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是个很厉害的领导者,陆嘉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他的语境,说不清是辩驳还是好胜心作祟,微微扬声:“我的基因也不差的!”
苏晏礼轻笑出声:“那我们算强强联合,谁都不亏。”
陆嘉默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晏礼观察她的表情,又说:“至于情感上,目前我也更倾向于找个合适的妻子应付长辈,所以你不用为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感到压力,我们很公平。”
陆嘉一怔,不知怎的,他这句话的分量似乎比前面所有加起来都重,莫名压得她心头惴惴,从心底里滋生出微妙的酸涩来。
只是这种酸涩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无法及时捕捉深究。
但也正因此,她无端沉静下来,所有杂念褪去,“结婚”这两个字似乎也不再那么庄严圣洁到不容轻易提及。
“还有吗?”她说,“需要我权衡的,如果结婚的话。”
苏晏礼微滞,敏锐察觉她似乎一下子过于平静了。
只不过,当下他无法立刻判析她的平静源于何处,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有。”
苏晏礼微微颔首,“如果我们结婚,我将必然占用你的时间精力以及身体……”
陆嘉两眼圆瞪,忽然脸颊爆红。
苏晏礼看出来了,小幅度地勾了勾唇角,续道:“我在某种程度上还算保守,不打算玩形婚。当然,婚前所有礼节,包括纳彩下聘,我都会百分百遵从你的想法。婚后也会尽最大努力,不去掣肘你这个年纪该有的人生。”
他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陆嘉也想不出自己还要补充什么,或者还需要问什么。
默了会,她难免有些好奇:“你都想好了,是刚想的,还是……”
苏晏礼弯了弯唇,只说:“我比你大,有些事自然想得更周密。之所以把这些东西摊开跟你讲,没有遮遮掩掩,是怕你将来更成熟些,再回想今天,产生上当受骗的感觉。”
陆嘉思忖片刻说:“这怎么说……如果我现在跟你结婚,将来不后悔还好,万一后悔了的话,无论你现在把事情说得多清楚,我难免还是会觉得你当下有所隐瞒。人的本性本来就是趋利避害,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肯定不会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
苏晏礼听笑:“陆嘉,你身上有种又聪明又单纯的复杂感。”
“我读了很多书的。”
陆嘉鼓着嘴,下意识回了句,片晌,又扬眸觑他,“你不会是想说我头脑简单吧?”
“是纯粹。”苏晏礼看着她,神色认真,“这种状态很迷人。”
陆嘉脸上温度又开始悄悄上升。
她垂了垂头,低声嘀咕:“那你又说是为了应付家里才想跟我结婚,这一点都不纯粹。”
苏晏礼一顿,看了会女孩绯红的脸颊,心下微动。
下一秒,他笑起来,是那种得到回应后悦然的笑:“是我说错了,还是应该把情感放在第一位。”
顿了顿,他语气笃定,“你确实是个很可爱,也很值得爱的女孩。”
陆嘉一愣,低着头没说话,耳朵里却瞬间鼓噪着自己的心跳。
不知为何,她好像忽然回到了高中的某个早自修。
她捧着语文课本,坐在晨起的阳光中,怦然地轻声念:“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苏晏礼没急着让她马上做决定,而是叫她回家继续考虑考虑,他会等她消息。
陆嘉应下了,看看时间快到中午,起身准备回家。
苏晏礼同她一起下楼,开车送她。
昨天婚礼太熬人,加之发生了太多事情,两人难免都有些精神不济。
路过一家咖啡店,苏晏礼在路边停车,又问陆嘉:“喝什么?”
陆嘉想了想:“焦糖拿铁,谢谢。”
苏晏礼眉梢轻挑一下,下车买了两杯焦糖拿铁回来。
等车子重新启动,陆嘉看着两杯一模一样的饮料,有些诧异:“你也喜欢这种?不会觉得甜吗?”
苏晏礼轻描淡写地嗯了声:“还好。”
片刻,余光扫扫她,淡声,“曾经在我人生最难熬的一天,有个人给了我一杯这样的咖啡,从此焦糖拿铁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陆嘉心头一跳,指尖抠着防烫纸壳。
想来想去,她还是犹豫着问:“你心里不会有什么白月光之类的吧,所以到现在都没对象……那杯咖啡是白月光给你的?”
说完不等苏晏礼回答,她又疾疾表态,“如果你有白月光的话,我直接不考虑结婚的事了,我不想进入太复杂还容易伤心的关系里。”
苏晏礼没出声,只胸腔用力地起伏了一下,从鼻腔闷闷地沉出一口气。
他余光瞥瞥身旁想象力过于丰富,记忆力却叫人气笑不得的女孩,没好气地沉声:“没有白月光,对方是个男的。”
陆嘉盯着他的表情,像是在辨别他有没有说谎。
男人神色沉静,与寻常无异,若非要说有点区别,那就是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陆嘉自动理解为被她质疑才不高兴,忙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你别生气。”
苏晏礼:“没生气。”
陆嘉:“……”
她怎么一点不信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总算开到陆嘉小区附近。
考虑到邻居们的八卦能力,陆嘉还是让苏晏礼在之前那条林荫小巷停下。
她跟他道谢告别,握着咖啡杯下了车。
走了一会,她习惯性地往后看。
意料之中,苏晏礼还停在那,显然是在目送她。
车子锃亮的黑色烤漆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点,约莫见她还在回头看,苏晏礼又从驾驶座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微微扬唇,朝她挥了挥手。
陆嘉心中咚地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男人在阳光映衬下格外帅气,她忽然就不好意思直视他。
匆匆朝他挥了两下手,陆嘉转身就跑,裙摆飞舞,扬起翩跹弧度。
苏晏礼重新坐正,看着女孩生动的背影,脑中忽然就浮现了一个词
——在逃公主。
他就这么远远地看她过马路,直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过了会,苏晏礼不自觉轻笑出声,双眼如温柔春水。
第十七章
陆嘉一路上楼,觉得自己两只脚都在发飘。
等停到家门口,她的灵魂才彻底归位,一切都有了实感。
像力气突然被抽空,她垮下肩膀,脑中一时想起被张、晚二人背刺,一时又是苏晏礼提出跟她结婚。
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单手举着咖啡,另只手从斜挎包中摸家门钥匙。
也是这时,面前的防盗门嗒嗒两声。
门打开,陆母站在门框内看她:“我说外面好像有动静……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陆嘉收回伸进包里的手:“找钥匙呢。”
陆母往边上一站,把她让进门,一边锁门一边上下打量她,问道:“玩到现在?”
陆嘉一顿,不知怎么跟妈妈解释,于是低着头在玄关换鞋,含糊嗯了声。
陆母露出个看不过眼的表情:“别人叫你玩通宵,你还真玩通宵。人家都结婚了,你一个连对象都没有的人,好意思跟他们玩?”
陆嘉胸线上提,无名火起:“我不是跟你报备过的吗,你也同意了的,现在又来这么说。”
“我是在说你玩通宵的事吗,我在说你没对象还好意思跟人结了婚的玩!”陆母炸声。
“怎么不好意思啦!结婚是什么升级仪式吗,结了婚就高人一等了?你也结婚了,你高人一等了吗,还不是给男人当牛做马还只敢找小孩撒气!”
陆嘉口不择言,气冲冲往自己房间走,把地板踩得蹬蹬蹬直响。
陆母怒不可遏,追在她后面骂道:“我为了谁一直伺候你爸,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我早就离婚了!”
“你离啊!你自己想离婚还催着我结婚,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陆嘉在房门口蓦地旋身怒吼。
“我想什么,我还不是怕你不找对象,老了一个人吃苦头!”
“不找对象老了吃苦,瞎找对象就像你一样,一辈子吃苦!”
陆嘉说完,砰地砸上门,将妈妈接下来的怒骂声隔在门外。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小床,正要将自己砸上去,恍觉手中还拿着苏晏礼买的焦糖拿铁。
她盯着被她因为恼怒而抓得凹下去的纸杯,怔怔出神两秒,而后啪地将咖啡放到书桌上。
心烦气躁,心乱如麻。陆嘉将自己脸朝下甩到床上,片刻,扯过枕边的玲娜贝儿,猛地举起拳头。
下一秒,她又觉得不对,换了枕头另一边的那只粉红豹,揪在怀里,撒气一通爆锤。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似乎骂累了,外面渐渐没了声音。
陆嘉躺在床上,两眼失焦地望着被风吹起的窗帘发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恰好落了一缕在她床头。
她眯着眼,张开五指挡在眼前,跟阳光玩起捉迷藏,最终疲倦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晚间,晚饭照旧是在低气压中吃完。
入睡前,陆嘉忽然收到米罗发来的微信,问她:有空出来吃饭么?
米罗是她初中认识的笔友。
当年流行交笔友,陆嘉从一本青少年杂志上看到米罗的交友信息,当即给她写了信。
两个女孩同龄,正值最容易敞开心扉的年纪,加上有许多共同话题,几封信之后,便成了知己,至今已有十余年。
米罗并非宁城人,大学和男朋友一起考来了宁城,毕业后便留在宁城生活。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微信上倒是经常闲聊。
不过这次,米罗明显情绪不太对。
陆嘉忙回:好啊,你定个时间。
片刻,又试探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米罗过了会才回:我分手了。
她和男友一直分分合合,陆嘉当下也没当回事,发过去一个笑哭的黄豆表情,然后问:这次打算几天复合?
米罗说:真分了,他连下家都找好了,我找到那个女的微博了。
陆嘉顷刻失语,自知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想了想,问她:明天中午出来吃饭?
米罗说:好。
隔天中午,陆嘉和米罗在一家火锅店碰了头。
两人要了一个包厢,隔着热腾腾的雾气,吃得鼻尖冒汗,全程谁都没有说话。
等火锅局到了尾声,米罗才突然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陆嘉赶紧坐到她旁边,安抚地拍她肩膀。
也不知是不是被好友的哭声感染,她也慢慢眼眶湿润,哽咽说道:“其实我最近也超倒霉。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大学里最好的两个朋友,其中男生我还从大一暗恋到现在,结果他们俩个把我当傻瓜耍得团团转。而且昨天他们俩结婚,我是伴娘。”
米罗从桌上抬起头,哇一声,泪眼朦胧地抱住她:“我们怎么都这么惨啊!”
陆嘉眼泪也唰唰掉下来,抱紧好姐妹取暖:“对啊,我还在想,是不是我们太笨了,所以才被别人利用被别人甩。”
两个女孩坐在包厢里互相倾诉,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泪水涟涟,将自己的悲愤不甘都倒给对方听。
等各自心情平静了些,米罗又挂着眼泪,忧心忡忡道:“我都不知道接下去我该干什么。宁城的房子是租的,他退租的话,我自己又付不起房租。我可能要回老家了。”
陆嘉吸吸鼻子说:“你回老家也不错啊,反正你不用坐班。”
米罗是做自媒体的,陆嘉不清楚具体,只知道她自己单干,更类似自由职业者。
米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好不容易从老家出来!”
陆嘉听出她的意思,忙说:“那你不要急,慢慢考虑嘛,把回老家当成最后的退路。”
米罗神色微变,幽幽说了句:“你不会理解回老家对我意味着什么。”
不等陆嘉反应过来,她又若无其事问陆嘉接下去的打算。
陆嘉心里正乱,想来想去,索性把苏晏礼那个提议告诉了米罗,想让她帮忙拿拿主意。
米罗听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打量陆嘉几秒。
而后,她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敛眸掩下眼中讥诮,重新举起筷子夹锅里的肉丸,不咸不淡说:“你这条才叫退路。”
陆嘉一怔,敏感察觉她语气怪怪的。
但之后米罗也没再说什么,只笑呵呵问她纸巾要不要退,陆嘉便也没再细想。
哭完骂完,日子还是要回到正轨。
陆嘉找了个工作日的上午,去张致远公司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
今天张致远也在公司,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随时可以透过玻璃幕墙,看到陆嘉的所有举动。
以前陆嘉会觉得这片幕墙设计简直妙极,她可以随时偷看里面认真工作的张致远,而张致远也只消一抬头,便能将她的身影框入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