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说:“就一部文艺爱情片。”
苏晏礼笑了下:“好看吗,讲什么的?”
陆嘉抠了抠手指,谨慎评价:“说不上特别好看,就是男女主一见钟情,度过了很多浪漫的时光,但最后因为各种现实因素,还是没在一起。”
祝贺这时插嘴:“要是大团圆结局就好了。”
“对对对!”陆嘉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苏晏礼被两个小姑娘有来有往的互动逗笑,身体疲惫还在,但紧绷的精神倒是放松了许多。
他问陆嘉:“大团圆结局有什么好,千篇一律。”
陆嘉不同意,挺了挺腰辩驳:“我就喜欢大团圆结局,就算千篇一律也没关系,至少没辜负开始的怦然心动。”
苏晏礼心中一动。
片晌,他翘起长腿看向窗外,指尖在腿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陆嘉无法解读他此刻的沉默,又因为看不到他的脸,更无法感知他的情绪。
怕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太大声太硬,冒犯了他,她又小心翼翼唤他一声:“苏总?”
苏晏礼回头看她。
因为这会没戴眼镜,他眼眸微眯,目光透出几分迷离,拒人千里的气场因此被化解些许,倒透出些微的亲切来。
陆嘉心头突跳两下,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苏晏礼轻声提醒:“怎么?”
陆嘉这才回神,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啦?”
苏晏礼默了两秒,深邃目光停在她的脸上。
片刻,他垂了垂眸,发出一声清风淡月般的笑:“我生什么气?”
陆嘉观察他一会,确定他真的没觉得冒犯后,才总算放下了心。
苏晏礼这时又说:“我只是在想,‘怦然心动’确实是个很美好的词。”
也不知是不是他音色低醇的缘故,“怦然心动”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变成了缠绵的绸缎,在陆嘉心口绕了几圈,叫她真的心跳怦然起来。
她目光忽而闪躲一下,摸了摸鼻尖,看向前方。
交谈声中断后,车内气氛莫名变得古怪。
祝贺是个绝对不会让氛围滑向寂静的人,很快见缝插针地问:“苏总,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公交站?”
苏晏礼说:“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是回家路上恰好经过,看着有点像,就让司机停下来看看。”
看着有点像。
像谁不言而喻。
祝贺连声“哦哦哦”,从后视镜中瞥了眼好友,笑容暧昧起来。
到火锅店门口下了车,两个女孩撑着伞站在屋檐下,目送苏晏礼的车子离去。
转身收伞进店内,祝贺胳膊肘撞了撞陆嘉的,挤眉弄眼:“这个苏总是不是喜欢你啊?”
陆嘉宛如听见惊天大笑话,“哈”一声:“叫你没事少看点小说。”
又解释,“他是我大学同学的舅舅,是长辈。就我跟你说过那个很有钱的大学同学,记得吧?”
祝贺恍悟,面露失望:“啊,我还以为我姐妹要飞升做富太太了,还想着顺手捞我一把呢。”
陆嘉笑出声,同她一块入座:“捞什么捞,捞火锅吧!”
黑色宾利缓缓驶入别墅停车坪。
司机率先撑伞下车,绕到后排,打开门,将伞挡过车顶。
等苏晏礼扣好西装下了车,司机又将手中另一把伞递过去。
苏晏礼接过,砰地一声撑开伞面。
黑色雨伞被雨滴打得噼里啪啦直响,他微微往前压低伞檐,朝大宅走去。
司机适时退到一旁。
今天又逢十五,是苏家每月一次团圆饭的日子。按苏父苏母定的规矩,苏晏礼和苏明礼一家三口,都要在这一天回大宅吃饭。
进了门,客厅那边已经热热闹闹,陶晚婷叽叽喳喳的,逗得苏母开怀大笑。
家里开了暖气,苏晏礼收伞脱外套。
保姆兰姨碎步跑来接过,又悄声提醒:“明礼好像又在跟太太说什么投资有良项目的事。”
苏晏礼微微颔首,并不意外:“知道了,谢谢兰姨。”
兰姨笑道:“你这孩子,跟兰姨客气什么。”
苏晏礼弯了弯唇,阔步走入客厅。
原本的欢声笑语微妙一滞。
苏明礼陪母亲坐在主位棕褐色皮质沙发上,陶晚婷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这母女俩见苏晏礼过来,不约而同地敛了笑。
陶晚婷更是拘谨起身立直,乖巧喊人:“小舅舅。”
苏明礼也拢了拢鬓发,朝苏晏礼含蓄一笑:“回来啦。”
苏晏礼点了点头,跟母亲打过招呼后,就在陶晚婷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他这么一坐,陶晚婷瞬间连手机都不敢玩了,只笔挺坐正,宛如上课认真听讲的小学生,生怕被小舅舅看低了去。
苏母自然看出苏明礼母女俩的局促,笑呵呵缓和气氛:“晏礼,平时在公司不苟言笑也就算了,回家怎么也不笑一笑。不知道的,还当你把家人当员工。”
苏晏礼朝母亲倾身,弯唇颔首道:“家人是家人,怎么能和员工混为一谈。”
又岔开话题,“爸爸和姐夫呢?”
苏母看旁边垂着头的苏明礼一眼,这才看回苏晏礼,笑道:“在楼上书房谈点公事。”
苏晏礼视线朝苏明礼一扫。
后者虽然没看他,但仍感觉到他的目光,本能地缩了缩肩膀。
苏母安抚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苏晏礼只当没看见:“爸爸年纪越大心越软,但无论如何,有些项目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苏明礼一听,气得差点掉眼泪,挨着母亲胳膊扭了扭身子,虽没说话,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陶晚婷也感同身受地替妈妈委屈。
她从小知道妈妈是苏家养女,怎么都跟亲生的隔着一层。爸爸做生意,少不了外公外婆帮忙,可惜妈妈每回过来,都要看这个小舅舅的脸色。他们一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苏母看看儿子神色,心中有了计较,打圆场:“项目能不能投,最终也要公司层层决议,不是谁说了就能算的。”
这话一说,苏明礼便听明白了。
原本她与丈夫只是想从父母这里得到支持,眼下母亲一句话把这事提到公司层面,摆明了还是偏袒弟弟。
她咬了咬牙,与女儿交换一个眼神,没再说话。
气氛有些僵凝。
苏母想了想,索性又拿陶晚婷当话题,笑道:“晚晚,刚才提的跟你跳舞那个小伙子,才说到一半。跟外婆继续说说,你跟他怎么样了。”
苏晏礼原本已经走神在看手机,听母亲说起“跳舞那个小伙子”,心下微转,张致远的脸便浮现在他脑中。
他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看向陶晚婷:“是你妈妈生日会跟你跳舞那个?”
陶晚婷一愣,倒是没想到向来看不上他们一家的小舅舅竟主动关心起她来。
她下意识点点头:“嗯,是他。”
片刻,又看向苏母,鼓着嘴哼哼道:“还能怎么样,我都不确定他喜不喜欢我。而且,我还有个好朋友,好像也喜欢他。”
苏母被年轻人这些情感纠葛逗得直笑。
苏晏礼忽然出声:“喜欢就主动去追,凭你的长相家世,什么男人追不到。”
他顿了顿,又轻笑,“爱情本来就是勇敢者的游戏。”
陶晚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怀疑小舅舅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要不平常不是对她横眉竖眼,就是对她爱答不理的一个人,怎么还鼓励起她追求爱情了呢?
第7章
苏明礼本能反驳:“我们晚晚好歹也是名校毕业,背靠苏家,怎么能找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还要倒追,这不自降身份么?”
苏晏礼眼尾一撩,盯着姐姐轻嘲:“你还是苏家长女,还送你留过学,怎么你就死活要嫁个偏远农村出来,家里一群兄弟姐妹,初中学历的发廊洗头工?”
“你……”
苏明礼一噎,脸涨得通红。
陶有良确实是她年轻时在发廊做头发认识的。
那时流行一个词叫“奶油小生”,刚好年轻时的陶有良就是这种类型。加之陶有良嘴甜会哄人,情绪价值点满,苏明礼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
当初她与丈夫要结婚,苏父苏母乃至九岁的苏晏礼都阻止过,但她铁了心要嫁,家里也就松口了,陪嫁婚礼都办得风风光光,婚后好几年还被圈子里人盛赞。
苏晏礼不咸不淡道:“你都快让爸妈给你的那些资产改姓陶了,再凭你和陶有良的那点本事,加上晚晚的心智,要让晚晚再找个强势点的人家,那些资产怕是还要再改个姓。”
他这话听着确实是在为苏明礼一家考量,可正因为句句实话,所以句句刺耳。
苏明礼又羞愧又生气,差点飚出眼泪:“你这是什么话,有良也是想让我们母女俩过上好日子,只不过运气不好,投出去的钱都打了水漂……”
“你当初好好做你的大小姐,听爸妈话,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也犯不着让陶有良给你们母女俩过好日子。他运气再差,还能差大半辈子?到底是运气还是能力,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苏明礼理亏,扭头找苏母评理:“妈,我跟有良也不是游手好闲,在家里白吃白拿……”
她话没说完,被苏晏礼沉声打断:“你们俩还不如游手好闲,少动点投资赚钱的心思,老实做对富贵闲人。”
“好了好了。”
苏母适时开口打断姐弟俩硝烟味渐浓的对话。
她嗔怪横儿子一眼,对姐弟俩争论的事避而不谈,只笑着看向陶晚婷:“说晚晚的事呢,你们俩倒是吵起来了。”
苏明礼了解母亲的习惯,没有直白帮她说话,那就是认可弟弟的意思。
她一时也不敢再开口,怕真的踩到了父母的底线,今后自己与丈夫的日子就难过了。
陶晚婷倒是把小舅舅和妈妈的话听进去七七八八,一边嫉恨小舅舅的不留情面,一边倒也忍不住想
——张致远家世虽然比不上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代三代,但他为人聪明勤勉,凭一己之力创业至今,小有富余,家里也没有拖后腿的。若真的跟张致远结合,互通有无,他们一家今后说不定就不用在小舅舅面前伏低做小。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确实喜欢张致远,从大一进登山社第一天就喜欢他。
陶晚婷垂着眼,面色几经变换。
苏晏礼看手机之余,抬眸觑她一眼,大致看穿这个外甥女的心思,无声呵笑。
过了会,苏父下楼吃饭,身后跟着陶有良。
等他们到了楼下,苏明礼朝丈夫投去一眼,见丈夫小幅度摇了下头,心一下凉了半截,对弟弟怨怼更深。
天气越来越冷,一场寒潮之后,圣诞节的脚步也悄悄临近。
户外用品行业的旺季向来在下半年,所以陆嘉这段时间简直忙到天昏地暗,有时索性直接在公司通宵,隔日白天再抽空回家补个觉。
而圣诞节,国外客户大多休假,这也就意味着陆嘉也能跟着轻松几天。
所以圣诞前日,平安夜这天,陆嘉心情一直不错。
快下班时,陶晚婷突然拎着几杯奶茶出现在公司。
张致远的天贝贸易起步不久,配置简单,没设前台,算上陆嘉,拢共也就不到两只手数量的员工。
陶晚婷把奶茶分了一圈,最后拎着一杯剩下的焦糖拿铁来到陆嘉工位。
“哝,你的最爱。”
陆嘉道谢接过,笑道:“就一杯啦?”
陶晚婷倚在她的桌沿,手指绕着长卷发的发尾,扬唇道:“我来的时候问过他了,他说晚点才回公司。那我就说不给他带了,等他晚上工作结束,请他吃大餐补偿他。”
陆嘉握住纸杯上的防烫纸壳,指尖无意识地抠了几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陶晚婷提起张致远的语气好像愈发亲昵。
而且,今天是平安夜,一男一女平安夜一起吃大餐,究竟是所谓“补偿”,还是彼此投契的暧昧试探,陆嘉无从得知。
但她的心情也因此跌宕起来,好像心脏跌入一个无底洞,不停地下坠下坠……失重的感觉滋生出些微痛感,叫她喉头像噎了一个被醋泡过的饭团。
陶晚婷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表情,片刻,又笑着戳戳她肩膀:“想什么呢?”
陆嘉回神,晃了晃手中纸杯,艰难做好表情管理:“在想一批货的船期要delay了,也不知道怎么跟客户交代。”
“嗐,那不是船公司的问题吗?”陶晚婷一脸无所谓。
她毕业后一直没去上班,今天投资个美甲店,明天又去做潮牌,结果她大概遗传了爸爸的生意细胞,开过的店无一例外关门大吉。
所幸苏家做海运起家,她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海运进出口的事也能说出个一二。
“但是客户有时候不讲道——”
陆嘉话还没说完,就见陶晚婷对着门口的方向眼睛一亮。
下一秒,陶晚婷开口叫人:“致远!”
陆嘉太阳穴一跳。
先前陶晚婷对张致远,要么含糊没有明确称呼,要么连名带姓地叫。
这会陆嘉听她唤人,先前的预感便再度冒出头来。
张致远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走进来,先是瞧了眼陆嘉神色,这才笑着看向陶晚婷:“来这么早?”
陶晚婷踩着长筒靴迎上去说:“是你来太晚了好不好,我都跟嘉嘉聊一会了。”
张致远走到陆嘉工位,交代了一些工作,而后便往自己办公室走。
陶晚婷跟在他身后,快跟进去时,又似想起些什么,扭头对陆嘉笑着说:“嘉嘉,进来一起坐会啊。”
陆嘉情绪似一片茫茫浓雾,正盯着显示器出神,听见陶晚婷声音,仓促抬头,两秒钟后,视线才有了焦距。
她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呢。”
“哦,那就没办法了。”
陶晚婷轻飘飘说了句,扭头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陆嘉透过玻璃墙,看里头两人走动聊天,泪意忽然在眼底冲撞。
她怕被发现,连忙回眸,看向自己的显示器。
另一边办公室内,张致远脱下外套的同时,又下意识往陆嘉工位投去一眼。
显示器挡住了她的脸,他无从窥得她的心绪,一时又有点不上不下地茫然。
陶晚婷忽然跳到他跟前,顺势挡住他视线:“看什么呢?”
张致远回眸,从她脸上错开眼神,坐到办公桌后打开电脑,一边说:“你老往我这跑什么?”
陶晚婷在他桌子对面坐下来,说:“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老往你这跑吗?”
张致远点鼠标的手一顿,含糊其辞:“别总是打扰陆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