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在原地半晌,才长长地叹气一声道:“老朽已出宫多年,如今已是一介草民,为何你们还要来寻老朽?”
布衣男子一直在旁听着,听这两人一来一回的打哑谜,他早就听得十分地不耐烦了。他立即粗鲁地出声道:“来找你自然是有事情,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没完没了!”
青衣男子见状随即讥笑道:“我问你些事,你如实禀报便是,否则……”
青衣男子说罢,就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竟是一把匕首。
他的拇指稍稍顶开刀鞘,便露出了寒光四射的匕首刀刃,似是十分锋利、削铁如泥。
老岳见着利器,眼中一紧,双手紧紧地抓着木头拐杖。他本就瘦弱的身形,在这秋风萧瑟当中更显得沧桑无比。
他好半晌才镇定心神,最终却只能无奈地回答道:“小的一定如实招来……”
“如此甚好!”青衣男子收回了冒着森森寒光的匕首,眼眸直盯着老岳,眸中显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可知道当今的东厂厂督——秦肆?”
老岳闻言,面上立即涮白一片,眼神一瞬间慌乱无比,却很快地掩饰下去。
他低声道:“小的出宫已经十余年了,现如今哪里还会知晓皇宫之事。小的……小的怕是回答不了大人的问题了。”
青衣男子面上立即现出一抹阴森颜色,冷笑道:“岳公公,你是回答不了,还是不敢答?”
布衣男子在一旁干着急,听得满头是火,见老岳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实情的模样,便立即怒意暴涨,大声冲着青衣男子嚷嚷道:“还啰嗦什么?直接给他来一刀就乖了!”
说罢,布衣男子就同样地从袖中抽出一把隐藏的匕首来,快速抽出锋利刀刃,随即就要刺向老岳。
老岳跛脚,行动十分不便。如此紧张危险之际,却哪里都逃不走。一慌乱,手中木头拐杖就向着一旁歪去,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道也随之沉重地倒在地上。
然而,这并不能让他避开匕首的侵袭,他猛地一抬头,那深陷的眼睛中便满满地映着那极速刺来的锋利刀尖。
在电光火石之间,竟有一把短刀猛地从屋外射进,带着极大的破风声,劲力大到径直射进布衣男子的喉咙之中。
布衣男子倏地停住了动作,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珠子,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中了短刀的喉咙处不断地涌出鲜血,眨眼间便无力地倒地身亡去。
青衣男子见状十分震惊,倏地朝着短刀来袭的方向看去,他却在看到来人时猛然一惊!
第65章 刀光剑影
长安城,深巷破旧屋中。
跌倒在地的老人家满眼惊骇,只因他的身前正站着一名高大粗犷的布衣男子,手上拿着一把锋利匕首,动作却如雕塑般硬生生地僵住。
他的眼珠子睁大得似铜铃般,似是处于极度震惊当中。
只因他的喉间正被一把短刀插入,刺得极深,只留刀柄留在外,抑制不住的血液沿着刀刃肆意乱流。
那布衣男子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浑身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软弱无力,径直摔倒至地面上。
一声沉重的声响过后,便溅起了一片混乱的灰尘。
为首的青衣男子见状,凶狠的眼神立即朝着门口方向看去。
门口处果然站着好几个黑衣人,各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腰间都挎着一把长形物,显然都是杀人的刀剑。
而那群黑衣人的中央,站着一个冷面男子,夺人性命的短刀正是他丢出的。
这个男子,他可是熟悉得很。
青衣男子眸中迸出点讥笑神色来,缓缓道:“赵千户,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相见,别来无恙啊!”
中间之人便是赵千户,正是他在危急之际及时救下老岳。
赵千户闻言,锋利的漆黑眼眸直盯着青衣男子,眉眼中却带着浓厚的厌恶,低声道:“少来套近乎。”
青衣男子转过身来,正对着赵千户,别有意味的笑说了一句,“怎么?你飞黄腾达了,就不肯认我了?”
他的话音刚落,赵千户的脸蓦地冷了下来,“有背叛之心的人,何须认得。”
青衣男子咦了一声,“背叛?”
他随即又嗤笑道:“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罢了。锦衣卫的差事可不好做啊,明面上从属于皇上,私底下却各个都是受东厂阉贼养的狗,而北镇抚司便是锁住你们的狗笼!”
说罢,青衣男子还略微鄙夷地睨了赵千户一眼,出言讥讽道。
“秦阉贼那无根的东西,竟这般重用你这个小白脸,还不知道私底下都唤你做些什么事情呢!”
赵千户听闻他这般侮辱秦肆和锦衣卫,眼里顿时冒出了不尽的杀意来,紧握着的拳头发出骇人的声响,冷声道:“不见这么多年,你的嘴皮子溜了不少,竟这般颠倒是非!”
身旁的锦衣卫,更是怒得各个将腰侧被布料包裹着的东西拔出来,竟是一把接着一把明晃晃的绣春刀!
周遭空气似乎都变得凝固了,充斥了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青衣男子见此,面上立即浸了一层爽快的情绪,啧啧称奇道:“啧,听命阉贼的狗竟然也会生气?”
赵千户心内一股怒意四处蔓延,剑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冷哼一句,“将死之人,无需多言!”
说罢,“铮”的一声,赵千户腰间的绣春刀便立即出鞘,在半空中荡出一抹气势十足的长虹,刀尖直指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也从后背处抽出一把长剑来,怒骂道:“阉党的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话落,璀璨得令人几乎难睁眼的雪亮剑光,便朝着赵千户刺去。
赵千户也不甘示弱,两种不同的雪亮剑光,在半空中凌厉地交接在一起,刀刃的每一下碰撞,都会发出一声急劲的清亮脆响。
锦衣卫们也和青衣男子的一众手下打斗起来,他们在剑影中穿梭来去,矫健身躯一下跃高、一下又向下低伏,每一个动作都快捷如风。
而在这一片刀光剑影之中,摔倒在地的老岳趁乱朝着院子的角落爬去。
其中,却有一名高大男子注意到了欲逃跑的老岳,便一挥长剑刺向老岳。
老岳惊恐至极,浑浊眼中满是恐惧神色。
男子刚要得手,却不料身旁传来一阵急急的响声,竟是一把绣春刀刺来!
锋利刀锋之势如吹竹,好似又是天空的闪电一般迅捷,径直捅入他的胸口之中。
绣春刀随即用力向后抽出,腥气十足的血液立即从男子的胸口处喷出,血溅几乎三尺,他便立即断了气,倒在血泊当中。
老岳慌乱之中抬眼,见那断气男子背后之人便是出刀的赵千户。
赵千户满脸冷色,瞪着老岳,还未待他开腔,就见余光处快速地划过一道锋利光弧,他便倏地向旁处一躲,就这般巧妙地避过了剑锋!
青衣男子见偷袭不成,刚要追击而去。却不料眼前突然冒出一缕寒光,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身侧悄然窜出,迅猛地刺向他小腹。
刀尖立即刺破衣裳和皮肉,插进深深的腹腔之中!
“你!”青衣男子腹部中刀,被逼得节节倒退。
直到他的后背被一堵硬墙挡住,他才瞪向眼前的赵千户,嘴边竟奇异地露出一抹笑,“你这狗东西,武艺见长啊……”
赵千户手持绣春刀,脸上不带着一丝情绪,那漆黑的瞳孔之中却含着一抹怨恨,狠声道:“你下辈子可要擦亮眼睛识人!”
说罢,刀尖狠狠刺入青衣男子的身体当中,径直刺破后背,硬生生地顶至身后的墙壁当中。
青衣男子嘴角冒出一股鲜血来,眼中满满的都是恨意,最终却还是死去了。
身体沿着墙壁无力地滑下去,长剑也从他的手中脱落。
赵千户见状,似乎低低地叹了声气。
他随即用绣春刀沾着鲜血的刀尖顶开青衣男子的衣服下摆,露出悬挂在腰部的一枚做工精致的令牌,只见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梁。
赵千户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身后的院子已不再继续打斗。院中躺了好几具血肉横飞的尸体,却都是青衣男子的手下,只有一两名锦衣卫受了点不致命的轻伤。
他似是不惊讶的,继续转动着冰冷的眼眸,直到看见角落躲着的老岳时,他的目光才停了下来,随即阔步朝着老岳走去。
老岳听得周遭动静小了下来,以为两对势力已两败俱伤。却不料一抬头,便见赵千户执着沾满鲜血的绣春刀、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
老岳不认识眼前人是谁,虽能从几人谈话之中,能约莫猜出他们是锦衣卫,是秦肆的人,老岳却依旧不能放下戒心。
说不定,秦肆对他也有杀心。
赵千户在老岳身前一米处站定,随即朝着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低声道:“岳公公,秦厂督有请。”
请他?竟不是处置他?
老岳闻言便是一怔,还未待他答应,赵千户就毫不犹豫地接着道:“得罪了。”
赵千户竟是直接招呼两名锦衣卫将其带走了。
第66章 心慈手软
赵千户率着锦衣卫一众,带着老岳日夜不停赶路。
即便是八百里加急,途中换了好几匹烈马,也是等到几日后才赶至了京城。
老岳年老,身子骨不比从前,一路劳苦奔波,损了好些精力。然而他已经很庆幸了,至少自己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如今已是夜幕降临,月儿星辰高挂,夜色寂静温凉。今日未落雪的,只有寒冷的北风从远处呼啸而来。
京城的东辑事厂前,冲来十余匹烈马,马儿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壮美的英姿令人感叹。
“吁——”为首的赵千户紧紧拉住烈马的缰绳,烈马鼻中打出一个绵长的嘶鸣。
马蹄“哒哒”地敲击着地面,溅起不少的黄色沙雾。
赵千户身后的锦衣卫众人也已停稳了马,他便顺势朝着老岳的方向看去。
老岳与一名锦衣卫同骑一马,一路被人守着护着,他的模样看起来憔悴了好些,却并无大碍。
赵千户落了马,就有东厂的侍卫上前来牵住马绳。
赵千户随即朝着押着老岳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锦衣卫众人便带着老岳一同进了东辑事厂。
“呼……”老岳腰背酸痛极了,疼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一张树皮似的脸显得愈发死气沉沉。耳中嗡嗡的声音一阵,只有眼前的视线还是清晰的。
他没有气力去看东辑事厂的模样,却不料在余光处瞥见了一阵有些刺眼的红色。
抬眼看去,竟然是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犯人从侧间走出。
犯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五官都烂了去,衣裳都被鲜血深深地浸红。
手筋脚筋似乎都被挑断了,只能由着人拖行,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老岳心里一惊,这东辑事厂果然犹如传闻中那般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
那他到了这东辑事厂里,是不是也要同这人一般,被打得浑身血肉模糊、凄惨死去?
前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这大约是不听话的犯人,不配合东辑事厂的审问,就被活活打死了。”
老岳闻言一惊,抬头就见赵千户微微侧头看着他,凉薄的眼神别有意味,不知这话是不是故意说给老岳听的。
老岳不敢多想,只是有些惊惧地点着头,“是,是……”
赵千户冷冷地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领着老岳及一众锦衣卫来到东辑事厂中间的主室明间,还未待他走到明间门口,那守着门的侍卫便恭恭敬敬地对着赵千户作揖,眼里满是钦佩。
“千户大人,督主已在里头等候您多时了。”
赵千户低声应了一句,“进去通报罢。”
侍卫随即入了明间去,不过是一会儿就请着赵千户及老岳到里边去。
老岳听得二人所言,心里便是狠狠一沉。
秦肆……秦肆他现在就在这东辑事厂里头?
他们已几近二十年未见,只怕一相见,秦肆便是要当场砍下他的人头罢!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然控制不住手脚的哆嗦。
东辑事厂的气氛过于沉郁冰冷,空气中掺杂着隐隐的血腥味。
即使他什么事都不做,双臂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后背也冒出了一片的冷汗。
外头的东辑事厂犹如一座黑夜中的巨大牢笼,凉风吹得人冰冷刺骨。
这明间里头倒是一片灯火通明,即便没有细细打量,也知明间摆了多少的金贵名器,多么富丽堂皇、气魄十足。
绕过一层遮挡住视线的细碎珠帘,垫着一层软褥子的明间主位上,正坐着一个气势凌人的男人。
那男人身着玄色曳撒,威风凛凛、一派卓然。曳撒中央绣着一匹大蟒,四趾鳞爪肆意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似的。
他五官俊美,下颌线似乎更加坚毅了,褪去了少时的稚嫩与懵懂无知。
漆黑眉眼若星辰,比老岳记忆中的少年眼神还要再锋利一些,眸中神色只剩下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之后的冷漠与沉寂。
赵千户先上了前头,恭敬道:“督主,属下已将人带回。”
秦肆闻言,稍稍地抬了眼看去,瞧见赵千户与一众锦衣卫风尘仆仆,眼下都浸了层不浅的疲惫。
他便懒懒地开了腔道:“嗯,都退下歇息去罢。”
赵千户一众便都退了下去,只独留着老岳一人站在宽敞的明间当中。
他看着主位上的秦肆,心里似是还存着一些挂念。现在却已是物是人非,他也不明白秦肆心底的意思,便只能继续立在原地,缓缓道:“老朽见过秦厂督。”
老岳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悲凉。
秦肆听到这道声音,眉尾稍稍地挑了一下,眼中神色似是变得幽深了些。
他带着漫不经心,而又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岳公公何必多礼,想当年本督不过是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小太监。多亏了岳公公,本督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秦肆停了一下,又朝着侧边的侍卫冷冷地睨了一眼,低声道:“还不给岳公公看座?真没眼力见儿。”
两名侍卫立即搬了副黑楠木座椅来,上头垫着一层绣着精致大蟒图案的褥子,这般待遇可是和秦肆一样的。
“多谢厂督……”老太监面色稍稍地缓和了一些,却依旧是不敢放下戒心。即便是坐入了座椅中,也是如坐针毡、不得安心。
秦肆的黑睫微微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来。
他看人总是半阖着眼眸看,似是高傲又似是不屑,身上穿着的丝绒镶金滚边蟒袍也给他添了一股子天然的势压,几乎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自从老岳坐下,秦肆便不曾言语,这般寂静紧张的气氛,令老岳的后背都快要被冷汗给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