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石化。
西门府……果然是她。
“师父,您又喝多了。”白衣少年扶住她,面露无奈。
“嗯?”那女子抚了抚额,蹙眉道,“我说脑袋怎么有些沉呢。”
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领口微微下滑了一些,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少年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替她将衣服拉好,仔细整理整齐:“师父,该回府了。”
“嗯好。”那女子应着,软趴趴地靠在少年身上,懒懒散散地跟没骨头一样。
白衣少年扶着那女子,回头微笑着看向众人:“在下这位师父脾气不大好,还请诸位多包涵,不过她的记性却十分好,还请诸位不要忘记日落前将道歉的诚意送至西门府。”说着,他便温柔地扶着那东倒西歪的女子,缓缓走出了无方酒楼。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懊悔不及,早该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只是……虽然西门府就在临渊城中,但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龙锦大人却已经很久没有在临渊城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就给碰上了?
“这位大人,是为长老会回来的吧?”被众人遗忘的说书先生幽幽地说了一句。
在场众人这才回过味来,这位大人虽然从不爱管事,但的确是位列九大长老之一的啊!
九幽大陆共分为九个州,分别由九位大长老管理掌控,长老位每五十年更换一次。临渊城是九幽大陆的中心城,不在九州之中,每五十年一次的长老会便是在这临渊城中举行的。
……只怕这临渊城,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西门龙锦
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上,一辆奇怪的车笃笃地走着,引来路人的侧目,因为并没有人在驾车,而且拉车的竟然是一只长相奇特的异兽。
西门龙锦懒洋洋地斜倚着车窗,饶有兴致地看着沿途大街上的风景。
“师父,这早春的天气仍有些凉意,小心风吹多了再头疼。”闻歌放下车窗上的帘子,温声道。
“嗯,不过几十年光景,这临渊城变化挺大嘛。”西门龙锦任由他放下车帘,收回视线转身坐好,笑眯眯地道。
“是啊,师父上一次回来还是上一届长老会的时候呢,五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闻歌微笑着从案几下的竹屉里取出玉瓶,倒出一枚晶莹剔透芳香四溢的丹药来,“师父,服一枚清心丸解解酒吧。”
西门龙锦摇头:“带着半分醉意舒服得很,解了可不浪费。”
“见着您醉醺醺的模样,家主大人会不高兴的。”闻歌十分耐心地劝说。
西门龙锦一下子垮了脸,想起那张严肃的脸,只得乖乖服了药丸。
“大人!大人!龙锦大人!”刚刚服下药丸,便听得远远的,似有呼唤声传来,十分急切的样子。
西门龙锦疑惑地掀开车帘,便见车后头,一个身着碧色长衫的男子正策马追来。
“阿晴,停车。”她开口。
拉车的异兽停了下来。
那男子很快便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车前:“大人……”
那是一个气质清雅的男子,虽容貌并不是十分出众,但那通身的气质却很是令人心折,此时,他正痴痴地仰头望着坐在马车里的西门龙锦。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秦楼?”西门龙锦微微有些讶异。
“您还记得阿楼?”这么说的时候,秦楼微微红了眼眶。
“嗯,这些年你还好么?”西门龙锦眨了眨仍带着些许醉意的眼睛,笑了起来。
秦楼是她从一个小倌馆救下的,当时她正好路过,恰巧撞上了他跳楼寻死,于是顺手将他救了下来,顺便替他赎了身,又顺便替他报了仇。
“嗯,自大人离开临渊城后,阿楼在北城区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店面卖些字画,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不想……与大人一别就是五十年……”秦楼垂头掩去眼中的泪意,“若是大人再不回来,阿楼怕是便要化为一杯黄土了……”
“难为你还惦念着我。”西门龙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
“大人……”秦楼仰起头看着她,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出。
“你怎么知晓我回临渊城了?”西门龙锦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忽然问。
秦楼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怯意的笑容来:“阿楼听闻有人在无方酒楼见过您,便一路追了出来,总算上天垂怜,看到了您的避水问晴兽,这才……”这么说的时候,仿佛有风拂过,他的袖子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西门龙锦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整辆车被突然燃起的黑色火焰包围,那火焰以极其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秦楼后退一步,神色复杂地看着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西门龙锦,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衣摆之上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黑色火花,待他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卷进了那恐怖的黑色火焰之中。
“啊……”他惊叫挣扎起来。
正在他陷在剧烈的被灼烧的痛楚中无法解脱的时候,周身突然一凉,他猛地一个激灵,怔怔地抬头看向面前毫发无伤,如神o一般的女子。
“大人……”他下意识喃喃。
整辆车都已经被烧成灰烬,西门龙锦站在避水问晴兽的脑袋上,低头看着他,幽黑的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她的周身都是浅蓝色的水雾,那水雾以惊人的速度弥漫开来,将黑色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没有人告诉你,黄泉幽冥火很危险么?”看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秦楼,西门龙锦淡淡地开口。
秦楼下意识张口想否认想解释:“不……不是我……”
西门龙锦没有开口,只一抬手,秦楼的手便不受控制地随之抬起,只见他被烧得焦黑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个刻着特殊火焰禁制的小匣子。
秦楼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黄泉幽冥火虽然是五大奇火之一,但九幽大陆几乎没有人使用它,原因就是因为它不可掌控,一旦放出,便是不分敌我,同归于尽的下场。”西门龙锦眯了眯眼睛,“给你这火匣子的人,没有告诉你这些吧。”
秦楼跌坐在地,干裂的唇抖了抖,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来。
这时,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刚刚还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街道突然之间寂静得有些可怕,西门龙锦嘴角微微一翘:“幻术么……”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飞箭疾射而来,攻势凌厉,仿佛要将她射成马蜂窝一样的架势。
“黄泉幽冥火,九霄碧落箭,真是好大的手笔。”西门龙锦不慌不忙地祭出双龙缠月矛,一声清亮的龙吟自那矛上传出,两条巨龙的幻影迎上那疾射而来的飞箭,只一个照面,便尽数吞下。
从头至尾,闻歌都乖乖地坐在避水问晴兽的背上,眼见着她解决了飞箭,形状美好的唇微微一动,吐出一个字:“破。”
眼前的幻象一下子消失不见,出现在眼前是一处被烧毁得极其严重的街道,四处都是惊叫着逃离的人群。
魅狐最擅长的便是幻术,幻术是这个孱弱种族的保命招术,而闻歌更是将这一项技能发挥到了极致,在他面前施展幻术,无疑是可笑的。
“不要让小老鼠跑了。”西门龙锦开口。
“是。”闻歌应声,随即跃身而起,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只几息的工夫,他便从慌乱逃离的人群中揪出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丫头。
“大人饶命,饶命……”那被闻歌随手丢在西门龙锦面前的小丫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她不停地磕着头,惨白着小脸哭得极是可怜。
“我徒儿可是幻术的祖宗,你确定还要装下去么?”西门龙锦扬了扬眉。
那小丫头怔了一下,果然止住了哭泣,眼中露出阴狠的神色来,然而不待她有所动作,闻歌已经轻轻折断了她的脖子。
干净利落。
“是柳家的人。”闻歌轻声道。
“还真是迫不及待呢。”西门龙锦摸了摸鼻子,“看来我很受欢迎啊。”
“是。”闻歌微笑。
西门龙锦笑了起来,身子微微往后一仰,便十分潇洒地坐在了避水问晴兽的背脊上,“可惜了那一盒桃酥。”
“等回府之后,徒儿亲手给您做。”
“嗯,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西门龙锦笑眯眯地看向不远处赶来维持秩序打扫战场的城主府紫衣卫,摸了摸避水问晴兽颈部的软毛,“这一磨蹭天都快黑了,回去吧。”
避水问晴兽蹭了蹭她的掌心,抖擞精神往前跑。
“大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颇为凄厉。
正是被遗忘的秦楼。
西门龙锦摸了摸身下异兽的脑袋:“阿晴等等。”
避水问晴兽乖乖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向那个狼狈坐在地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子。此时的他全身焦黑,狼狈非常,哪还有之前半点风度和姿容。他看着那个坐在异兽身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女子,眼中满是复杂,一时怨恨,一时痛楚:“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差点杀了你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救我?”
西门龙锦摇摇头,叹息道:“你杀不了我的。”
“是啊,我只是低贱的凡人……哪里就能杀得了您呢,无非是我不自量力,徒惹笑话罢了。”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眼中却是滚下泪来,“您当初就不该替我赎身,不该让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念想……我日日在临渊城中盼着您回来,可是您一去就是五十年,若不是因为长老会,也许直至我死,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您吧……”他仰头痴痴地看着她,然而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着实令人毛骨悚然,他却似乎毫不自知,仍在絮絮地念叨着,“我担心容颜变老,担心您回来的时候认不出阿楼,便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一枚定颜丹,如若不然,只怕今日大人见到我,便认不出来了吧……”
“你是在怨恨我不曾回来看你吗?”两门龙锦看着他,目光如常,一点都不曾在意他那张可怕的脸,甚至微带着歉意。
“他们答应事成之后赠我一枚可增加五十年寿元的延寿丹。”他摇头,眼神迷茫而痛苦,“我已经快七十岁,经不起第二个五十年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西门龙锦微笑,目光温柔:“你为自己筹谋,这原是无可厚非,只是也该小心些才是,黄泉幽冥火凶残霸道,他们是料准了你会被一起烧死,所以根本没有打算要给你延寿丹啊。”
秦楼怔怔地看着她。
“闻歌,取一枚延寿丹给他。”西门龙锦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闻歌应了一声,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了一个小玉瓶出来,送到他面前。
秦楼呆呆地接过。
“你伤得不轻,自己多多保重吧。”西门龙锦和声嘱咐着,仿佛忘记了眼前这人便是害她遇到伏击的罪魁祸首一般。
正说着,城主府的紫衣卫已经走了过来,见到西门龙锦,众人纷纷行礼。
“五十年未见,难为你们还认得我。”西门龙锦笑着挥了挥手,又颇为和善地道,“看来未来几天你们会很辛苦了。”
一众紫衣卫内心腹诽不已,看到那头威风凛凛的避水问晴兽,再看看这一片狼藉的战场,这样标志性的坐骑和这样可怕的破坏力,哪能不知道是这位大人回来了呢,想到未来为期十五天的长老会,众紫衣卫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我的一位故友,被黄泉幽冥火所伤,还请诸位多加照拂。”西门龙锦说着,也没有再看秦楼,只唤闻歌一同坐上避水问晴兽,便转身离去。
闻歌坐在西门龙锦身后,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秦楼,却正对上秦楼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只是此时,他的整张脸都毁了,只剩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中,是浓重的悲哀与绝望。
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小玉瓶,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来。
这才是西门龙锦啊,看似温柔,其实比谁都无情。
避水问晴兽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已将众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回到西门府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西门府的府门前,排着长长的车队,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热闹非凡。
“这是?”被堵在外头进不去的西门龙锦一脸疑问。
“……大约是来送‘道歉的诚意’的吧。”闻歌抚了抚断掉一截的衣袖,笑道。
西门龙锦显然已经将那桩事儿忘得差不多了,她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阿晴,从上面进去吧。”
避水问晴兽仰头长鸣一声,腾空而起,跃过长长的车队,径直落在了西门府的内院。
那一声长鸣惊动了西门府外头排队交纳道歉诚意的众人,也惊动了西门府中的众人。
“龙锦大人回来了!”
一阵混乱之后,内院的仆役跪了一地。
西门龙锦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还没有等她开口,几束光已纷沓而至。
光影落地,跪了一地的仆役们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整个西门府的掌权人物都聚集到了这小小的内院,这些平日里根本不会露面的大人物带来的威压令一众仆役几乎喘不过气来。
“龙锦大人。”为首一位相貌严肃的清瘦老者微微弯下腰行礼。
老者身后的其余几人也随之纷纷弯下腰行礼。
“祖父不必多礼。”西门龙锦浅浅一笑,又看向站在老者身后的几人,道,“父亲,几位叔叔伯伯也请不必多礼。”
被西门龙锦称为祖父的那老者直起身子,看向她:“龙锦大人可知,门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因为冒犯了我的徒儿,心生不安前来道歉的吧。”西门龙锦眨巴了一下眼睛,坦诚相告。
那老者闻言,视线直直地看向站在西门龙锦身后的闻歌,眸中精光四射,冷意十足。对于收一只除了美貌之外其他一无是处的魅狐为徒这件事,他一向是反对的,无奈西门龙锦已成气候,他已经无法再左右她的决定了。
闻歌始终静静地站在西门龙锦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般。
“长老会明日便开始,龙绵大人回来得着实有些晚了。”收回视线,那老者一脸严肃地开口。
“这些年我四处游历,又不小心被困在一处秘境好些年,直至一个月前才侥幸逃脱,这便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本来上午就该到了,只是在城里又遇上了柳家的伏击,这才耽搁了。”西门龙锦微笑着解释。
“柳家。”那老者眼睛眯了眯,杀气四溢,“那样的跳梁小丑也敢对西门家下手,看来柳家是安稳太久了。”
西门龙锦微笑:“是。”
见她赞同,那老者便冷声道:“既然柳家胆敢跟我西门家过不去,那便让他们尝尝招惹了西门家的下场,阿海,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柳家。”
“是。”那老者身后的一名男子躬身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