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多本来略显无神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就忍不住看了一眼黎礼，正好与她对视，两个人默契地一笑。阿贝多道：“你这个算是变异。我们都不一样，但似乎……我不一样得更过分一些。”
他沉吟片刻，手中拿着一支银色的花枝桠，看着花朵绽放。银色的花高雅又新奇，惹得黎礼饶有兴趣地惊呼一声：“好漂亮的花。”
“可它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花。”
黎礼以自己的角度来看：“可它和其他花一样漂亮。”
“即使它不能算作生命？就像我……”阿贝多闭眼静静摇头：“不，算了。”
“就像阿贝多是人造人吗？”黎礼砸吧砸吧嘴，漫不经心地再次喝了一口汤，正好无意间看到阿贝多又在看着自己。
黎礼没有像他意料之中地感到意外或者是害怕，就像是在问明早吃什么一样语气平常，明明据他所知，人对于陌生的、无法理解的事物都会保持警惕甚至恐惧。是因为她本身也足够特别，所以才理所当然地觉得，人造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吗？
况且，她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黎礼吞咽下去，嚼着嘴中的蔬菜，有些囫囵地问道：“嗯？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
黎礼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毕竟对于阿贝多来说，他们本来才刚认识，并不熟知，怎么会知道人造人的事儿呢？黎礼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没头没脑地说了不得了的话，然后努力回想补上漏洞。
“你刚刚不是说什么，用材料制作而成的花朵嘛，我就猜到这是代指你的。想到人造人也是很自然的，对吧？”
黎礼心虚地再次喝了一碗汤水，躲避阿贝多戏谑的目光。
“黎礼一下子变得好聪明，仅凭这个就能判断我心中所想。”
他的语气倒是很诚恳，就是到了黎礼耳中，莫名有一种调侃的感觉。
好在阿贝多也没有深究了，反倒是问了一句黎礼：“好喝吗？”
“好喝啊，我可以永远相信阿贝多的手艺。”黎礼朝阿贝多竖起大拇指，而后催促阿贝多也赶紧吃。
饭菜就应该吃热乎的，这是黎礼催促时说的话。
暖意从冰凉的嘴唇附近散开，僵硬的感觉也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包裹。每一寸触感都不落下的完美，阿贝多也由衷地赞叹老师精细的创造。
他看着自己的手，张开又握紧，既是惊叹也是感慨道：“老师的技术已经厉害到这般地步了么？好像真的和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才一直不知道。”
“人造人也是人，我觉得阿贝多和普通人一样，人拥有的感情阿贝多也都用，只不过这颗星星让你看起来更特别更好看了。”黎礼指着阿贝多的脖子，眉眼弯弯。
“星星？”阿贝多摸着那颗‘瑕疵’，轻笑一声：“老师说，这是身为人造人的瑕疵。”
“是莱……是你的那位老师告诉你，你是人造人的？”
阿贝多点头道，回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她在拿着我的研究数据，跟我说完下一个课题后时，很平静地说出了这件事，似乎对我的惊讶和难以解释不屑一顾，然后让我离开。她说这是最后一个课题了。”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老师才会把我抛弃，又或者是老师认为我只是一个人造人，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将我扔掉。”
黎礼被他的言语感染，不自觉也放轻了声音：“阿贝多……”
“但我依旧无比感谢她，是她给予我生命和知识，即使她只把我当作一件得意之作。”他脸上的笑容甚微，看起来甚至并不似笑。
门外有晶蝶飞舞，雪狐游荡，阿贝多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收回了‘瑕疵’上的手：“但我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瑕疵。就像昭示所有人，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黎礼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有了这个瑕疵，所以才让你更贴近人？要知道，人也有很多缺点的嘛，阿贝多什么都会，太完美了的话就不像人了。”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星星角：“况且，这明明是星星。”
严肃的话题因阿贝多被黎礼逗笑而终结，如果是星星的话……倒是让人容易接受得多。老师给的最后一个课题……他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贝多看着黎礼。很多东西，是可以从黎礼身上学到的，他也就虚心提问了。
“我不太了解，人一定会有缺点吗？我曾在摘星崖见过一堆情侣，他们能够彼此呼唤名字赞颂对方一整天，即使这样，他们也有缺点吗？”
“怎么说呢，缺点都是相对而言，有肯定是有啦，只不过热恋当中的情侣，当然会觉得对方的缺点也很可爱吧。”越往后说，黎礼的声音也越轻快，想到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缺点也可爱？”阿贝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盯着黎礼看，嘴角轻轻一勾，猝不及防发出暴言：“你喜欢我吗？”
脑海里想着别人的黎礼当即呛了一口汤，然后愣愣地看着阿贝多，不明所以，大脑空白。
“正因为喜欢，所以才这么安慰吧，很高兴你把我当作真心朋友。”他添上了下半句话。
而被惊讶到的黎礼只想对他说，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喂！更过分的是，阿贝多他是笑着拍拍被呛到的黎礼的后背，感觉他好像有被愉悦到的样子。
这哪里不算是人？这已经都快成精了好嘛！
大概是因为阿贝多依旧执着于自身人造人的身份，所以有关黎礼的研究迟迟没有进展。
直到某天早晨，阿贝多将围巾绕在脖子上遮住瑕疵，试图避免其他人看到后产生疑惑和防备，但当黎礼伸着懒腰起床后，揉着眼睛看向他时，阿贝多的手顿了顿，将围巾摘下来，套在黎礼脖子上。
黎礼疑惑看向他。
他说：“你比我更怕冷。况且，我也不需要这个了。”
“走吧，最近山脚下集结了一群冒险家，他们铸造了营地，想必会接纳你的。”
“啊？”黎礼一下子就清醒了，匆忙跟在阿贝多身后：“等等，你要让我下山吗？该不会是我打扰到你了吧？”
“你帮了我很多，怎么会打扰。”
“那你也会跟我一起到山脚下做研究咯？”黎礼哈出一团雾气：“这样挺好呀，山脚下不冷，活动范围也大多了！”
阿贝多抿了抿嘴：“我就在山上。与人长久的社交不是我本意，我更希望拿这些时间来做研究。”
将黎礼放在山脚下，阿贝多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扔掉他的老师一样，黎礼可能会不高兴地抱怨，也可能会难过地询问原因。
但是她第一个考虑的，却在他意料之外。
“那你还要跟我做实验呢，上下山岂不是很不方便？”
有时候，这孩子单纯得让人很无奈，好像脑袋呆呆的样子，总是能精准地逗笑他。
“抱歉，最近我……思绪有些混乱，你我之间的实验可能要耽误一段时间。”只能说得直白些了。
“哦――”黎礼穿着厚实，脖子上缠着围巾，点头的样子看起来憨憨的：“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接我啊。”
她把脖子上的围巾一圈圈拿下来，然后搭在阿贝多肩膀上：“山脚下就用不着了，你在山上思考人生的时候，别忘了注意一下严寒值，然后也要小心一点魔物。”
“好。”
言语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和冒险团队的领头人见面，黎礼跳着走过去跟他们挥手问好，阿贝多笑了一下她的自来熟，而后也随着点点头。
交换姓名后，沙鲁就像二人询问了一下雪山的情况，黎礼看向阿贝多，阿贝多从容地接过这个问题，专业且详尽地给他描述了雪山大致路线以及可能遭遇的危险。
沙鲁听着听着，就神情严肃额头冒汗地赶紧拿出笔记记下。黎礼摆烂就好。
或许是因为阿贝多给到的信息太好了，沙鲁一下子就对他肃然起敬，连连感谢，甚至邀请他加入冒险家协会。
不过被阿贝多礼貌而又冷漠地拒绝了就是了。
这也没关系，沙鲁依旧对阿贝多表示感谢，询问他想要什么报酬，阿贝多看了一眼黎礼。
“把她带入你们的营地休息一阵子就好。”
黎礼站直身子跟在阿贝多身边，朝沙鲁礼貌微笑。
不知为何，有一种家长送孩子上学见老师的既视感，以至于黎礼最后和阿贝多告别时说的那句：“快点处理完回来接我嗷。”都为这既视感增添了一笔。
第33章 白垩之子④
沙鲁看了一眼手中的笔记，啧啧称奇：“能在雪山生活，还能告知这么多危险地域，这是什么神人。”
“啊，黎礼对吧，你跟我过来。”
他收好笔记，将黎礼交给同行的女冒险家，随后一行人开展了对信息的分享以及分析，黎礼则在一边坐着，吃他们给的面包和牛奶。
她本也无意关心，只是在他们基本都要讨论完毕时，话题忽然就转到了阿贝多身上。
毫无疑问，大家起初对他是感激和赞叹的，直到后来有几个人开始对阿贝多产生疑问。在某人提出：“我听说雪山怪异得很，魔物的变异以及进化惊人，这个阿贝多会不会……”
“好了，如果不管他是什么，如果他真的不安好心，会费力把这么些消息告诉我们吗？”沙鲁言语中，看向黎礼：“而且还留下了他的同伴。”
大家顺着沙鲁的目光看向了无害的黎礼，确定这个小姑娘不是被送来的奸诈魔物。
沙鲁说既然阿贝多将黎礼送来给他们照顾，那就是信任他们，他们只需要回馈相应的信任就够了，至于别的，那就请大家自行斟酌了。
散会后，一些人三五成群地走着，在继续聊刚才有关阿贝多的话题。
“偷偷告诉你们，我刚刚看到了阿贝多和沙鲁队长在交谈。那个阿贝多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奇怪的标志，一点都不像是人类该有的东西，我当时就觉得可怕。”
“最近蒙德好像确实流传这样的故事，脖子上有奇怪图案的非人类居住在雪山进行秘密研究。”
“秘密研究……？我的天，想想都觉得}得慌。”
“不用}得慌，秘密研究就是研究我，因为我有能让魔物消灭的能力，”黎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入了他们的对话，然后举着碗筷问他们：“到哪里去洗碗？”
主动挑起话题的伊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然后手一伸：“放那里就行了，会有人来收。”
旁边有人惊奇地询问黎礼：“你刚刚说你能让魔物消失？”
“这本不是需要隐瞒的事，况且你们收留我给我吃的，我觉得你们是好人。”黎礼非常坦诚，让刚才还在议论阿贝多的伊达更愧疚了。
毕竟人家是和阿贝多一起的，而且刚才二人的关系好像也不错。
“至于说阿贝多脖子上的星星……”黎礼忽然说起这个，伊达等人也是耐不住好奇地看向她。
“你们可以当成一个装饰，”黎礼敲了敲脖子的项链：“就像这个一样。”
意料之外的答案，乍一听很不可信也很令人失望――毕竟人们都会追求更猎奇的故事――但在看到黎礼脸上认真的表情时，伊达似乎觉得，说不定真的只是这样呢？
*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以阿贝多的能力和他对知识的渴求程度，黎礼以为他不会思考太久的，但她一直在本营里待了大半个月还没等到阿贝多回来。
虽然她在本营里也过得很快乐，大家都很照顾她，但是阿贝多的情况还是难免让她担忧。
而冒险队在决定深入雪山探查时，也算是给黎礼提供了一个契机――她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她要去找阿贝多。
伊达笑道：“黎礼有消灭魔物的力量，入队说不定也正好能是一份助力呢。”
这在冒险队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儿了。沙鲁瞪了一眼伊达，跟黎礼说：“别听她的。哪有我们一大家伙专业冒险家等一个小姑娘帮忙的？总之，你自己可要想好，冒险有各种各样的危险，我会保护你但也没办法无时无刻都看着你。”
黎礼的态度坚决，沙鲁也不再多说，一行人很快踏上了覆雪之路。
而在这之前的半个月里，阿贝多曾想过回来接走黎礼，却每次都无功而返。
……
雪山寒冷，折叠床也很坚硬，阿贝多是打算尽力研究出保存黎礼体内力量的药物后，再接她回来。
当然，需要时时刻刻关注她的理由只是个随口说来骗她的，实际上样本数据已经够了，想留她在身边也主要是……嗯，有她在的时候有灵感一些。
最后一次采集数据需要找雪山上的魔物进行试验，路过时正好看到一个老妪似乎是误入了雪山，此刻正步履蹒跚地寻找温暖的火源。
实验中的阿贝多此刻一心热忱于实验内容，一般对于这种情况，都是尽快联系冒险家协会交给他们来做，所以阿贝多也就匆匆离开，却在走过几步后，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朝老妪走去。
如果是黎礼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朝需要帮助的人走去吧。这毕竟是有关黎礼的实验，如果让她知道，阿贝多因为忙于她的实验而暂搁对老妪的帮助，估计她也不会很高兴。
于是，阿贝多带老妪来到了他暖和的研究所，给她准备了热汤，暂且搁置了试验。
老妪对阿贝多表示了千万分的感激，阿贝多也从容道这是应该做的，但是在问道该怎么送她回家的时候，老妪叹了口气。
“我没有家人，来到雪山看这儿雪景倒也不错，想看看。哪想越走越深，找不到出口。好不容易躲着那些可怕的魔物了，又实在是找不到火源，差点以为自己要冻死了。”老妪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说话带着喘气和沙哑，但是精神头倒是不错，身体应该很好。
“我这里暖和，如果老婆婆乐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待我实验完毕后就送你出去。”阿贝多手上的动作不停。
“哈哈哈不出去也没关系，我喜欢这里。”老婆婆的语速缓慢，每一个字似乎都包含着深远的情愫。
阿贝多看了一眼她，大概明白她想的是什么了。
生物在将死之时，会神奇地感觉得到自己即将步入生命的尽头，所以才会在生时为自己挑选一个好去处。
没有新的数据，实验也中断，大概是因为老婆婆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所以再看向她时一下子就想到了：“黑发黑眸，像外来人。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相像。”
老妪露出不太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神情，微微挑眉道：“是吗？那她对你来说一定很特别。”
阿贝多沉思地看着外面的学无尽地下着，没有再去看老妪。
“只可惜她或许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这么说？”
“她足够热忱善良，也足够自信，她喜欢在人群和大家保持亲密关系，但亲密关系对我来说很麻烦，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去维护。”阿贝多背过身，反手撑在试验台上看着老妪：“所以我也能预料到，如果和黎礼铸造亲密关系，例如朋友之类的，会让我更觉得麻烦，并且影响到我的实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