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把这种细节视作枯燥工作中罕有的浪漫,也是她休憩心灵的妙方。
而今想起过去的自己,她只觉丢人到手脚蜷缩,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以前蠢蠢的自己。
将桌上公仔扭蛋盲盒还有水杯都放进纸箱,陆嘉最后检查了一下办公桌,确定没有东西落下,便目不斜视,大步往门外走去。
沿途几个同事都假意忙工作,等她走过,才暗戳戳点开小群,八卦起来。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陆嘉并非正常离职。
但陆嘉已经不在乎前同事们怎么想怎么看了,大步走到外面电梯前,按下按钮。
等电梯的间隙,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不多时,张致远快步走到陆嘉身旁,看着她低声:“陆嘉,我们谈谈。”
陆嘉抬眼冷漠看他,实在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她无声收回目光,等电梯门开,径直走了进去。
张致远站在外面望着她,电梯门渐渐合上,陆嘉视野被慢慢挤压,缩成一条细缝。
然而,就在电梯门彻底关上前的一刹那,张致远突然伸手拦住了电梯。下一秒,他挤了进来,与陆嘉相对而立。
简直不知所谓!
陆嘉连白眼都懒得翻,上前一步,想要重新按开电梯门,换一趟电梯下楼。
但张致远跨步挡住了她。
电梯彻底合上,开始下行。
陆嘉无法,忍了忍气,站至角落,与张致远隔开安全距离。
张致远察觉她的意图,索性也不再靠近,甚至还往斜对角退了一步,这才开口:“陆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陆嘉顿时一口气提到喉咙口,被他的假惺惺怄得差点吐出来。
她努力压抑怒火,不想在电梯监控底下跟他拉扯纠缠,怕成为别人短视频的素材。
张致远看了眼电梯上的数字,又说:“我也是不得已,陆嘉。”
他话语间的委屈顿时让陆嘉嗤笑出声。
张致远沉沉看着她,情真意切地说下去:“但凡你的家境好上那么一点,我们的结局也会不一样。陶晚婷那边……我没得选。”
陆嘉一下子抓取到他的逻辑,怒火再也平不下去,气到心跳加速,无语恶心至极。
也是这时,电梯到了一楼,门缓缓打开。
陆嘉赶紧错开他走出去。
她怕多跟他在同一个空间待一秒,多听他讲一句他的“无奈”,她就会想多扇过去的自己几个巴掌。
——她以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居然看上这样的货色!
然而,张致远却跟了上来,在她走出电梯间之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张致远看着她说:“陆嘉,就像我之前说的,即使你不在我公司做了,但我们的交情还在,今后有好的机会还能继续合作,也算我对你的补偿。”
陆嘉快吐了,埋着头想要绕开他,却一直被他拦着。
“陆嘉,你觉得呢?”张致远追问。
陆嘉彻底被惹毛了,狠狠将怀中纸箱砸向张致远。
那些摆饰砸了他满头满脸,随后噼里啪啦弹到地上。最严重的还是她的马克杯,正中张致远额头,他额角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块。
张致远吃痛,捂着脑袋嘶声不止。
在马克杯落地的脆响中,陆嘉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怒骂:“张致远,你恶不恶心啊!”
“你不停在心中掂量别人分量,左右摇摆,权衡利弊,又看不上别人,又眼馋别人的能力或家世,妄图左右逢源的样子,真是连太监都不如!”
“你以为你谁啊!潘驴邓小闲你占哪样?当初给你三分青眼那是我眼瞎看得上你,不是你牛逼,软饭硬吃的死凤凰男还真抖起来了!贱人!”
“陆嘉!你说什么呢?!”
张致远顿时涨红了脸,颈侧青筋凸起。
“我还能说什么,我在陈述你啊。怎么,被我戳中痛脚破防了?”
陆嘉脑中一片空白,全凭积攒的愤恨,凭本能输出。
张致远胸口剧烈起伏,瞪着她,睚眦欲裂。
陆嘉说下去:“你跟我说那么多,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不就是怕我抢你的客户吗?”
张致远瞳孔一缩,神色微妙变化了一下。
陆嘉看出来了,说不清是鄙视还是嘲讽,甚至还有些许悲哀。
她不知第几次在心里反问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这种东西,嘴上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坦白告诉你,我开发的客户,维护过的客户,我都会联系他们。我能带走任何一个,那都是我的本事,我带不走,那是你的本事。从此以后,我们各凭本事做事。”
“我不会像你一样假惺惺,所以我不祝我们顶峰相见,我只祝我自己站到高处,俯视你,践踏你。”
张致远连带肩膀都在剧烈浮动,他干瞪着陆嘉,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陆嘉最后轻蔑看他一眼,正要扭头离开,忽然电梯间的入口处传来一声娇喝。
“你们干什么呢?!”
是陶晚婷。
不等陆嘉反应过来,陶晚婷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冲过来,一把推开陆嘉,咬牙切齿:“陆嘉,你什么意思,还没死心吗!”
一切都已在婚礼那晚摊开,陶晚婷也不再惺惺作态。
陆嘉被她推得踉跄几步,肩膀撞上墙壁才堪堪稳住了身体。
她揉揉撞疼的肩膀,冷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对“璧人”。
下一刻,陆嘉忽然快走几步,直直冲向陶晚婷,用力推了她一把。
陶晚婷穿着高跟鞋,脚下不稳,要不是被张致远及时拉住,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陆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是我还你的。”
说完,她没再看跟前这对男女的反应,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走出写字楼,阳光潋滟地笼罩下来,陆嘉才发觉自己双手抖得厉害,不多时,她连腿都开始发软。
是情绪在瞬间涨至顶峰后导致生理上的疲软。
她脑中嗡声不断,忙在路边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
张致远和陶晚婷的嘴脸走马灯似的在她大脑浮现。
她躬身,将脸埋入掌心。
在这一刻,被曾在她生命中占据很重要地位的人背刺的痛苦转瞬将她淹没。
阳光是那样耀眼,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天空中风云际会,路边行人来来去去,都化作了虚影。
过了会,记忆中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回响
——搞什么,你们还想做晚晚的小舅妈,让她和她老公每次见面都给你请安问好吗?
陆嘉忽然直起身子,大脑开水般沸腾。
她的双手因为情绪跌宕仍在颤抖。
但她却哆嗦着从包里翻出手机,直勾勾盯着屏幕,点开苏晏礼的微信头像,发过去一条消息。
陆嘉:你之前说的结婚,还算数吗?
第十八章
信息发出去没几秒,陆嘉收到苏晏礼的回复。
苏晏礼:在哪?
陆嘉直接把定位发了过去。
苏晏礼很快说:我现在要去开会,司机会过去接你,见面谈。
陆嘉发了个“哦”。
之后苏晏礼就没再发消息过来,大概忙到没时间处理微信了。
陆嘉按灭手机,呆呆坐在长椅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跌宕的情绪逐渐平静,理智悄然回归。
——天,她干了什么!
陆嘉骤然清醒,心头突跳,手忙脚乱点开苏晏礼的微信头像,回看两人简短却充满信息量的对话。
懊恼像潮水,一下子向她涌来。
她本能咬住下唇,两个拇指悬在屏幕上,思考该怎么跟他解释刚才的状况,并问问他现在还能反悔吗。
可思考半天,她都组织不出合适的语言,想来想去后决定,索性等自己跟苏晏礼见了面,当面再说好了。
半小时后,陆嘉坐上了苏晏礼那辆连号黑色宾利。
车内只有她和司机。
司机是个体面和善的中年男人,约莫跟着老板久了,眼力也练出来了。
陆嘉一上车,他便笑呵呵说道:“陆小姐,苏总这会实在抽不开身,这才没有亲自来接。等会到了公司,您跟前台说一声,直接上楼到总裁办就好。”
陆嘉留意到他的敬称,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多说,只僵硬笑着,道了声谢。
到远洋集团的总部大楼,面容姣好的前台将陆嘉引进苏晏礼的专用电梯。到二十三楼总裁办,电梯门一开,又有一位穿黑色套裙,干练有素的中年女性将陆嘉带入苏晏礼办公室。
纵然一路目不斜视,但总裁办各位精英紧张有序的工作状态还是被陆嘉捕捉到。
等真正进了苏晏礼办公室,里头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登时让陆嘉心里一震。
整间办公室面积宽敞,采光极佳,办公家具都是质感一流的新中式实木风格。宽大的办公桌后,是满墙铭牌奖章。
陆嘉粗略扫了眼,有政府单位或行业协会颁给苏晏礼个人的,也有颁给整个集团的。
但压迫感并非源于这些,而是桌上整齐摞着的文件,摆放有序的纸质记事本、电子用品,会客区纤尘不染的沙发茶几,以及茶几上井然排列的茶具。
这一切让陆嘉脑中构建出了一些画面,时而是苏晏礼端坐办公桌后签署文件处理公务;时而是他在会客区这边与访客洽谈,谋无遗策。
陆嘉隐隐想到,这个环境里的苏晏礼应该是与她平常所见截然不同的形象。
在会客区沙发坐下后,她心里莫名不安,说不清是因为办公室里工整到近乎刻板的环境,还是因为即将见到一个她不熟悉的苏晏礼。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约有人声走近。
陆嘉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以苏晏礼为首,后面跟着抱着平板和文件夹的两男一女,四人快步走了进来。
苏晏礼一身黑色正装,肩宽腿长,高挺鼻梁上金丝眼镜的框架滑过冰凉光点。
后面跟着的三人也都穿着灰色或藏青西装。
步入办公室,看见陆嘉坐在那的一刹那,三人说话声一顿,面面相觑。
苏晏礼已经在办公桌后坐下,接过其中那位女士手里的文件翻阅起来,一边漫不经心说了句:“继续,不用回避。”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无论是略显无措的陆嘉,还是汇报工作的三人,都似吃了定心丸,谁也不避讳谁,继续各自的事情。
陆嘉没有明目张胆地看向他们,而是低头看手机,只是心思不由飘出去,好奇听一听苏晏礼在跟这三个人谈什么。
那位藏青色套装的女士率先开口:“苏总,本季度货量明显下降,舱位空置率上升,我们部门的想法是,要不要暂时砍掉一两个船次。”
苏晏礼抬眸,平静反问:“空舱率上升是淡旺季导致,还是整体环境走势,或者是友商比我们更卖力,这点调查清楚了吗?要不要砍船次,究竟砍一个还是两个,你的报告里都没有明确说明,是要我亲自去做数据调查?”
“应该是淡季的缘故。”女人明显被他问住,站姿拘谨许多。
苏晏礼合上文件夹放到一边,语气很淡:“应该?”
女人忙说:“对不起,苏总。我立刻安排人整理数据。”
女人退出后,其他两人也陆续汇报自己的工作。
即使是个局外人,陆嘉也看得出来,苏晏礼在工作上毫不手软,两个大男人都因为工作不到位,被他批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讪讪出门,完善自己的报表。
陆嘉也跟着大气不敢喘,可心底总有些影影绰绰的悸动,叫她不由自主地望向苏晏礼,连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办公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苏晏礼靠向椅背,摘掉眼镜,疲惫掐了掐眉心。
过了会,他像是终于想起陆嘉的存在,重新戴好眼镜,走到会客区坐下。
“什么时候到的,等了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嘉觉得他声音有些哑,倦怠感明显。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恍觉自己熟悉的苏晏礼又回来了,心里一松,摇了摇头说:“也没多久。”
苏晏礼听出她的客气,也没深究,只说:“你刚才说要跟我谈结婚的事。”
提到“结婚”二字,陆嘉立马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顿时垂低脑袋:“对不起。”
苏晏礼诧异:“怎么?”
陆嘉小心翼翼抬头觑他一眼,又快速埋低脑袋:“你能不能当没看见我刚才的消息,所有事都不存在。”
苏晏礼微顿,眸中隐约的笑意褪去。
他正色:“陆嘉,我知道你年纪还小,情绪也很容易反复,再加上你本来就爱纠结的性格。”
陆嘉抿了抿唇,忽然有种做错事被教导主任教育的错觉。
苏晏礼说下去:“但有些事有些话是有分量的,既然做出决定,就不好轻易反悔。”
陆嘉忽然抬了一下头,反驳:“那人家还有结婚又离婚的,我们都没结婚,为什么不能反悔?反悔是为了让我们都有空间,能更理智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