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晏如初循声扭过头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切换成了楚楚可怜的甜美模式。
西门龙锦的嘴角抽了抽,这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了。
“把‘困天’阵打开吧。”
“不要。”晏如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如初!”晏离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
“打开阵法,师父就会离开吧,然后再一次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晏如初一脸倔强地咬了咬唇,漆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泫然欲泣道。
晏离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如初一个人?师父不是说好了会一辈子都陪着如初的吗?”晏如初颤抖着声音开口,没有焦距的眼睛,隐忍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晏离蹙了蹙眉,动动唇,却终究没有开口。
“那是因为……”西门龙锦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话。
是因为你的死劫应在了他的身上,他担心自己会亲手杀了你,所以才会避着你,这种为对方好的心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对方,非要凭添那么许多的猜测呢?
“你闭嘴!”西门龙锦的话还没有说完,晏如初便厉声呵斥。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西门龙锦一脸错愕。
“果然都是因为你,对不对?”晏如初一脸怨毒地“盯”着西门龙锦,“都是因为你师父才不要我的是不是?!”
……这是什么神展开。
西门龙锦简直无语了,她侧头看向晏离:“喂,你是不是应该解释点什么?”
晏离一脸尴尬:“抱歉,如初,过来。”
“师父你还护着她?”晏如初一脸的不敢置信。
姑娘你实在是想太多了……
西门龙锦干脆拉着一脸要冲动的无心在一旁坐下,等着晏离自己开口解释这烂摊子。
“一切与旁人无关,你不要妄自揣测。”晏离也是一脸头疼的样子,然后叹了口气,“也怪我没有与你说明白,事到如今便干脆一并都告诉你吧。”
晏离看着晏如初,正欲开口,脸色却是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动了动唇,说出口的竟是一句:“你去死吧。”
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向了毫无防备的晏如初。
西门龙锦一看不好,匆忙间只顾着上前拉开了呆若木鸡的晏如初:“晏离!清醒点!”
晏离却是不管不顾,双目已然变成了赤红色,这是另一个人格出现的征兆。
嗜杀,且无理智。
另一个人格出现得很突然,打得西门龙锦有些措手不及,而且他似乎认准了晏如初,一副不至她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
“晏如初,先制服他再说!”西门龙锦目前这点子可以忽略不记的修为实在不是晏离的一合之敌,何况还是嗜杀且武力值更高的另一个人格,当下只得大叫。
晏如初却是已经面无人色,整个人还在“师父为什么要我死”这个问题里纠结不已,一副深受打击、引颈就戮的模样。
西门龙锦着实有些头疼,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人格的存在,可是西门龙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格出现,在隐风阁待了两百余年都不曾发生的事情,眼下发生了。
好在无心最是可靠,见她遇险,立时手执双刃长刀挡上前来。
可是无心修为远不如晏离,可以暂时抵挡一二,却也支撑不了多久,眼见着这傻丫头身上已经挂了彩,西门龙锦当下再不迟疑,趁着无心与他缠斗,双手结印,掌心凝聚了一层浓郁的蓝雾,随着那蓝雾慢慢凝实,西门龙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额前也渗满了汗珠,那些蓝雾在她手下逐渐成形,终于幻化成了一根足有指尖粗细的钉子。
然后,她一个腾跃,趁着晏离被无心缠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将那钉子拍入了晏离的后颈。
晏离猛地瞪大眼睛,顿了一下,终于仰面倒下。
“师……父?”一直浑浑噩噩的晏如初听到晏离倒下的声音,面色变得煞白,当下目眦尽裂,凄厉地尖叫一声便要扑上前来与西门龙锦拼命。
见她一副要为师报仇同归于尽的架势,西门龙锦简直要仰天长叹了,却也深知她的厉害,当下拉住无心放出防御法器。
那一击不容分辩来得极快,西门龙锦眼见着盾牌状的防御法器龟裂开来,化为碎片,只堪堪挡住那一击。
“他还活着!”西门龙锦赶紧大叫。
喊完这句,她的脸色已是极难看。
刚刚制服晏离的那一招唤作“镇魂钉”,是晏离教她的,他嘱咐了又嘱咐,万一另一人格暴走无法控制,便可用这一招全力打入后颈,方可制住他。
若是原来的西门龙锦,使出这一招当然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她副这模样,却是费了大力气的,此时已是虚弱不已。
好在晏如初好歹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匆忙转过身踉踉跄跄摸索着去查看晏离的情况。
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定他除了昏迷不醒之外没有任何不妥,晏如初总算放下心来,她怔怔地抚上他的脸,描画着他的五官,眼中落下泪来:“为什么……会这样……师父……”
确认了师父没事,她便想起了之前师父欲置她于死地的样子,顿时伤心欲绝。
“你知道隐风阁么?”西门龙锦在无心的搀扶下在一旁坐下,看着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心底轻叹一声,开口道。
她没有提归雁山庄,外人只知隐风阁,却鲜少有人知道隐风阁便在归雁山庄之中。
晏如初微微一僵,随即一脸的震惊:“你是说……”
隐风阁之名,作为长老会的成员之一,她又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那是西门龙锦设置的一处私牢,专门关押一些穷凶极恶犯案累累的凶徒。
可是师父他……怎么可能……
“没错,这两百多年来,他一直自愿被困在隐风阁,就是因为他担心控制不住另一个人格。”
晏如初眼泪落得更汹涌了。
她一贯骄傲的、不喜拘束的师父。
竟然……就那样被困在私牢之中两百余年……
“他不愿见你,还有一个原因。”
晏如初扭头“看”向她。
“他替你卜过一卦,算到你有一死劫,会应验在他身上。”
晏如初瞪大眼睛,怔了半晌,忽而扒在晏离身上,失声痛哭。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晏如初悲痛号啕的哭声。
两百余年。
两百余年啊。
她在那座外表华丽内里肮脏的皇宫之中寸步不得离开,师父却被困在另一处私牢之中,受尽折磨。
当然,受尽折磨什么的都是晏如初脑补过度。
但此时,她已经陷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抑。
西门龙锦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她哭。
原来眼睛里,可以有这样多的泪水啊。
西门龙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是她薄情么?
她好像……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呢。
饶是被捉进凤禹宗,剖腹拆骨,投入炼丹炉,百般折磨万般痛苦之中,她堪破情劫化身为龙。
也没有流过泪。
真奇怪。
许久之后,晏如初的哭声终于小了下来,变成低低的啜泣。
“跟着你们的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吧。”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忽然开口。
西门龙锦愣了一下,才想起了那两个护卫,一个被无心斩杀了,一个被晏离逼得自爆了,她摸摸鼻子,应了一声“嗯”。
……不是又要跟她算账吧?
“他们对师父出手了?”晏如初又问。
竟是少有的通情达理起来,西门龙锦惊讶地看她一眼,想了想,那两个护卫被她逼着现了身之后,似乎……真的是冲着晏离去的?
然后自爆的那一位,似乎是想拉着晏离同归于尽的吧?
“这么一说……好像是。”西门龙锦蹙了蹙眉,觉得事情真的有些不寻常起来。
晏如初缓缓站起身,脸上柔弱的表情忽然间消失了,她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轻轻晃了晃左手。
西门龙锦这才注意到她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上戴着一串铜铃,那铜铃因为她的晃动发出奇怪的声响,西门龙锦认得这铜铃,在长老会时远远见过晏如初手上戴着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据说那三位去找茬的长老便是死在这铜铃之下。
她擅音攻。
西门龙锦担心她无差别攻击,当下立刻拉住无心,又甩出一个防御法器,这样的防御法器大长老给了她两个,先前碎了一个,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了,虽然这法器比她之前在归雁山庄的密室得到的东西要差些,可是好处在于不必消耗灵气。
这是大长老是体贴她年幼,怕她体内灵气不足又受人欺侮,这才特意替她寻了来的东西。
西门龙锦有些跑神,她忽然觉得,她有点想念大长老了。
正跑着神,便听到那厢传来痛苦的哀叫声,抬眼便见那两个剩下的一直很安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护卫已经倒在地上开始满地打起滚来。
“国师大人……饶……饶命……”
“大人……奴才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哀叫求饶声不绝于耳。
晏如初的表情却是始终很平静。
“大人……我们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来保护您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见是求饶无用,其中一名护卫转了口风。
“大人,您要想想贵妃娘娘啊!”那护卫大约是疼得厉害了,连声音都变了调,号出这一声的时候,那声音极是刺耳难听。
晏如初的表情终于变了:“什么……”
“贵妃娘娘向来视您为好姐姐,她是依靠着您才能在宫中生身立命生下小皇子,若是您抗旨不遵……陛下一定会将怒气发泄在娘娘身上的……”那护卫忍耐着痛楚,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丝阴狠,“您也不想娘娘遭罪吧……”
是啊,那位陛下凶狠残暴,手段百出,若是她明目张胆地叛出皇宫,他一定会拿贵妃出气的。
毕竟……所有的人都知道贵妃娘娘是她最疼爱的好妹妹啊。
“她是我的妹妹,你们不能这么对她,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杀了晏离。”那护卫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
晏如初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只要你们不要伤害我妹妹,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护卫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来。
只是很快,那得意的表情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晏如初狠狠一脚踹了过去,那护卫猛地飞了出去,直直地撞到墙上,然后滑落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们以为,我会这么做么?”晏如初轻笑一声,又晃了晃手上的铜铃,“那个贱人,怎么跟我师父比,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们的面庞,比之前更深刻的痛楚让他们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他们大张着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惨叫声,生生受着那难以忍受的痛楚。
晏如初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仿佛不知会那样痛苦一样。
“不过一只狐狸精而已,我看它可怜才救回来,不思报恩也就罢了,竟敢恩将仇报伤害我师父。”她淡淡说着,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凛冽起来,“我之前对她的小动作不计较,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竟敢对我的师父出手,如今知道了,她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那两个护卫却是除了惨叫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罢了,跟你们说这些干吗,真是无趣。”晏如初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手一甩。
筷子直直地钉入那两人的眉心,惨叫声戛然而止。
晏如初整整衣襟,转向西门龙锦的方向:“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师父?”
西门龙锦无语了一下。
这师徒两个还真是毫不客气地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欠你们么……
“先前,对不起了。”感觉到她的沉默,晏如初干脆利落地道歉,“我只知师父丢下我不管,却不知他竟受了这么多苦楚,如今见到师父,我才大概猜测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门龙锦略有些八卦地做侧耳倾听状。
“我是晋国光和帝所出的长公主,却不知为何身具白泽血脉,因出现了返祖之象,血脉之力太过厚重,身体承受不了才导致了天生盲眼。”她淡淡地一口道破了自己的身世。
西门龙锦有些惊讶,原来这一位,竟是身具神兽白泽的血脉,难怪如此厉害,而且身具大预言术了。
身为皇帝公主,却舍弃了姓氏跟着晏离姓“晏”,想必这中间定有曲折。
据西门龙锦所知,光和帝已经驾崩四百多年了,如今在位的是灵宣帝,中间已经历经五个皇帝。说起来晋国也颇具传奇色彩,自光和帝一统七国开始,延绵五百余年盛世不衰,且历任皇帝在凡人中也都算是高寿。
尤其这位灵宣帝,在她死那年据说已有一百三十九岁的高寿。
对于凡人来说,这几乎已经是不可能达到的高寿了,所以他在民间声望很高,被标榜为真正的真命天子。
“因身具白泽血脉,我出生之时头上生有犄角,被视为怪物,原本是该被抛入祭火烧死的,是师父及时出现救了我,他施展神通,声称我身具瑞兽白泽的血脉,是祥瑞之兆。”晏如初的脸色柔和下来,抬手把玩着手上戴着的玉指环,“师父收我为徒,并自此在皇宫住下,任国师之位,他说,有他在一日,便保晋国一日盛世太平,可是……”她眼中一冷,神色狰狞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这一位皇帝竟是奢望着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呢。”
连仙人都会有天人五衰,这天底下,又岂会有长生不死的东西。
不过是凡人的贪念罢了。
便如秦楼,因着一枚延寿丹便迷了心,可知凡人身躯脆弱,能够承受最大限度的延寿丹,也不过五十年,若使用了更大强度的延寿丹,便只怕是虚不受补,爆体而亡的下场。
“那位贵妃娘娘是?”西门龙锦想起刚刚那个护卫提起贵妃娘娘一副我抓到你把柄的模样,好奇道。
“那一位,倒是我小瞧了。”晏如初冷笑,“原是我三百多年前救回的一只半妖,是一只狐妖勾搭了一名村妇所生,结果她娘怕她,她爹又嫌弃她血统太稀薄,竟是把她遗弃了。我遇见她时,她头上长着尖尖的耳朵,背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在丛林间躲躲藏藏,被村民当妖怪扑杀,很是可怜,我感怀自身同病相怜,出手救下了她,她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结果她起了非分之想?”西门龙锦一琢磨,猜测。
“呵,岂止是非分之想,她肖想的,是我的师父呢。”晏如初说着,一张俏脸如同结了冰,“当日救她的分明是我,她的眼睛里却只看到我的师父,真不愧是狐狸精,一身骚狐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