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却是秦肆先站了起来。他面上容色淡漠而平静,眸子深邃如渊,只道了一句,“你好生应付他。”
秦肆的目光随即落在那错落着黑白棋子的棋盘上,他大手一扫,就将棋子棋盘都抛于桌下,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听着,御书房里面重物摔落的声音,门外的传话太监更是心头一抖,怕是那可怖的东厂厂督又在皇帝面前撒野了!
御书房的门一敞,就见秦肆神情阴冷、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传话太监吓得一哆嗦就跪了下去,口齿不清地说道:“恭送秦厂督。”
大殿外等候的梁王见秦肆出来,倒是做做样子作了揖。秦肆却是目中无人,看都不看梁王一眼,神情倨傲地离去。
等秦肆刚走出大殿,就有一个太监拿着拂尘停在他面前施礼,似是一直在此地等候着他出来。
太监道:“秦厂公,兰妃娘娘有请。”
第9章 爱恨交织
阴天。
天空的云霾成群结队地汹涌过来了,黝黑而巨大,可又凌乱而褴褛。彼此层层重叠,枝节横生,中有深邃的罅隙间隔,又仿佛散布着浅绿寒冰似的巨大条纹。
青黛见天色有些不对,连忙寻了个最近的屋檐躲着。
她此时正在皇宫里,下午秦肆就要领着一群秀女进宫。不巧,还未出督府时,他就碰着欲去膳房找吃食的青黛。
他两眼一眯,不知是不是哪里抽着了,竟又阴险地对她说:“可是要随本督一同进宫去?夫人倒是有好些日子不曾去面见太后了。”
青黛只觉得太阳穴都气得突突地跳,面上也只能装作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勉强笑道:“多谢督主体谅。”
好在秦肆到皇宫落了轿子就不理会她,率着一群美丽秀女浩浩荡荡地去寻皇帝了。
无论是秦肆欲害她,亦是欲测试她是否对他无二心。
青黛总归是不会心甘情愿地去太后那找苦吃的,顺着去寿安宫的路走了一段,见周遭没有了人影,她就立即扭进小路去。
到处走走停停、消磨着时间。时候一到,她便再走回皇宫大门口去。
青黛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原本乌黑的天空,此时竟逐渐地散开了青铅色的厚云。京城已经有一个多月未下过雨了,沉闷的热气难以消散。
灼热的空气像流动的火焰,在街头恣意奔突。连走廊附近栽着的花都有些枯了,叶子掉了不少,花瓣边缘泛着一圈黄。
青黛热得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不禁持着团扇扇了扇,感受着团扇带来丝丝缕缕的凉风。
凉风带来夹着苦艾和松树脂的气息,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便顺着树木的气息走去。反正站着也是等,走着也是等,何不趁这时间去赏些树木花草?
她悠哉悠哉地走了一段路,倒是觉得这无人的清净小道比压抑的东厂督府要畅意得多,总算不需畏手畏尾地活动了。
她一路轻摇团扇,边赏着花草,正欲徐徐地吐出一口气时,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颀长身影。
青黛只看了一眼,便心惊胆跳地躲到一棵绿树后头,站在那的不就是东厂厂督秦肆!
他不是去给皇上呈秀女去了?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清净小园里待着。
青黛头脑里冒出了好几个想法,却不能断定。她本想一走了之,思来想去,还是借着簇簇绿叶的遮挡,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
只见秦肆面对着一处花丛而立,定着视线看着那有些枯了的花,面上看不出喜怒。
剑眉朗目,身形高大,映着周遭的朦胧花群,颇有出尘脱俗之态。
眸中却微微带着复杂的情感,似孤独又似隐忍。
青黛看得有些怔了,竟不知不觉中窥伺到秦肆在人后的模样。还未来得及反应,忽地又见一人从另一头小道轻轻走来。
是一个女人。
女子身着雍容锦袍,锦袍之上,绣着用金线缝制而成的花纹,看上去似乎地位不低。
高贵的气质,将其衬托得寻常人不敢直视。凤形的发髻,更是平添几分贵气。
她双眸流转,眼中拥有的,仅仅只是那沁入骨髓的情意。
秦肆思绪万千,忽觉身后有人靠近,鼻间窜进一股宫廷特有的熏香。还未待他转过身去,后背就被人贴上,腰间也被一双柔软手臂揽上。
女人从后抱着秦肆,脸上神色颇为娇柔,他们二人似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藏于树后的青黛不免得心头一颤,手中的团扇不慎从手中掉落下去,等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了。
树后传来一道轻声,却依旧被谨慎的秦肆发觉。
他朝着树后方向冷瞪一眼,避开身后女人,随即几个点跃就到了树后。
只见那处只余一把绣着荷花的团扇,前方拐角处逃跑的身影仓皇失措,飘动的鹅黄裙角一闪而过,便不见踪影。
他墨黑的眸子微眯着,似是明白了原委。他刚拿起地上的绣花团扇,就听得身后女人带着微微的怒气嗔了他一句,“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你怎么会因这不知何人弃的扇子而冷落我?”
说罢,女人又要抚上秦肆。
只是秦肆从来都不会怜香惜玉,冷冷的视线立即就扫了过去,“兰妃娘娘请自重。”
兰妃狭长而略显慵懒的双眸中,透着丝丝妖娆,听得秦肆一言,她眸中却隐有失落之意。
“秦肆你这薄情郎,明明知我心悦于你,怎么能忍心将我送进皇宫里?害我在后宫整日思念成疾……我还听闻前些日子,有个下贱宫女被赐给你做夫人了?你怎么能将她收了去?”
此女乃为开国大将军之孙女,大将军年老已逝,临终前曾将孙女托付给太上皇。
太上皇为了成就开国大将军的遗言,便下旨许诺其孙女及碧玉年华时与当朝皇帝结亲,她也就成为皇帝后宫里的兰妃娘娘。
兰妃情窦初开时,却发觉自己早已心属皇帝身边的宦官秦肆,不甘心入宫当娘娘。
她求秦肆带自己远走高飞,可是秦肆对兰妃并无儿女情长之意,最终还是奉旨将她送进孤独的皇帝后宫去。
秦肆浅浅地拨弄着手中充满着女气的绣花团扇,不知在思量着何事,眼下对兰妃却没什么耐心。
“奴才当年也只是奉旨行事。至于奴才有无夫人,也是奴才的家务事,不劳烦娘娘费心。”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娘娘若只是说些无用话,大可寻个侍女说去,不必特地寻奴才过来。”
说罢,秦肆便不管兰妃脸色如何,抬腿便往适才青黛仓皇离开的路线走去。
兰妃瞪着秦肆丝毫没有犹豫的背影,不禁咬着牙齿,眼中的爱意几乎被满满的恨给充斥。
她心悦秦肆,在后宫整整等了秦肆五年,秦肆却从来都不曾正眼看她。
他的心怎么会这般的狠!
她这般辛苦都不能靠近他,那太后随口说的一句话,将一个宫女赐给秦肆,他竟然却毫无反抗之意,甚至留那宫女在东厂督府里好生养着!
那宫女有什么好?怎么会比得上她?
兰妃眼前忽地跃过秦肆从树后捡起的那一把团扇时的场景,她顿时愣住了身形。
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她气到咬牙切齿,几乎将手中的帕子都给撕碎。
秦肆的下贱夫人,定会是阻挡她和秦肆相好的拦路石,她必定要将此人除了去!
第10章 醋海翻波
天空乌云渐渐退散,一轮火球从中升起,万道金光燃烧着云雾,红艳艳溅着金花,暖烘烘散着热烫温度。
皇宫某处。
青黛自幽静花园处逃跑后,便径直跑回宫门口等候的马车。等待主子的太监们见了青黛仓促的模样,却不敢多加过问,只引着青黛上了马车。
饰着青靛色的丝绸的马车,隔绝了外头有些刺眼的阳光。
马车中央放置着一张小的梨花雕木钿云腿细牙桌,上头备着几块散着气的冰块,青黛一进来就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气,倒是将她的急躁舒缓了不少。
只是她跑得过于快了,现如今依旧喘气个不停,胸脯快速起伏着,喉咙里似乎如火烧般干燥。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拿起一盏饮了下去,冰凉的茶水滋润了喉咙,她才觉得自己逐渐变得舒坦。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镇定下来,头脑越发地清明,便开始回想着适才发生的事情。
秦肆与不明女子幽会的事。
她借着影影绰绰的树叶遮挡,窥了他们的幽会。却未料到自己出了岔子叫人给发觉了,她逃走时动作急匆匆的,也未来得及回头看,不知自己是否有被秦肆发现。
若是被秦肆知道是她在偷看,她的这颗脑袋会不会就被他摘了去?
青黛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生怕不过多时,自己就身首异处。
再细细想来,那幽会女子雍容华贵的打扮,倒不会是宫女。在这皇宫之中,年轻貌美且不是宫女,她的身份便只能是后宫之人了。
青黛微微垂下头,掩去眼里一丝浅显的暗色。
宫中繁华却代表着无尽的孤独,孤独得令人厌倦。
她还作为宫女时,就知道有好些宫女和太监私下偷偷地结成对食,以度过皇宫孤独寂寞的漫漫岁月。
她那时还无动于衷,也未曾有与太监结成对食的想法。谁知后来,她也难逃和太监相守的命运,最终嫁给了厂督秦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连东厂厂督秦肆也有对食,更何况这对食的人还是后宫之人。
秦肆在与她成婚前,应该就与那位后宫之人在一起了,今日那女子拥抱的动作才能如此熟络。
青黛这般想了想,心中就已了然。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不算精致的手。她在寿安宫伺候太后许久,这双手触过了不少东西,也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宫女地位下贱,若是不小心惹了哪位大人,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身体很容易留下一些鞭痕。
还有冷冬时,手生了一些冻疮,只能涂着偷偷买来的药膏,才能让大部分伤痕慢慢消退下去。
如今,青黛的手背上还存着的一道浅浅的红印,那是前些月,太后怒气冲冲砸茶杯时,被破碎的瓷片割到的。明明伤口不深,已经愈合许久,却依旧很难消去上面的痕迹。
她抚摸着那道红痕的位置,伤疤略微粗糙,皮肤总归是比不上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女人。
秦肆,虽是宦官,本性却是男人,他也难过美人一关罢。他唯一碰过她手的一次便是牵她从花轿下来的时候,而余下的时候,他又在牵着谁的手?
青黛忽然觉得心中情感有些复杂,沉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她为秦肆的正室夫人,他却对她没有一丝感情,转而投向其他女人的怀抱。纵使她不心悦秦肆,也觉得心脏处隐发酸麻之感。丝丝缕缕的,竟有些灼人。
青黛暗自伤神,却忽闻马车外的太监道了句,“督主,夫人已在马车内等候。”
青黛一怔,再抬眼时,就见有人掀开了帘子进来,她立即收回了那些兜兜转转的心思,垂着首低低地问候了一句,“督主。”
秦肆进了马车,马车的空间顿时逼仄了不少,沉重阴郁的气势,压迫得人全身都是难耐的滋味。
秦肆没有应答,坐在马车正位上,微微侧目看着青黛,眸光犹如夜色下静谧的黑潭。
她一慌,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的眼神总是习惯性地带着一股攻击性,看得久了仿佛就会把人溺死在里头。
许是她做贼心虚,被秦肆这么一看,便觉得好生不自然。她便努力装作无事模样,欲拿起细牙桌上的另一盏茶奉上去。
谁知,她的手还未触到茶盏,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使着力气往他的方向一拉扯。
她还未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拽入他的怀里。
她立刻就完全被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中,手肘撑着的地方便是他温暖的胸口,沉稳的心跳隔着官服清晰地传递过来。
青黛不曾这般近距离接触男子,顿时就面红耳赤。等她反应过来便急急地想要退出去,却紧紧地被秦肆按着,不让她避让。
他这般又是为何?
“督主!”青黛吓得呼吸有些急促,惊慌的视线平齐处,便是秦肆从曳撒领子处露一截儿白玉般的脖颈,下巴投下来的阴影处隐隐显出喉结。
可青黛一时慌乱,未曾细想。待她抬眼往上瞧,就见风华胜雪、面如冠玉的他近在眼前。
他凑得极近,几乎触到对方的鼻尖,墨色的瞳孔中划过一线流光,倒映着她仓皇失措的模样。
他的声音却冷冽如冰泉,“夫人可有给太后请安?”
他们的距离如此的近,说话间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青黛眼睫轻颤,目光在他的如珠如玉的俊容上流转着,心底却愈发地害怕惊慌,她只能努力冷静着扯谎,“是……太后一切安好。”
秦肆闻言,眉眼间的兴味愈发地浓起来。按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使发抖的她又往他的怀里凑近,阴沉面容上带着几分讥笑。
“怎么,夫人竟这般怕本督,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青黛被迫整个人都凑近秦肆的怀里,几乎贴上他了,鼻间甚至能嗅到他曳撒上的淡淡熏香。
不知她现在是羞还是怕,但总归是不愿与秦肆这般亲密。
她焦急地几乎浑身抖成了糠,这样惊惧的模样似乎取悦了秦肆。
他凑近青黛的耳旁,声音透着几分清冷,“皇宫处处暗藏杀机,夫人还是别在宫中肆意乱跑,免得惹了杀身之祸。”
说罢,揽住青黛的手便撤了去。青黛哪能思忖那么多,一发觉身体自由,便急急地退了下去,退到马车边角处哆嗦地坐着,恨不得离秦肆远远的。
秦肆收了那副吓人的模样,不再理会她,只闭着眼假寐。
倒是青黛一直都无法平静下来,面红耳赤了一路,到了督府便急匆匆地施礼退了下去。
秦肆半睁着深寂的眼,瞳孔里映着青黛逃也似的身影。忽地嘴角浅浅一勾,却不知是因何而笑。
待青黛回了房中,用冷水洗了把脸,面上的灼意才渐渐地消退去。
青黛是又羞又怨,这秦肆在宫中惹了女人,转头竟然还来欺辱她,实属过分。
她还未完全消气,忽然就见小竹子急匆匆地从外头跑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还没进门就兴冲冲地大声喊道:“夫人,您可是掉了一把扇子?”
小竹子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圆圆的团扇,上面绣着精美的荷花绣饰,一丝一线都缝制得恰到好处。
青黛心一惊,恍然发现这把团扇便是自己掉落在皇宫深院里的扇子。
小竹子不曾发觉青黛的不对劲,一双晶亮的眸子里亮莹莹的,透着十足的欣喜之意。
“夫人您真有福气,还是督主派小竹子来还给您的呢。督主还交代了,说是让夫人以后小心些,切勿再落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