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燚生言简意赅:“很佩服你江记者。现在你听我说,什么东西都不要带,带上她给你的那份证据,你过 10 分钟假装出门遛弯,往酒店大厅门口去,差不多快到时,和 Lisa 联系一下,不要说什么事情,让她到门口来一下,预估好她的时间,不要打招呼,假装不认识,到正门口会有人来接你们,示意她一起坐上车走。你现在还在露台,过 2 分钟给你电话,记住车牌号就行,其他你不要管。记住,如果中途有人阻拦拖住你,那就不要硬碰硬,也不要回房间,就到酒店大堂等着。如果 Lisa 一直不来,时间差不多了你就走。你穿什么衣服?”
“一套白色运动服。”
“好。”
直到安燚生第二次同江灵打完电话,才对一直安静在旁的钟晴朗说:“不要担心,联系了我们在邻市应急的人,会保护好她们。这个女接待很关键,我已经汇报好了,情况发过去了,希望一切顺利,也希望我们用到的万一只是万一。”
钟晴朗感叹:“没想到在国内也能亲身经历这样的事。”
“Frank 是外交官的家属,这事从国家层面来看和 C 国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两国的关系,有的时候也许仅仅因为一件事情,会导致很多出乎意料的变动,也会产生很多后续效应,甚至影响周边局势,所以都很慎重。我们在工作最常遇到的就是变数,江灵这两天在酒店,或许不被窃听,但更大概率会被有心人留意。既然你们已经把事情摆上台面了,那么就要事不宜迟,抢在变数之前解决。外交最难预测的就是人心。”
安燚生对着钟晴朗,可以用最温柔的语言讲出最果断的决定。
“嗯。”
安燚生笑笑:“有时候动静闹大点,也是好事。”
钟晴朗会意:“好,那就闹大一点。”
第18章 突破口
江灵出门时,特意戴上蓝牙耳机,以备不时之需。
宾馆的走廊空寂无声,大概是心理作用,她只觉得有无数的摄像头盯着自己,越是这样,她越是兴奋,遇强则强,江灵那蹦跶的表演欲正觉得无处可施展。
她撩了撩头发,随意地哼起歌,闲庭信步地走出电梯。
酒店是错落有致的度假风格,晚上的灯光有些昏暗,走到楼下,人也三三两两的,江灵没有弯弯绕绕,选了最近的路,朝着酒店大厅走去,快到时,她准备给 Lisa 打电话,刚掏出手机,后面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手机飞到不远处。
身后骤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转头看,是个高大的外国男人,对方连声抱歉,边说边想替她捡起手机。
虽然声音是温柔的,态度是礼貌的,可是太奇怪了,把她撞倒了,第一时间不扶人,而是去捡手机,这也是一副低级绿茶的做派了。
江灵抢在他之前飞快起身捡起手机,手机还能亮屏,只是屏幕边缘碎了好几条缝。
男人连声抱歉,盯着手机,表示要赔付。
江灵表示不用了,转身要走,男人却一直跟着,软磨硬泡,表示想认识一下,请她去酒吧喝一杯,硬生生要上演一见钟情的戏码。
在这个时候,出现这样一个外国男人,单身,没长眼睛,专门撞她,死缠烂打,这可不是什么艳遇,这大概就是安燚生口中的变数了。
事情果然不会那么顺利,这个男人高高大大,步步紧逼。江灵不能当众斥责他,如果把事情闹大,时间就被拖延了,对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比耐力,她也跑不过,此刻其实已经被变相控制了,今天她肯定上不了预定的车,也带不走 Lisa 了。
那么就按照安燚生说的,直接去酒店大堂坐着,以不变应万变吧。
想到这里,江灵不慌不忙“哎呦”了一下,心想你要演戏那就演足吧。
男人会讲中文,忙问:“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江灵脸上神色露出些些痛楚:“膝盖有点疼,”她看了看前面,“我去酒店大厅坐一下。”
男人看看前面,很自然地说:“我陪你过去。”
江灵缓步向前:“好。”
男人的神色有些意外,大概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随后绅士地问她是否需要搀扶,被礼貌拒绝后,只是紧紧跟在她的旁边,有点寸步不离的意味。
江灵快走到礼堂正厅时,一眼看到安燚生说的那辆车,停在等待区。
她不动声色地出现在那辆车视野范围内,又故意“哎呦”了一下,旁边的外国男人赶紧扶了一把,又问:“女士,我带你去下医院吧?”
江灵摇摇头:“应该没关系,已经到大堂了,我去池座坐一会儿。”
男人见她确实要往酒店去,也没强求。
车内的人已经看到过江灵的照片,如今见她出现,旁边却多了一个外国男人。刚刚她是故意在车前方停顿了下,似乎是脚受伤了,然后径直朝酒店里面走去,和安燚生交代的一样,这是在传递一个信号,她走不了了。
车内的人连忙把情况向安燚生通报,随后立马就近停车,按照 B 计划,到酒店大厅近距离呆在江灵左右,保障安全。
安燚生得到单位的批准,准备好了两个方向,如果顺利接到江灵,就到颂城的指定地点进行谈判。如果不顺利,那就将谈判的地点挪到酒店。
但是核心要点,就是今晚要谈判,各方已经联动起来了。
两人接到电话赶往酒店,这次去酒店一路开车的是钟晴朗,安燚生坐在副驾驶座,埋头电话,看资料,没有一秒的停歇。
中途安燚生抬起头:“接应的人在她周围,放心,发了图片给我,江灵很享受地在大堂池座喝咖啡欣赏钢琴,不用担心。”
钟晴朗眼睛盯着前方,语气轻松:“你想的这么缜密,我现在一点都不担心,她是真的很享受这种演戏的刺激。”
安燚生揉揉眉心:“不当演员可惜了。”
钟晴朗笑的调皮:“我们这辅助打的也不错吧,有种并肩作战的感觉。”
嗯,并肩作战,这个词瞬间就把她拉回大爆炸的那个现场,她孤立无援,他突然出现,然后配合默契地里应外合,将接受采访的工人一个个撤离,可那时却是咫尺天涯。
幸好他们开启了“第二次”合作。
车子在飞驰,她的热血也在沸腾,忍不住看了眼又在打电话的男人,他每一个字,每个意见或陈述,都散发出冷静、果敢,他会在自己同胞陷入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也会为了化解这些不幸而全力以赴。他站在那里是个普通平凡的人,但他一旦披上战衣,就周身散发出安心且强大的气场,笼罩住周围的一切。
他们到达酒店,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安燚生的同事和 C 国的代表也陆续抵达,何盛清一脸无奈地出来迎接,他以为这件事情和酒店已经没什么关系了,顶多应付一下各路的盘问调查,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件事情竟然波澜诡谲又一次回到了酒店。
作为事发地,酒店大老板对他最新的要求是,哪一方都不能得罪。
两方都来了不少人,头一次见谈判放在酒店现场的。
何盛清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前就询问了双方的意见,安排好了会议室,在安燚生等人到达前,两国的安保人员已经到达现成进行了检查。
安燚生特意经过酒店大堂,江灵依旧一个人悠闲地喝着茶,看着她的外国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安燚生对 C 国的代表说:“这是我国的外派记者,也是这次事件中的证人。她和我们认为的重要人证都已经陆续抵达现场,我们在有必要的时候会邀请他们进会议室。”
C 国代表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明知故问:“安,怎么还请了记者,我们这次也不是正式会晤,不要紧张,也不要伤和气。”
他的话表明了 C 国的态度,通过前期的各种斡旋,C 国对这件事和我国关系产生的影响方面已经有相当大的顾虑,加上这突如其来的非正式会晤,结合他们了解到的一些情况,C 国也没有了之前强硬的态度。
安燚生并不打算放过。
江灵和钟晴朗去了另外的屋子,之前应急接应的人等在门口,江灵认得。
“你是当时来接我的人?”
“对。”
来人微微笑了笑,替他们推开门,Lisa 也在里面。
江灵感叹:“这么短的时间,安燚生已经想的如此缜密,太了不起。”
钟晴朗望着门口:“也不知道里面进展的如何?”
江灵招呼她过来:“你别看了,先坐会儿,不会这么快的。一定能将这个 Frank 赶出去的。”
钟晴朗盘弄着手机,今晚注定是一个博弈的夜晚,说是非正式,不过是最后的台阶,一定会有个认定和结果,对个人和两国关系产生影响,坐在谈判桌两端的人,背后是两个国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安燚生他们究竟会以怎样的角度和对方谈条件,又会以怎样的心态周旋,她想象不出,只一直回想安燚生和她在车上分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相信我”。
钟晴朗正在发愣,门又被打开了,身后的 Lisa 激动地站了起来,是她的老同事,那个被侵犯的女孩也来了。
江灵和钟晴朗对看了一眼,她们不知道安燚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这个女孩也过来了,但他的筹码越来越多,胜算也就越来越大了。
会议室内,气氛并没有那么僵化,C 国派来的代表和安燚生原本在国外就认识,还有一定的私交,C 国派他来,有意也好巧合也罢,传达了和谈的意向,所以一开始大家都东拉西扯,以怀旧为主。
C 国代表喝了口水,缓缓进入正题:“安,Frank 也不是我们的外交官,在这件事情上私德是有问题,但这是个人道德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是受害者。他委托我,表示不再需要艾女士的道歉了,既然是这样,大家就把这件事情让 Frank 和艾女士自己去处理吧。”
安燚生也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收起叙旧时的松弛:“你确定这只是私德问题?”
“当然,我们都调查清楚了,虽说艾女士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监控什么都证明,这中间没有任何暴力行为,两人是自愿的。”
“不好的事情你确定是艾女士做的吗?这个根据仅来自贵国私德败坏 Frank 的一面之词,但我们从无劣迹,私德很好的艾女士说是 Frank 做的。”
“OK,安,那我们抛开这个不谈,全程并没有强迫。只是后面艾女士反悔了,才生出这些波折。”
这混合黑白的手法。
安燚生的眸色微沉:“药效过了,才生出这些事端。艾女士是在惊慌失措地请求救援,并不是反悔。我就在现场,我就是第一目击证人,她在稍微清醒的情况下拼尽全力跑了出来。”
“或许她有其他的打算和考量,这个我们也不想深究。”
C 国的脏水泼的毫无脸面。
安燚生毫不气恼却声音很沉:“可是我们想深究!”
他压迫性看向对方,一股凌厉抛出我们的态度和立场。
“无论哪一方对或错,我们想让真相见光,而不是就地掩埋。我理解贵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然愿意相信自己的公民,所以我们也尽力找到一些证据,帮助贵国更好地判断。”
C 国的代表也收敛起笑容:“这件事情我们也很想清楚真相,但是事发后我们双方都了解过,确实在一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最清楚。监控我们都看过,艾女士和 Frank 从现场离开时,也并没有人发觉有异样。你要知道,当时现场大多数都是艾女士的同事,所以大家也许觉得艾女士这样是很常态化的行为,没有过问吧!”
安燚生露出一丝微笑:“没错,在屋子里很难得知发生了什么。但并非没有突破口。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是临时起意也就罢了,偏偏还不是初犯。”
C 国代表的眉头皱了皱:“我不明白。”
安燚生把江灵拍的装有药袋子的照片展示了下。
“这个只是一项,上面有他的指纹,还有其他的人证物证,每一项都能证明他之前对女性的暴力犯罪。我们随时可以拿出完整证据来。但贵国这位随行家属,恐怕不仅是凌辱女性,更严重的是私自夹带毒品,还给人投毒,这不仅仅是私德败坏的问题吧。”
C 国代表之前还面色不变,听到这话面色一怔。
安燚生这个人他有过接触,看着文质彬彬,但最是难缠,总能抓到要害的关键点,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发难。看似是那个女记者来调查这件事情,发现了另一个受害者,其实安燚生抓的点并不在这里,同样拥有豁免权的家属私夹毒品,对 C 国的国际形象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打击。C 国国内近年来经过不断地努力,痛下决心,几番整治,摘掉了“毒贩天堂”的帽子,努力打造优质营商环境,吸引外资,在国际上也是一番苦心经营,才刚刚有了好转和起色。
在别国的地盘上,人家有的是办法查到 Frank 私藏毒品的事儿,这事情十有八九已经被人抓住了小揪揪,板上钉钉。
难怪前几次斡旋,中方都保持着谨慎克制,其实一直都在找突破口。他们一开始也被 Frank 给骗了,发觉不对之后也只能含糊咬着牙当了一回恶人,先保住整个 C 国的利益最重要。
C 国代表看了眼正在喝水的安燚生,软下声:“安,给我一些时间,这些新情况我需要了解清楚。”
“可以,但是我相信贵国的效率,再等你们一会儿把这些情况搞明白。我方可以出示全部的证据证明这位随行家属的恶劣行径,并且予以强烈谴责。”
安燚生刚刚收到的消息,此刻说话更显从容不迫。
Frank 毒品的来源已经查明了。这几日一直在查 Frank 购买毒品的证据,有了江灵实拍的袋子图片,立马追到他的行踪来源。
一条完美的证据链就此形成。
C 国代表的手机也响了,他脸上突然冒出的汗珠意味着他也收到了相同的消息。
他和安燚生打了声招呼,起身出门电话。
安燚生的手时不时在桌面上点几下,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 C 国代表带来的新意见。
过了好一会儿,C 国代表重新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安,鉴于 Frank 的争议如此大,我们决定接受你们一开始的建议,你们宣布他为不受欢迎的人吧,我们立刻送他回国!”
安燚生没有任何表情。
“安?你什么意思?”
安燚生眉目冷敛:“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们要的是深究。”
C 国代表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安,一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已经是最严重的惩罚了,还要怎么深究?”
“他应该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负责!”
C 国代表再没控制住,一下站了起来:“安!我们都加入过维也纳领事公约,哪怕只是随行家属,也是享有绝对的刑事豁免权的!”
安燚生丝毫不为所动,冷静又严厉地指出:“也有例外。”
C 国代表一愣,此刻他的手机和安燚生的手机同时又响了,他看了一眼信息,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安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