,顿时便将她的身形扶稳。
她疑惑着回头看去,竟然是秦肆伸手上来扶住了她。隔着几层衣服,似乎都能感觉到他那大掌处传来的温热感觉。
青黛见状,肩头不禁微微一颤,身子也有些僵硬起来。
察觉了青黛僵硬的反应,秦肆眸色一冷,便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去。
垂眸见控制马匹的缰绳还在自己手中,他就将缰绳递给了青黛,冷声道:“拿紧缰绳,夹紧马肚,它就会向前走动了。”
“是……”青黛有些颤着声音地应下,便伸手接过秦肆手上的缰绳,指尖似乎触到了他的手掌心,有些热烫。
皮肤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呼吸似乎都慢了半拍。
还是秦肆先反应了过来,他往旁边撤了两步便道:“试试看罢。”
青黛耳尖处有些发热,稍稍地回过了神,低低地“唔”了一声,便试着揪紧手里的缰绳,双腿夹紧马肚。
这棕马儿果然就迈动着马蹄,向着前方走了好几步,脚步确都是很稳当的。
骑马似乎也不是很难。
青黛在起初的惊惧之后,便开始渐渐地熟悉了这马儿了。
秦肆见她开始熟络后,眼中的冷色稍稍地有些化了,这便牵着马儿顺带将她领着走向皇帝处。
皇帝远远地就瞧见秦肆带着青黛来了,青黛面颊还是红着的,怕不是秦肆已经趁机讨好了她。
皇帝见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面上的笑容不禁又大了一些,“秦夫人可是学会了如何骑马?”
青黛闻言,这才发觉自己竟让皇帝等了她好些时候,她不禁有些羞赧起来,有些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是,臣妾让皇上久等了。”
刚刚上了马的秦肆一回首便见青黛有些羞涩的笑容,他的脸色忽地就有些沉了下来,心脏处更是立即就腾起了一股酸意。
她对他好生冷淡,他仅仅是碰了她了一下,她就做出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样。
而皇帝小儿只是客气地关心了一句,她竟然就对皇帝笑得如此温婉可人。
秦肆十分不喜地低哼一声,一举跨上高大马匹,手中一用力,立即抽紧了缰绳。
马匹长长地嘶鸣了一声,马腿就快速地向着前方跃动了起来,四周扬起了一阵不小的黄沙灰尘。
秦肆竟直接驱着马进狩猎林子里去了。
皇帝见秦肆不知为何撇下了青黛,摇头颇为无奈道:“秦厂督真是心急……秦夫人这便和朕一同入林中打猎去罢。”
青黛见秦肆离去,即便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未表现在面上。
侍卫随后给青黛拿了箭筒和弓箭来,她也不会射箭,也只是象征性地背在后背上,随即哆哆嗦嗦地跟着皇帝众人入了森林去。
第54章 千钧一发
猎场。
森林之中的老参道,弯弯曲曲,颇为阴森。日光被一片片如同乌云般的树影遮盖,只能从厚厚的树叶层中透出一层含混的浅色光晕来。
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青黛正在森林中慢慢地驱着一匹枣红色小马儿,马蹄轻提起,跃过横在地皮表面的虬实树根。
她后背跨着的箭筒,里边的箭仍是满满当当的,未有一只射出。
青黛虽是与皇帝一同入的森林,却因自己控制不好马匹,走得极慢,很快地便与皇帝等人在林中走散。
她起初还能听到四周远远近近的马蹄声,后来便听不见了,也许是皇帝等人都往森林深处打猎去了。
秦肆也应是在那的。
青黛不识得马术,也不识射箭,现在便只能孤独一人地在森林里闲逛着。
清风吹来,草堆被吹得轻微晃动,偶尔还能窥见一两只小兽物在草丛中奔窜。
青黛定睛看去,发现不远处草丛中,正有两只野兔各抓着一根野草进食着。
野兔耳朵尖尖地竖着,眼珠子红润通透,小小的尾巴远看像个小绒球。憨态可掬,十足可爱。
青黛对这可爱兔子动了些心思,便踩着马镫下了马去。
马儿的缰绳没有捆上,它也乖乖地立在原地,不曾离开。
两只野兔似是听到了周遭有些动静,耳朵颤了几下,其中一只胆小的兔子便立即用后腿用力往后蹬,身子随着向前一窜,一下子就蹦出草丛去。
剩下一只野兔似是胆大得很,一点都不怕人,仍是在动着三瓣嘴,细细地咬着翠绿的草叶。
青黛慢慢地凑了过去,她还有些怕野兔会咬人的。试探着伸手过去,那兔子也不跑不蹦,任由着青黛地靠近。
见野兔无攻击人的意思,她有些欣喜,尝试着抱起野兔,确认它无半点不适之后,便柔柔地抚摸起来。
野兔小巧玲珑的头儿上,镶嵌着两颗闪闪发光的火石似的眼珠子,亮晶晶的。
浑身长满了毛茸茸的白毛,像一团刚摘下的棉花似的,摸着很软很是舒服。
小野兔时不时还会蹭着青黛的手掌心,乖巧得令她都有点想养这只温顺的兔子了。
她细细地想了一下,却很快地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去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谈照顾这个鲜活的小生命。
她微微叹气一声,有些不舍地将兔子放回草地上,便站起身来欲回到马上去。
猎场仍是有些危险的,猎者手上的箭可不长眼。她还是尽快回到森林外的安全地带,等待众人回来罢。
她这般想着,便走向等在原地的枣红马儿。
刚欲踩着马镫上马去,却不料手指还未触到缰绳时,就猛地听见身侧传来一道急促的破风声。
青黛猛地一惊,脑中神经立即紧紧地绷在一起。
她一惊慌,下意识地就蹲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视线处似乎瞥到一支极速飞来的羽箭,带着呼呼风响声迅速地擦过她的头顶!
青黛惊恐之余,却并未发觉头部有疼痛之处。只觉得头顶一松,似是束着头发的发带断裂开来,一缕被射断的青丝便随着断裂发带一齐坠下。
那只破风而来的羽箭确是狠狠地射在树干上。
与此同时,那匹枣红马儿受了这么一惊,便是长长地嘶鸣一声地往周遭乱跑而去。
青黛几乎被那阵冷冽的风带着跌落在地,心脏狠狠地跳动着,脑子里满是生死一线的恐慌。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去,瞳仁便又是急剧地一缩。
眼前处,竟是骑着高大马匹的宗元。
他几乎目眦欲裂,手中紧紧地拉着弓箭,弓饱满如弯月,锋利的箭尖正直对着她。
她眼眸不禁颤动着,十足地吃惊道:“宗元……”
宗元粗眉几乎直竖,眼中满是得逞之意,冷声道:“呵,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
青黛惊愕住,她原本认为宗元只是对她有些偏见,却不想他一直都欲杀她。
而宗元本是无机会可以杀掉青黛,却不料今日她受邀来至猎场,身边又恰好地无一人跟随。
他只要假装自己把青黛误认成猎物,又不小心射箭将她杀害。事后督主即便是查出来了,要怎么惩罚他,他都心甘情愿。
他冷笑道:“你这恶毒女人,督主一向英明冷静,却因你屡次三番差点误了大事。”
“你活在世上一日,督主便一日不得冷静!”
青黛闻言,呼吸亦变得凌乱起来。
她哪里像宗元口中那般,能随意左右秦肆的心思?
且……宗元口中所说的大事,指的又是什么?
宗元见青黛一副惘然模样,更是一阵怒气上涌,立即拉紧手中的弓箭,怒道:“既然督主不肯杀你,我就只能亲手将你铲除掉!”
说罢,那张力十足地弓便将箭急急地送了出去。
青黛眼眸中倒映着极速飞来的箭影,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处。那羽箭来势汹汹,她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羽箭去。
也许她今日便会命丧于此!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又有一支箭从旁极速地射过来,竟径直将宗元的箭从中间射开,箭身咔嚓裂开一条缝,碎成两截断裂在地。
那只突然闯入的箭便化作一道残影,直直地钉在青黛前方几寸处的土地上。
羽箭的顶端仍在猛烈地颤动着,明显能看出射箭人出了多大的力气。
青黛惊恐地回过神,立即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林中似是有人正骑着黑马快速赶来。
是……秦肆?
她顿时心中一喜,万般高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点。
葱郁树木投下的阴影,衬得秦肆的神情愈发阴沉瘆人。他高大挺拔,气质凛冽凌人,恍若幽深林中走出的战神。
秦肆好似很是生气,面色阴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如乌云般的压迫感,黝黑眼珠直盯着宗元,声音冷冽如寒冰,“宗元,你好大的胆子!”
宗元见来人便是猛然一震,瞳孔瞬时睁大。他惊讶之余,却没有半分辩解的意思,怒声道:“督主,这女子留不得!”
此时的秦肆身上戾气极重,似是一分人情味都不留。入鬓的长眉下,一双寒眸如出鞘的刀刃,锋利无双。
他冷道:“东辑事厂最基本的规矩是什么?”
宗元一愣,身形绷地如雕塑般。手指紧紧地捏着弓箭,却不敢再将弓箭抬起来了。
“忠心。”
说着,他的面颊也跟着绷紧了,又紧紧地咬着后槽牙道:“若是不忠,便以命相抵。”
秦肆冷哼一声,“你的命尚且留着罢。”
他不再理会宗元,兀自下了马来,披着一身寒气向着青黛走去。
在她的身前站定,深邃又夹杂着不明情绪的目光凝望她半晌,才微俯下了身子朝她伸出手来。
那微颤着的手,似乎表明了秦肆的心中,一点也不平静。
青黛仍旧沉浸在恐慌当中,目光有些涣散,心有余悸。见秦肆伸了手过来,她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意来。
秦肆似乎还是初见时、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厂督,她仍是要在他的羽翼遮蔽之下才能存活的苟且之人。
现如今唯一变了的,只有她的感情而已。
她心中一直坚守的底线似乎在一瞬间猛地断裂,再也没有可以拒绝他的理由了。
她竭力平复着紊乱不止的心跳,也试着朝他伸出手,缓缓地将手覆了上去。
他的手掌心仍旧是那么宽大温暖。
秦肆一接稳青黛的手,便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脚下一个点跃,便轻松地跃至黑马背上坐下。
“驾!”秦肆随即低喝一声,那匹黑马便立即迈着大步朝着森林深处跑去。
独留宗元待在原地,他平时凶狠的粗眉,此刻却有些松了下来。
他木讷盯着二人渐渐离去的背影,目光颇为凄惨,“督主……”
第55章 如胶似漆
森林之中阴暗又寂静,粗壮的大树藤条相互缠绕,如同罩上了层层叠叠的大网,也极似暗绿色的苍茫海底,似乎一丝阳光也透射不进来。
而那片青翠之下,正有一匹高大的黑马在不断地前行着。
待到无人处,马儿就渐渐地行慢了。
马儿背上驮着秦肆和青黛,二人皆不言语。
青黛面色稍稍有些落寞,在劫后重生的万幸之余,脑中似乎也变得有些卡壳了。
她混乱地想着宗元所说的那些话,却万般不能想得透彻。
她想累了,便下意识地抬头往四周看去。
只见前方密密的塔松像撑开的巨伞,枝连着枝,叶叠着叶。重重叠叠的枝丫间,漏下了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
轻柔的微风和煦,头顶飞悬着的鸟鸣清脆,小溪溪水潺潺流动。
青黛的耳目受到了洗礼,全身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溪边不时有清风吹来,风中还夹带着丝丝淡淡花香气。适才那般受惊了的紧张、焦虑情绪便渐渐地消失了。
青黛这才回过神来,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处境。
她正骑着马儿,却是被秦肆围在他的怀里,后背与他宽阔厚实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姿势好生亲密。
她一惊,不禁有些羞赧起来,却怎么也不舍得下马去。
经历过适才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变得复杂了,她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秦肆在她的身后,她窥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均匀浅淡的呼吸声,却也不知道他此时是何样的情绪。
他安静得如同一座冰冷的石雕。
她心里有些忐忑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来打破这般宁静的气氛。
眼前的树木越来越稀疏了,似乎到了森林的边缘地带,视线处出现了一片宽阔的草地。
草木微黄,被阳光晒得很是温暖,发散出干焦的气息。
一阵微风拂过,平静的草地即刻骚动起来,涌起一圈圈绿色的涟漪。
青黛却是无心欣赏的,她满腹心思都在秦肆身上。
正当她以为秦肆不会开口言语时,头顶处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你……仍在生气?”
这个问题,似是他思虑了很久才提出来的。
青黛稍稍地一愣,正如他所言,此前的她的确还是气的,她有些羞恼地不愿意承认,便含糊着声音糊弄过去,“唔……”
她果然还在生他的气。
秦肆那浓长的眼睫微微掩下的深邃眼眸里,似乎显出一丝寂色来。
“那日……”秦肆的声音低低的,微蹙着眉,沉吟半晌才狠狠地一咬牙,似乎是下定决心般地坚定说道:“那日是本督的错。”
青黛闻言,眼眸顿时圆睁,浑身血液宛如凝固,显然是颇为惊讶的。
她似是不敢相信,一直高高在上的他,竟然这般地主动低头认错了。
心里的阴霾似乎一瞬间就一扫而空了,哪里还有半分怨他的意思。
她嘴唇颤了颤,欲说的话在口中转了好几个圈,最终却只是轻飘飘地道了一句,“督主可知是哪里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