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见状微蹙着眉,还未待他明白这是出于何种原因时,就见暗间房门处,款款地走出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身影来。
是青黛。
秦肆顿时就想起,今日是青黛搬来与他同住的日子。他近日烦心事颇多,竟将这件事撇下了。
“督主回来了?”
青黛远远地就瞧见了秦肆,心里一阵喜悦油然而生。她立马凑上前去,却见他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眉宇间似是缠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
她心里的喜意不禁沉了下来,有些担忧道:“督主可是累着了?妾身派人备些热水来,督主沐浴后便快去歇息罢。”
她……在关心他?
秦肆微怔着,心里恍恍惚惚地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回了府便有人对他嘘寒问暖,这是之前都不曾有过的,也是他不敢想的。
“嗯。”秦肆轻颔首,感觉后脑的疼意都退了好些,轻应一声便随着青黛的意去了。
他入了暗间,发觉屋里已变了些模样,多了好些女子的物件。
铜镜前摆了些装着女子首饰的朱红木椟,显得有些挤了,明日换个大些的桌案罢。
屋中多了箱匣,里边大概是置着青黛平时穿的衣裳。只是箱匣包镶着棱角处的铜叶都有些旧了,明日也换个大的箱匣罢。
青黛平日总是喜欢赏花的,屋中插花的花瓶少了些,明天再添几个宫里的珐琅彩瓷和江南上贡的地方花儿来。
秦肆的目光在屋中转悠着,还未待他再挑出刺来。脸颊处就缓缓地贴上一层暖暖的物件,他一怔,疑惑地抬眼看去。
原来是青黛抚了手上来,轻轻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处。力道不缓不急,恰到好处地驱散了他残留的疲倦。
青黛适才就瞧着他一直蹙着眉头,便知他又头疼了。怕是他在外头吃了瘪,一整日都在生气哩。
她轻揉了好些时候,见他眉头皱着没那么紧了,便柔声问道:“督主,头疼可缓了些?”
秦肆轻唔一声,未多出声,心里却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流淌着。
热水很快就备好了。
秦肆自己就有一个专用的浴堂,与暗间相通,中间只隔着一条短窄走廊。
掀起层层叠叠的珠帘,便能瞧见白茫茫的热气在宽敞的浴池里蒸腾,散发出缭绕的云雾,如薄纱一般轻柔。
秦肆沐浴时,不习惯有人服侍在旁,刚想开腔让身旁人退下。抬眼发现身旁之人只有青黛,他那呼之欲出的话语就又咽了下去。
若是让她伺候着沐浴,似乎也是不差的。
青黛在浴堂前停下了脚步,本是打算就此回了暗间去的。却忽地见秦肆转过身来,隔着一层白白雾气,瞧不清他的神色,却能听见他有些凉的嗓音,“夫人上哪去?”
青黛错愕了一瞬,便立即明白秦肆是何意了。
回眸看去,就见秦肆立在浴池前头,微微敞开着手臂,一副等待着人伺候的模样。
他可真会压榨人。
青黛心领神会地凑到他身前去,细细地解着他的衣袍。
她伺候秦肆穿衣的次数多,却从未伺候他脱衣。这次,还是头一遭。
青黛这般想着,竟渐渐地觉得此刻雾气腾腾的场景有些热的发晕了。
唔……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青黛轻晃着脑袋,将脑中思想挥散出去。
她替秦肆褪下一层总是带着不尽威严的官服曳撒,整理好便放到一旁的屏风上头去。
她又伸着素手解了秦肆的中衣,衣物少了层隔阂,指尖碰着他腰间束缚着衣物的细带时,便能察觉那层布料后有些灼人的体温了。
青黛的指尖稍稍地颤了一下,她却微咬着唇继续解下去。待到他身上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她的动作就有些停下的意思了。
秦肆一直垂首看着青黛的动作,她柔荑素手纤细,解着他衣裳的模样十分好看。
他缓缓地将视线移到青黛故作淡然的面容上,似是不在意,又似是羞怯的,面颊处现出一抹薄红。
他眼中渐渐冒出了丝丝的兴味,见她慢了下来,不禁微微挑眉,嗓音悠闲道:“夫人怎么不继续了?”
唔……就剩下这么一层衣物,他只是动动手便能解开的。
青黛心里嘟囔着,面上却不敢多说。
青黛哪里敢细看,急急地收走了换下的衣裳,便要往外头走去,后头却缓缓地传来秦肆的声音。
“夫人不伺候本督沐浴吗?”
低沉的语气里还稍稍地有些调侃的意味。
青黛的脚步顿时停住,脸颊窜上一层热烫。她本想一走了之的,脑中却浮现了适才他疲惫的模样。
她心里隐隐地生了怜意,这时耳中也听到身后水波轻微晃荡的声音,似是他已经下水去了。
算了罢,这次就服侍着他沐浴去。
青黛迟疑着转过头去,只见热水的腾腾雾气白乎乎一片,隐约能看见浴池中的一抹身影。却又似是雾里看花似的,看不真切。
她挥了挥面前的缥缈热气,寻了张擦身的帕子,沾满了水便拿着帕子朝着秦肆过去。
秦肆坐在浴池之中,背靠着浴池壁,闭着双眼,似是在享受着短暂的放松时刻。
青黛没有仔细去瞧他,只是镇定着有些浮躁的心绪,拿着湿帕子往他的肩膀处细细擦拭去。
万般地忽略去他手臂处隐隐鼓起的代表着力量的青筋,以及那些恰到好处的精瘦肌肉。
她低垂着视线,随意地瞧着底下的浴池。却不料这水清得很,水底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她的心跳顿时有些急促了,一颗心宛如惊弓之鸟,怦怦怦地跳动着,嘴里呼出的热气与浴堂的水汽都混在了一起。
她有些焦急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去,视线处却又不知不觉地撞入了一片旖旎的风光。
青黛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立即就停下了。
秦肆即使是闭着眸子,也察觉了青黛毫不用心的伺候,他似是不经意地道:“夫人只擦拭了上边。”
他停了一下,眸子便睁开了。那漆黑眸子浸了一层丰润的水汽,倒是让他添了层魅惑的况味。眼尾微微上挑,撩人的意味便更多了。
他盯着青黛的眼,缓缓道:“可还未完全擦拭完呢。”
他似乎加重了“完全”二字,让青黛听得又臊又急。她几乎是有些羞恼了,置气般地将手中的帕子丢向他。
随即嗔怒似的道了一句,“督主自己洗去罢。”
话落,青黛便赶紧起了身,掀了珠帘回到暗间,离去的背影还隐约有些狼狈。
秦肆听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去,不禁轻哼一声。垂着眉眼看向浮在水面上的湿帕子,嘴角却缓缓地浮现了些笑意。
第62章 相伴共眠
暗间,烛火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夜幕降临后,飘荡在夜气中的菊香愈发地浓郁,似乎稍微温暖了此般冰冷的夜气。
自暗间与浴池相同的甬道处,走出一道纤瘦的女子身影来。
似是行色匆匆,那被她掀起的珠帘都在身后不停地晃荡着,珠串碰撞出滴滴答答的清脆的声响。
青黛入了屋中,便呆呆地站立着,粗粗地喘着气。呼吸起伏着厉害了些,脸上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嫣红。
自己适才的举动似乎有些胆大了,竟一气之下将湿帕子丢到秦肆的身上去,那般不就是顶撞了秦肆?
他的心眼一向都小得很,若是他追究起来……
青黛想着想着,便是低低地哼了一声。
他能追究什么?他那般轻浮的模样,她都还未责怪他哩。
青黛这般好生的心烦意乱,在屋中踱步走来走去,都不能让她镇静下来。脸颊依旧热烫,浑身也在散发着灼灼的热气。
大抵是在浴堂中待太久了罢。
浴堂,秦肆……
青黛脑中又想起了一些画面来,目光立马就变得有些飘忽了。视线余光处瞥见里边的那副黑楠木制成的床榻,心头便又怦怦地跳动了起来。
床榻宽大,睡二人自然是足够的。
青黛黑卷的眼睫微微地颤动着,一思至二人即将同睡一床便羞赧得很。
唔……他们总归是要一起睡的。
她这般想着,便先褪下云鬓上的花钗,后又褪下了衣袍,只留着一身里衣。
洗漱了一番,随即便缓缓地到床榻中坐下,一边等着秦肆沐浴回来,一边用手指细细地捋着垂在身前的柔顺青丝。
只可惜沐浴中的秦肆动作好生的慢,她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困意渐渐袭来,脑袋不停地在晃悠着,眼皮子都快有千斤重了。
旁处忽地传来了一连串珍珠互相碰撞的声音,似是有人掀起了帘子。
青黛恍惚地醒了过来,便立马坐直了身子,等待秦肆的靠近。
屋中烛火昏沉,只隐隐约约地照亮了一寸方地。
火光照耀之处,可以窥见秦肆的墨发已被擦拭去水分,发丝都柔顺地垂在脑后,只用一条纯色发带简单的束住。
这般倒是削弱了他平日身上的戾气,似是变得温顺了些。
他只穿着里衣回来,青黛的目光有些昏昏沉沉。
她不小心看了一眼,脑中的瞌睡虫就立即都散了去。
怪不得……
之前在临安城时,她有一次便是恰好地在秦肆沐浴后去寻他。他就直接冷着脸披上披风去,不让她多看上一眼呢。
现在想来,应是秦肆怕她窥出点苗头来。
身侧的柔软床榻微微陷了下去的感觉,稍稍地打断了她的回忆。
秦肆正坐在她的身侧,发丝遮住了他的神情,只稍稍地露出了他高挺的鼻梁、和那浸了水汽的菱唇来。
青黛光是这么瞧着,就不知不觉地有些臊了。她垂下目光来,犹犹豫豫地道:“妾身……妾身是睡外侧的,督主便先入了里侧罢。”
女子向来是睡在外侧的,若是起夜了才不会扰着男子。
秦肆闻言,将嘴角那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压下,低声道:“本督不喜睡里侧。”
“唔。”青黛低低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爬进床上里侧去。动作轻轻地,生怕弄出些多余的声音开。小心翼翼地躺好,又轻柔柔地盖上锦被。
她睡得十分靠里,身体几乎贴着墙壁了。
黑暗静谧,秦肆的动作依旧没有变动。后背挺直着,似乎是有些僵硬的。
半晌,他才朝着烛火的方向稍稍一弹指,屋里便立刻陷入了一层黑暗。
青黛好生紧张,眼前突然的失去了光亮,一下子就瞧不见了。
在这时,身体的感官却又发挥了作用,隐隐地能发觉他躺下来,随即又合上了锦被。
他一睡下,她的身体立即变得僵直,呼吸都有些沉重了。
好在秦肆躺下之后并未多说一句言语,青黛这般才渐渐地松了些心。
可是床榻实在宽敞,她睡得太过靠里,与他中间便隔着一层大大的缝隙。冰凉的空气都从锦被缝隙中钻了进来,凉飕飕地舔舐着她的皮肤。
青黛不得不朝着秦肆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待无冷风进来时,又立马停住了。
二人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如此安静的同床共枕,还是头一回哩。
她好生不习惯,脑中也没有了睡意。正焦虑着,耳边处却渐渐地传来秦肆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似是睡着了。
他竟这么快就入睡了去……
青黛心里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的意味。平静地睡过这第一晚去,以后的同床共枕就会容易了些罢。
她这般想着,却忽觉身子有些酸痛,应是这个平躺的动作僵持了太久了。她轻轻地转过身去,换了个侧睡的姿势。
身子果然舒服了很多,她刚徐徐地放松吐出一口气,就感觉覆了条温暖的手臂上来。
她不禁错愕着,心脏处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秦肆并未睡着的,适才青黛紧张局促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发觉了。
只是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便装作入睡的模样。待情绪缓缓地镇定下来,脑子才逐渐地归了位。
他们是夫妻,同床共枕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又有什么好别扭的?
秦肆想通了,便也转过身去。伸着手从后头揽住青黛。
秦肆这么一揽,却忽地发觉青黛的腰变细了不少。
他前些日子就发现了,自从青黛喝下避子汤之后,身子骨就一直很弱,身形也瘦了好些。
青黛不知秦肆所想。
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先触了他霉头。
秦肆心思沉沉的。
“夫人。”他出了声,声音如平日般的低沉,在这寂静夜里却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青黛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轻应一声,“督主。”
秦肆闻声便有些用力地咬着牙,似是有些感触的。
他待在深宫里太久,见过无数的阴暗。他也好似渐渐地变成这阴暗中的人了,遇事时只顾着自己的私心,完全不会考虑周遭之人。
一如这次,自己并非宦官残缺之身的消息有可能暴露出去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护着自己、护着口中所谓的大业。
派人给她送去了避子汤。
然而避子汤中是含微量毒素的,若是喝多了,必然是伤身的。
她想来也是发觉了避子汤的存在,却一一全都接受,不曾有过任何的怨言。
倒是他,只知一味地逃避,不曾明确地向对方说清楚自己的心中所想。
他不禁收紧了覆在青黛腰侧的手臂,声音也有些颤了。
“你可曾厌过本督?”
青黛一怔,他怎么突然说起这话来?
她自然是厌过、怨过他。
在初次见面时,他便粗鲁地夺去了她的清白。过后又是百般刁难、令她一次次心惊胆寒,这点点滴滴的一切却都在与他朝夕相处之间,化为平静。
后来的他,倒是懂得体贴人了。
秦肆未听见青黛的回应,他沉稳的表象下满是焦躁,不禁又开了口道:“饮避子汤的那几日,苦了夫人了。”
青黛知晓秦肆给她喝过避子汤,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她虽伤心过一阵时日,心底却明白秦肆的宦官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子嗣的。
青黛微垂眼帘来,语气淡淡的,“督主不必多虑,青黛明白事理的。”
秦肆听见这个回答,那漆黑如深渊的眸子就更加深沉。
她这般明理懂事,便愈发显得他冷血无情了。
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青黛柔软的下颌线,一双眼眸在黑暗里亮得出奇。
他道:“若是跟随着本督,夫人直到老去,也依旧是无子傍身……你可愿意?”
青黛在还以为秦肆是宦官时,便已经暗生了情愫。那时的她,哪里在乎过子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