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阿姨问了句:“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宁欣回过神,握住秦阿姨小臂:“秦阿姨,你有何东帆电话号码吗?”
“有、有啊。”
“能给我吗?”
秦阿姨犹豫两秒,往里走:“等着啊,我进去拿手机。”
宁欣在秦阿姨那里得到何东帆电话号码,她往胡同口走的时候,拨打他电话。
呼叫了两声,就被接听。
“喂!”是何东帆的声音。
宁欣忙问:“何东帆,我是宁欣,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一阵沉默,没有应声。
宁欣又开口:“何东帆,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补课吗?你怎么……”
她话还未说完,电话听筒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他挂了。
宁欣不死心,又打过去。
这次,直接未接听被挂断。
宁欣收起手机,小跑起来。
她脑袋里是刚才和何东帆通话的时候,‘嗡嗡嗡’的吹风机工作的背景音。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说过,井椒胡同的理发店。
宁欣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到井椒胡同的,是为那五百块钱揪心更多,还是为何东帆担忧更多。
她只知道她心里很乱。
她从胡同口往里快速走,视线观察着左右两边的店铺。
这条胡同很有市井味,路边有不少上年纪的老人逗鸟下棋,路中有小孩儿追逐打闹……
店铺类别也很多,譬如杂货店、文具店、裁缝店、花卉店、钟表店等等。
理发店在其中算是比较扎眼的,会在门口挂上一个或是一对彩色的旋转灯箱。
宁欣接连进去两家理发店,都没找对地方。
她继续往里走,看见前面有家叫‘SEVEN’的理发店。
大老远就听见店内的音乐声:
“每次我想更懂你,我们却更有距离”
“是不是都用错言语”
“也用错了表情”
“其实我想更懂你,不是为了抓紧你”
“我只是怕你会忘记……”
宁欣过去,距离理发店两三米远时音乐声倏然停止,然后是争吵声。
店铺内,谢安一头黄发,手里拎着理发围裙,喝声:“你他妈什么意思?”
谢安本就身材干瘦,这话说出来一点没唬住对面的人。
那人身高一米八左右,年龄看上去二十来岁,带着银色耳钉,头发同黄毛是一样的颜色。
他理直气壮地指了下头发:“染成这样他妈还敢跟老子要钱?”
他把衣袖往上提,露出花臂:“老子没让你赔精神损失费你就该回家拜祖宗,烧高香!”
说着,就要走。
谢安冲上去拽住人,不让走。
那人反身推搡。
谢安个子小,吃亏。
何东帆见状冲上去,从背面抓着那人后衣领大力一扯,那人重心不稳,撞到旁边的推桌上,各种理发用具撒了一地。
何东帆长相周正硬朗,带着些英气,黑短发添了些利落感,他沉着脸时气场大,加上优越的身高,壮实的体型,只站在那儿就形成一种压迫力。
他下巴微扬,语气不紧不慢:“你自己说要染这个颜色,现在要赖账是吧?”
“艹!”那人骂了一声,站稳,也不装了,“老子出门就没有付账的先例!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何东帆眉眼一扬,直接伸手抓住那人衣领一扯,把人扯近,微微提高:“不给钱,今儿你只能横着出去,信、不、信?”
那人扯何东帆的手,扯不开,随手抓了个护理头发的精油瓶子就朝何东帆挥去。
谢安上前抱住那人手臂。
就在这时,宁欣冲进去,一脚踢开地上的瓶子,抓住那人手腕反向一扭。
“疼疼疼——”那人立马痛得五官扭曲,嘴跟上了发条似的叫嚷。
宁欣转头盯着何东帆:“放手!”
何东帆绷着下颌,没动。
宁欣又开口,语调比刚才更具警告意味:“何东帆,放、手。”
何东帆咬咬后槽牙,撇开脸,松开那人衣领。
宁欣又盯着谢安:“放手。”
谢安看了眼何东帆,松手。
接着,宁欣朝那人腿弯踢了一脚,顺势把人扭压在地上:“给钱还是报警,你说。”
“报个屁的警!老子…啊——痛痛痛痛痛……”
宁欣看他服软,稍稍松了劲儿,又问一遍:“给钱还是报警?”
“给钱!我给钱!给钱!!”
宁欣没松手,扬扬下巴示意:“那只手,摸钱。”
那人痛得呲牙,动作倒是利落,快速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钱。
谢安上前,蹲下,拿了两张一百的,然后从包里掏出两块钱扔那人手上:“一百九十八,欢迎下次光临。”
宁欣这才松开。
那人没敢再嚣张,看一眼宁欣,又看一眼何东帆,扶着手腕离开。
店内安静下来。
谢安收拾着地上的东西,瞄一眼沙发上玩手机的何东帆,又瞄一眼站在他跟前的宁欣。
宁欣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跟何东帆面前站了近半分钟,也没等到他主动解释。
她克制着心里的情绪,舔舔唇:“何东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我不能在这儿?”他这样说。
宁欣缓了口气,依旧保持好脾气:“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补课吗?”
“……”他不说话了。
“何东帆,我们…”宁欣忍住了脾气,却忍不住心里的酸涩,“我们说好的。”
她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是没控制好的情绪。
何东帆注意到她语调,身子一僵。
他没看宁欣,把手机往掌心一收,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理发店里屋走。
宁欣跟上去:“何东帆,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何东帆充耳不闻,抬手撩开布帘。
里面是洗头区域。
何东帆还往里走,然后是又狭窄、又昏暗的楼梯。
宁欣跟着上楼,劝解他:“何东帆,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和我说,是不是你和你爸之间又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别憋在心里,事情总要解决的,我可以帮你和你爸沟通。”
这话一落,何东帆步伐明显加快。
顺着楼道转了个弯,视线瞬间明亮。
二楼走廊是未封的阳台,阳台上放着几个红砖色的花盆,里面的植物已经枯死,泥土也僵硬干裂。
何东帆继续往里走,推开一间房门。
他站在门口,转身垂眸看着宁欣,赶人:“我要睡午觉了!”
说完,他就要关门。
宁欣抬手撑住房门,所有的情绪都压不住:“何东帆!”
何东帆使劲儿压了下门,他力气大,宁欣有些抵不住,直接侧着身子抵住门。
何东帆咬了下牙,猛地放手,转身。
房门没了阻力,直接被宁欣推得‘嘭’的一声撞在墙上。
宁欣往前两步走进房间,像以往一样激他:“何东帆,你不能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怎么了?”他转身,挑衅地扬眉,“我就言而无信怎么了?”
宁欣被他这耍赖的话噎住。
安静之下,能听见楼下小孩儿的嬉笑声,还有又开始播放的音乐声。
宁欣控制着。
她告诉自己,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难免做出气人的事,说出气人的话。
而她作为老师,应该好好开导。
她咽了口口水:“何东帆,你不是不守信用的人。”
何东帆头微偏,下巴微仰,眼神冰凉凉的,讽笑:“我不是?”
“你不是。”宁欣再次否认。
何东帆太阳穴抽动两下,竟一时默了声。
宁欣往前压了一步:“何东帆,现在跟我回去补课。”
“我不回去。”他咬字重,嚣张又欠揍地强调,“我不补课。”
他转身往里走:“我不会再上你的课,你别想从我这儿赚到一分钱。”
宁欣咬咬牙,伸手拽住他胳膊:“至少,先回家。”
“你管不着。”何东帆大力地抬起胳膊甩开宁欣。
‘啪’,清脆的,东西掉落的声音。
宁欣低头,看着花菱纹瓷砖地面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东西。
是盛昱送给她的MP3,因为何东帆的力道,从衣服包里滑出来了。
宁欣拳头攥紧。
何东帆毫不在意的瞥了眼:“好走不送。”
宁欣一口气堵住心口,动作比思绪更快。
她一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压住何东帆肩膀,弯腰侧身,肩顶住他肋骨处用劲儿。
下一秒,‘嘭’的一声。
何东帆后背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宁欣顺势半蹲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借势压着他。
背上痛感蔓延,何东帆蹙眉,闭上眼睛缓冲。
他缓冲的不止是痛感。
大冬天的,他穿得厚,确实没太痛。
他此刻需要缓冲的是他这么大个个子,被人过肩摔,还是被个女生过肩摔。
两秒后,他缓冲结束,愤怒地睁开眼睛,却整个身子猛地僵住。
她就那么近距离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她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红红的,眼眶里也润润的,长长的睫毛无助又隐忍的颤。
眼眸明明脆弱。
整张脸的神色却是截然不同的倔强。
她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带着斥责:“骗子。”
何东帆只觉得心脏被狠狠的锤了一下,连呼吸都停窒,随之而来,是绵绵密密的细针扎来,心脏隐隐不断的不适感。
宁欣觉得自己找到这里来,来关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简直可悲又可笑。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他?
就算他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也比她的生活好太多太多。
她有什么资格发挥这种廉价的善意。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妈妈住院需要的费用凑不够了,而不是在这里面对这个油盐不进、态度坏到没边的混小子!
他是骗子。
他们明明说好的。
那天晚上,他明明答应的。
可他现在,无理的反悔。
宁欣眼皮抖动一下,泪水突然溢出来,她偏了下头,隐藏进发丝里。
她没看他,很重的两个字:“骗子。”
第15章 怎么跟我欺负你似的?
好心有好报吗?
根本没有。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善意。
从来没有。
至少,对她,没有。
此刻的宁欣,这样消极的想。
她无意与何东帆纠缠,也没精力和他纠缠,更自觉没资格跟他纠缠。
她手指松开他衣服,转身把MP3捡起来,往外走。
她走过阳台,身影印在房间的窗帘上,很快地掠过。
何东帆心脏紧了一下,被抽离的魂魄终于归位。他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
‘咚咚咚咚咚…’,凌乱交叠的下楼梯脚步声。
何东帆跟在宁欣身后,语调稍显慌乱:“不是,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跟我欺负你似的?”
宁欣步伐迅速,只想快点离开这儿,一秒都不想多待。
她这态度,让何东帆觉得有种倒打一耙的意思。他企图提醒她:“咱们就事论事,明明是你不讲道义在先,刚才也是你动手摔我。”
宁欣不搭理,伸手撩开布帘。
谢华已经把东西收捡好,正拿着扫帚清理地上的碎发,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东帆跟宁欣后边:“我也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呀?”
宁欣突然转身,大声否认:“我没哭!!!”
何东帆还是第一次见宁欣这种情绪,很脱离他的原本印象。
他愣了一瞬,随即双手举起来,认输:“对对对,你没哭,没哭。”
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事儿,推测:“那是我把你东西摔坏了?”
宁欣不说话,径直走到沙发前,把自己的书包拎起来。
她不作声,何东帆就以为是这个原因,他想办法补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没使劲儿,而且我可以赔你啊,你没必要为这点事儿哭啊。”
哭?
他又说哭!
宁欣一个横眼过去,警告。
何东帆立马改嘴:“没哭没哭没哭,是我哭。”
他这改嘴,让宁欣莫名更气得慌。
她把书包背上。
她的书包比平时重不少,因为里面装了好多教材资料。
这几日,她都在梳理规整知识点,用心备课。
因为不知道何东帆现在的数学水平程度,也不知道他具体的问题所在,所以只能她自己多用点心。
想到这些都竹篮打水,想到那五百块钱,想到他刚才的态度……
她往理发店外走。
何东帆看着宁欣背影,‘啧’了声,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刚想跟出去,被谢华举起扫帚挡住。
谢华看一眼外边儿:“发生什么了?怎么她追着你上去,你又追着她下来?”
何东帆拍开谢华的扫帚,不耐烦:“滚滚滚。”
何东帆还没走两步,又被谢华一把拽住,他提醒他:“帆哥,你不是说她会洗脑吗?你不是说不能和她正面交流吗?”
“……”
谢华打趣:“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不会又被洗脑了吧?”
何东帆:“……”
何东帆还是追出去了。
因为感觉心里不得劲儿,一抽一抽的。
他追上宁欣,她还冷着脸,清清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本来就是她先不讲道义,刚才也是她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关于摔坏她东西,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也表示了可以赔。
这么一梳理,他越发觉得自己没错。
可…她哭了。
就好像,他全错了。
下午三点的市井胡同,又是过年期间,人不少。
何东帆抓住一个差点撞到身上的小孩,把小孩扶稳后,又紧步跟上宁欣。
他开始娓娓辩驳:“是你先不讲道义,收我爸的钱!我原本以为你跟我说那些是真心为我好,结果是被我爸收买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