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牙齿发颤,碰撞出轻微“咯咯”的声音,脑中的神经几乎紧绷到极限。
这才听得主位处高高在上的男人慵懒地道了一句,“岳公公可知晓,寻你的那些人是谁?”
老岳终于等到了秦肆开口,似乎全身都泄下了气,低低地回道:“小的不敢妄自猜测。”
秦肆眉眼温凉,淡淡唔了一声,又道:“可知他们想来问些什么?”
老岳似是明白秦肆话里的意思,长长地叹了声气,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老朽早就把过去的事情忘光了,即使有人来问,老朽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肆闻言,面上并不能瞧出几分悦色来,只淡声应了一句,“岳公公果然是个明事理之人。”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听闻岳公公近些年来过得十分凄惨,本督也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这便赐你一座京城的屋宅,安排几个机灵的下人伺候,岳公公就在里边好生安度晚年罢。”
秦肆的话音刚落,老岳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愕。大抵是不信传闻中如猛兽般磨牙吮血的东厂厂督秦肆,竟会这般心慈手软地放过了他。
老岳惊得下巴都在颤动着,半晌了却也只能从黑楠木座椅中起身,又跪在冰凉地面上,一字一顿地感激道:“老朽……谢过厂督!”
谢秦肆的恩赐,谢秦肆顾着旧情放他一马。
他知晓这屋宅是个锁住他残存岁月的金丝鸟笼,却怎么也无法开口拒绝。
即使东厂厂督秦肆,上挟天子,下令百官,独揽朝廷大权。勃勃的野心,世人皆知。
老岳的心底,却依旧偏袒着秦肆,偏袒着少年时就倔强、坚毅得不似一般人的秦肆。
待老岳被人请下去后,宗元便火急火燎地从外头进了明间来,气急得都忘记向秦肆施礼,便粗粗地道了声,“此人留着必定会成为一个隐患,督主切不可大意!”
秦肆适才还知晓收敛,自老岳走后,他的面上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傲岸冷然。
他并不应允宗元的话,只是低声道:“ 他对本督有恩。”
宗元一听便急了眼,“督主曾教导宗元,做大事之人万般不得心软。若是留了他这么一个人,日后怕是要千千万万的东厂之人替他死去!”
秦肆自然是明白其中意思,却还是不由微微地凝眉,叹道:“本督晓得的。”
以他的能力,杀一个人容易至极。
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让曾经的救命恩人死去。
第67章 情潮凶猛
东厂督府。
青黛正坐于秦肆的暗间之中,这现在也是二人同住的屋子了。
屋中光线黯淡,桌上点着一盏烛火,烛火已经烧尽了一盏,她又拿了新的点上。旁处摆着好些丝线,和几枚光泽流转的上好玉佩。
秦肆近几日在外奔波劳累,似乎一直忧心忡忡。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在府里也是无事的,她便决定做条宫绦赠给他。
青黛学着编了两天,编了几条都有些不尽人意。反反复复地拆了又做,眼睛有些疼了便停着歇会。
断断续续地编织着,直至现在,才编成了一根像样的宫绦。
青黛的心里很是欢喜,将宫绦凑近烛灯处,正打算细细打量,查看是否还有缺漏处时,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道低凉的男声。
“看什么呢?”
青黛回过头去,便见秦肆从光线黯淡的门口处入了屋来。
他似是忙了一整日,鸦青色朝服都未换;英俊面孔之上隐有些疲惫之色,却并不立马歇下。
到旁处用清水细致地净了面和手,便慢悠悠地朝着她走去。
走至桌前,他漆黑的眸子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注意力却是都在她手中的物件上。
青黛下意识地想将宫绦藏起来,可宫绦都被他看了去,还有什么好藏的?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将宫绦朝着秦肆呈了上去,垂着眉眼柔声道:“妾身闲来无事,做些东西玩罢了。”
说罢,青黛又将宫绦往秦肆凑近了些,语气里还隐隐地有些期待,“督主若是不嫌弃,便拿了去。”
赠他的?
自然是赠他的。
秦肆微垂下目光,打量着静静躺在青黛白嫩手中的宫绦。
长绦呈黛蓝色,用多种花结串联而成的,每一个花结都环环相扣,错落精致。再施以玉佩流苏,看上去飘逸且华美。
女子赠男子宫绦,代表着什么?
秦肆隐隐明白青黛的意思,面上虽无现出特别的反应,深藏在体内的一颗心却是跳动得快了些。
他接过了宫绦,从头到尾都仔细瞧了一遍,明明心里喜欢得紧,口中却是不在意般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做得不差。”
秦肆的性子刁钻古怪,平日便不喜夸人。这宫绦能得他这般评价,已是很高的赞誉了。
青黛面上浮现了一丝满足之色,羞涩道:“妾身给督主系上试试罢?”
若是不合适,她便再调整调整。
秦肆并无抗拒之色,便是默允了。
他还穿着朝服,这长绦倒是与衣裳颜色相配。青黛试着给他系上,秦肆那宽敞的曳撒便被束起来,愈发地显出他窄瘦的劲腰。
绦子两端缀着羊脂玉玉佩长穗子,玉佩顶头又镶以精致玄金珠,穗子似是万条垂柳绿丝绦般动人。
秦肆浑身气质阴冷,带着一股浑然的金贵之气。这宫绦倒是抹去了他的阴沉气息,给他添了好几分如沐春风般的随和意味。
青黛又为秦肆调整下松紧,再细细品去,便是秀眉一皱,似是发现了上边遗漏一个不合适的地方。
青黛正要开口让他褪下宫绦时,她的腰间处就忽地就覆上了一条温暖灼人的手臂,有些霸道地将她揽进一个散发着暖烘烘热气的怀中。
“督主?”青黛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想要退去。但身前之人的胸口实在是温暖宽厚,光是这么靠着,就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她就都由着他去了。
怀中美人儿柔软似水,秦肆一天的劳累似乎在一瞬间逃了去,思绪都有些柔了下来。
他稍稍地垂下头,鼻尖微微蹭着她头顶处的柔顺青丝,尽显亲昵之态。
他嗓音不由得温软了下来,道了一句,“夫人倒是懂得体贴本督。”
声音里还有些隐藏不住的喜悦。
青黛似是也有些开心的,她是他的妻子,若是不体贴他,还能体贴谁?
这般想着,她那双眼尾有着温柔弧度的眼眸里便盛着满满的笑意,心满意足地将脸颊凑在他暖意浓浓的胸口之上。
二人就这般暖暖地温存着,时间缓缓流逝。待桌上的蜡烛都往下烧矮了一截,二人的动作都还未变过。
而渐渐的,秦肆揽在青黛腰间的手开始不安分了。
青黛一察觉,便有些羞涩地提醒道:“督主……”
她不喜这样,秦肆眸中的兴味却是很浓。
“夫人讨好本督,难道不是为了这般?”
青黛寒毛乍立,随即又是羞恼地低哼一句,“才不是呢。”
自从与他心意相通后,青黛只要一贴近他,他就时常这般不知羞耻地戏弄人。每每弄得她脸红心跳,好久都没能缓过劲儿。
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秦肆闻声,嘴角微微上扬着,有意无意地带着青黛往床榻中走去,“本督近日公事繁忙,可是冷落了夫人呢。今日夫人这般主动,本督便给你些……”
他引着青黛在床榻上坐下,见她毫无察觉,他的眸中的神色便愈发地暗了,又低着声音接着说道。
“赏赐。”
青黛听着秦肆的话语,便有些怔住了。
秦肆要给什么赏赐?若是衣裳珠宝,他赏得已经够多了。只怕再这般无节制地赏下去,这屋里就快置不下了。
而且,她也不是为了赏赐才做这物件的。
青黛刚欲开腔回绝了秦肆的赏赐,就忽地发觉自己的绣裙轻微动了动。
她立即就猛然一惊,秦肆他这般举动的意思就十分的明显了。
“督主你……”
“别……”青黛又气又急,虽说二人是夫妻,可他这般突然的就袭了过来,她实在是没有心理准备。
好歹也要让她适应一阵……
秦肆看着青黛,愣了一下。
他怔忡之间,左手上忽地传来一股疼意,竟是青黛咬了他。他猝不及防,等回过神,就见青黛似是十分羞怒。手下的褥子都抓出了不小的抓痕,她凄惨道:“出去……”
秦肆见状,得意倏地被一阵惊慌取代。他倒是忘了,青黛面子薄得很。
青黛紧紧地咬着贝齿,见他仍旧还坐在床榻中,漆黑眸子盯着她,眼神里还残留着惊讶意味。
她便更加的羞愤了,抬着足尖朝着他的腰侧踢去,嘴里还怨怨地念道:“出去……你出去!”
“夫人别气。”秦肆欲安慰青黛,却又见她的脸气得一阵通红,眸中滴落的眼泪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只好急急地道了一句,“别哭了,本督这就出去。”
话音刚落,秦肆便焦急地起身离去。
青黛不敢抬头,听得那道清晰的关门声传来,才彻底地泄了气,又是不甘心地抱着绣枕一阵羞涩乱锤去。
唔……可真是丢死人了。
而被青黛赶至屋外的秦肆,正凄惨地吹着冰凉的夜风。
清风缓缓而来,他腰间处官绦缀着的玉佩跟着轻轻晃动着,在月光下微微地闪着绮丽的光泽。
他的心里却觉得舒坦极了。
可……
秦肆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
他今夜怕是无处可歇息了。
第68章 凌霜傲雪
暗间。
屋外北风呼啸,屋里却是浸着一层暖烘烘的温度。
昨夜,秦肆几近半夜还在书房中,屋中只点亮一盏暗暗的烛火,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事情。
青黛虽然羞恼,却仍旧是心系着秦肆,怕他在别处着凉了,她便特地差了小竹子将秦肆请回屋来。
如此,二人便又同睡一床了。
秦肆回来后倒是规规矩矩,没有做出格的举动,二人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
青黛入睡时本是一切安好,等到清晨却迷迷糊糊觉得有些胸闷,好似透不过气。
她疑惑着醒来,这才发现自己正被秦肆紧紧地揽在怀中,大手置于她的后背处,不知不觉地将她往他宽阔的怀里按。
他的怀抱虽然暖和,却也不可凑得这般近罢?
跟野狼护食似的,她的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青黛轻微地抬眸看去,视角有些受限了,只能看见秦肆硬朗的下颌线,稍稍移开些角度便能察见他那双依旧紧闭着的眼,呼吸均匀平稳。
兴许是他昨夜太晚入睡,到现在都还未有清醒的意思。她为了不吵醒秦肆,只好小心翼翼地动着手臂,想从他的怀里退些出来。
秦肆察觉了怀中之人的不老实,微蹙着剑眉,手臂一动又将刚退出一分距离的青黛揽了回去。
青黛退而不得,只好继续在他怀里待着,只探出个脑袋来呼吸空气。
只是……
她透过雕花轩窗,窥见外头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是时候起身了。
她正这般想着,屋外就传来内侍轻轻的敲门声。内侍似是怕扰了秦肆,只敢低低地提醒道:“督主,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了。”
秦肆像是发觉了,便慢慢地醒了。那浓密的眼睫下,一双漆黑眸子满是清梦被扰的不耐烦神色。
青黛担心他晚去早朝,在朝廷之中落了他人的口舌,便柔声劝道:“督主,快起身了罢,切勿误了时辰。”
床榻锦被柔软,怀中之人温暖得很,他哪里舍得离开。
秦肆微微转动着眼珠子,将目光放在青黛身上,那紧紧蹙着的眉才有些舒展了。
却仍旧有些不愿起身,揽着她腰间的手臂还略微收紧了一些。
他有些不满地低哼道:“朝廷有文武百官,缺本督一个又如何。”
青黛闻言便是怔了怔,这早朝若是没有他,怕是无人敢说话罢。
她好说歹说,才让秦肆从床中离开。
秦肆似是有些不情不愿,在青黛服侍着秦肆穿衣的时候,他眼中仍旧存着幽暗的神色,似是下一刻就要拖着她,回床榻中继续睡去。
好生吓人。
青黛赶紧伺候着秦肆穿完朝服曳撒,便有意无意地催促着他出去。
秦肆一出到屋外,便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刺骨寒风,透过绸缎衣裳,冰凉地舐着他的皮肤。
啧,还是有夫人的被窝温暖。
秦肆十分不畅快,面色低沉地用完早膳,才慢悠悠地坐着马车去了皇宫。
太和殿中,文武百官早就在此等候多时。却因东厂厂督迟迟未现身,皆是不敢匆匆地开了早朝。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似是有些焦急的,秦肆从未误了上早朝的时辰,莫不是因这天愈发地冷了,他不慎得了风寒去?
有些大臣等得火急火燎,虽心有不爽,却不敢正面表现出来。有些胆大的,才敢与周遭大臣低声说秦肆的不是。
待秦肆满脸阴沉的入了太和殿时,所有大臣都停下了细碎的讨论声,偌大殿室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见状,便是低低的一笑,嗓音爽朗轻快,“秦爱卿总算是来了,怕是路上耽搁了罢?”
秦肆似是情绪有些阴郁,不是很想理会旁人,便冷淡地回了一句,“是,请皇上开始早朝罢。”
皇帝见他无病的模样,心便有些放下了。他刚欲开腔,就见一位大臣从列中走出,声音颇为高昂,“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帝垂眼看去,瞧见台下之人正是兵部尚书。他年纪已过半百,胡子灰白参半,却依旧精神奕奕,是朝廷之中的老官员了。
皇帝一向尊敬兵部尚书,便柔和着笑道:“姜爱卿,有何事启奏?”
兵部尚书瞪着晚来的秦肆,目光如炬,似是火一般灼人,“臣自认为朝廷是个秉公执法、为百姓造福的地方。”
“但东厂厂督秦肆乃祸乱朝政之人,平日便是目无法纪,甚至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这早朝,都敢随意晚至,让朝廷文武百官皆等他一人!”
兵部尚书说罢,又朝着皇帝恭敬道:“请求皇上整闭东厂,承办这大逆不道的东厂阉人!”
他的话音刚落,周遭的气氛立即变得沉重,连空气似乎都渐渐地凝固了。
太和殿里便是此起彼伏的压抑抽气声,众人似是万般不敢相信兵部尚书敢说出此言。
皇帝面色随即便是狠狠一沉,似乎十分不喜这般言语,他却在一瞬间转变成了颇为惊讶失措的神色,“这……”
秦肆闻言,眉尾稍稍地挑了一下。
他本就情绪差得要命,正好这不知好歹的兵部尚书撞到枪口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