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长老请坐。”龙锦直起身子,端正坐好,“您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闻歌来找过你了?”六长老坐下,自己倒了杯茶,问。
“嗯,前脚刚走。”
“所以在潜海之中的确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而且你也成功瞒过了那位闻长老的耳目,是不是?”六长老看向她的眼睛,毫无预兆地,便直接问。
龙锦笑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六长老心下了然,也不再多问,却越发肯定了潜海恶蛟的失踪同坐在他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有关。六长老自问即使是他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够如此不声不响地解决这件事情,且不惊动旁人。
虽然龙锦的成长速度令他吃惊,但因为有前任族长的预言在,不管她成长到什么地步,他都不曾怀疑。
“你知道前任族长的预言么?”六长老忽然问。
“是说我可以带领整个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么。”龙锦翘了翘唇角,道。
六长老很清楚她那个表情是不以为意,他并没有因为她看轻了前任族长的预言而大动肝火,只淡淡道:“因为你身上背负着前任族长的预言,所以不管你的成长有多么地不合常理,我都能够接受。”
“六长老需要我做什么吗?不妨直说。”听到这里,龙锦笑了笑,道。
六长老眼神微动,不答反问:“你觉得关家如何?”
“嗯,从今日的事情来看,关家对龙族的态度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怎么说?”
“关家依附于龙族而生存,而关家夫人一介凡胎,竟然胆敢在龙族传承堂的精英弟子面前拿乔,与其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倒更像是有所依仗。”
关家在俗世也是世家大族,但对于龙族这个上古时期便存在的庞然大物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的,只因关家的先祖与龙族有些渊源,在关家每代掌权人苦心孤诣的结交下,才与龙族维持着关系,甚至联姻成功,得到龙之血,而龙族也承诺每十年会从关家选择两个有灵根的孩子加入传承堂。
在这样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之下,关家夫人也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传承堂的弟子,事后一句交代都没有,关家老祖只轻飘飘道了一句:“内宅妇人鼠目寸光,我替她给诸位赔个不是。”便算揭过此事。
这般怠慢,着实有些蹊跷了。
而且那时,关家三小姐关思琦那一句:“若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你们必出代价。”也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呢。
“你知道那位夫人的闺名是什么吗?”六长老冷不丁道。
“愿闻其详。”
“慕容妍。”六长老动了动唇,吐出三个字。
龙锦倒真是一脸惊讶:“莫非那位夫人出自王族慕容氏?”
龙族、王族、狐族、鱼龙族,这四大家族中,只有王族慕容氏是唯――个以人族为主的家族,如今俗世的凡人皇帝便是姓慕容。
若她是出自王族慕容氏,那便难怪对上龙族也如此的有恃无恐了,难怪关家老祖宁可替她向龙族赔罪,也不让她自己赔罪。
“正是。”六长老点头,他眯了眯眼睛,道,“关家在俗世久了,难免要跟朝廷打交道,会有其他心思也不足为奇,只是……倘若他们生出了什么不利于龙族的心思,那便容不得了。”
“……莫非龙族发生了什么事情?”龙锦蹙眉道。
“你倒是敏锐。”六长老却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族中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和四长老会提前回去,但是传承堂一众弟子会留下,如今弑神阵将破,俗世妖物横行,龙族若不出一份力,只怕会留下话柄,而且如今俗世灵气充沛,其实这是一个历练和除妖两不误的好机会。”
龙锦点头:“不过六长老特意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传承堂的精英弟子是龙族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尽力保他们周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六长老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耻,龙锦才破壳多久,才在传承堂上了几天课……便要她保护那些比她年长许多的传承堂精英弟子。
不过,她既然是前任族长预言中可以带领整个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的龙女,便应该不会错吧。
“……”龙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然后又抬头看向六长老,“我现在这样看起来很靠得住吗?”
为了达到目的,六长老抛却了羞耻心,毫不犹豫地点头:“靠得住!”
若是让大长老知道他把这么大任务压在他宝贝孙女头上,估计他又有得受了……
但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吧。”龙锦抚了抚额,随即抬起脸来,支着下巴看向六长老,“但是,你有没有问过那些天之骄子,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庇护呢?”
六长老一窒。
就传承堂那些自诩精英弟子的家伙,怕是死都不愿意承认这个曾经口不能言腿不能行,如今又只是一副还没长大的小豆丁模样的小姑娘,会比他们强大吧。
“罢,也该让他们受点挫折,只需留着他们的性命就行。”六长老叹气道。
“我尽量。”龙锦笑盈盈地颔首。
得了她的应允,不知怎的,六长老竟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只要她答应了,便真能做到似的。
真奇怪啊。
四长老和六长老走得很急,连关家设下的接风宴都没有参加,便连夜走了,只留下了传承堂一众弟子。
依着两位长老留下的吩咐,传承堂一众精英弟子守在青州,以诛除身犯杀孽的妖物为己任,必要护得青州安全无虞。因青州是灵气泄漏最厉害的地方之一,说是妖物横行真不为过,传承堂一众弟子便全当修行和历练了,一时忙得很。
而这个时候,龙锦正坐在关家的后院里晒太阳。
此时俗世刚刚入秋,正是最舒服的天气,高高的天空碧蓝如洗,时有微风拂面,带来阵阵花的香气和石榴的清香味儿,端的是万分惬意。
唐风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剥石榴,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水晶碗,剥出来的石榴并没有吃,而是尽数放入了那水晶碗中。
此时,闻歌正站在龙锦的院子外面。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神识探了进去,待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之后,感觉心仿佛一下子堵住了似的,万分难受。
那小姑娘坐在靠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叫唐风的少年正一脸认真地闷头剥了石榴放在水晶碗中,小姑娘不时伸手抓一把吃。
……师父爱吃石榴,偏又最是懒得动手剥。
那时,他便常常剥石榴给她吃。
也是这样,师父晒着太阳,他坐在一旁剥了石榴放在水晶盘中。
闻歌心头堵得厉害,他想做点什么破坏掉那刺眼的场景,便忍不住踏进了院子。
“闻长老。”唐风感觉到了院子门口的低气压,回头一看,忙起身打了个招呼。
闻歌点了点头,走了进来。
龙锦看了他一眼,笑道:“闻长老有何贵干?”
“天气很好,来晒晒太阳。”闻歌说着,也不等他们招呼,便兀自在一旁坐下了。
龙锦“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也不知她理解了些什么。
唐风却是有些拘谨,他完全不明白闻长老这尊大神来这里干什么,就算晒太阳,也该在他自己的院子晒啊……跑来龙锦的院子里来晒什么太阳呢?
“坐吧,闻长老向来和蔼可亲,不在意这些虚礼的。”见唐风有此拘谨地站着,龙锦便笑道。
……不,他在意得很。
他看这臭小子极不顺眼,很想他就这么一直站着,或者干脆滚出去!
但闻歌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淡淡的笑靥,终是别开头没有作声。
唐风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但还是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的石榴继续剥。
红彤彤的石榴籽放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碗中,在阳光的映照下水灵灵的尤其好看。
“听闻落阳郡又出现了一只食人的妖物,传承堂的弟子都去了,你怎么不去看看?”闻歌看着一旁低头认真剥石榴的少年,忽觉碍眼得很,便开口道。
唐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龙锦不也没去么,干什么只问我?
不过到底是“长辈”开口询问,唐风还是道:“那么多人,我便不去凑热闹了。”嘴里说着,他手上还在不停地剥着石榴。
龙锦伸手抓了几粒红彤彤的石榴籽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觉一下子在唇舌之间弥漫地开来,她眯了眯眼睛,十分开怀的样子。
闻歌便不由自主地拿起了一个石榴,在唐风惊悚的视线中开始剥。
剥就剥吧,他还不自己吃,一起放在了那只水晶碗中……
而且他还剥得又快又好……不像他剥得满手汁液不说,还慢得很。
所以是闹哪样?这闻长老什么毛病跑来龙锦面前跟他比赛剥石榴?他不是狐族的长老吗?这么闲真的可以吗?!
……以上,通通都是唐风的腹诽。
他自是不敢当着闻歌的面吐槽的。
龙锦却是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再没伸手自水晶碗中取过石榴吃。
闻歌剥了一阵,大约觉得无趣,终于在唐风如释重负的视线中起身,拂袖走了。
待闻歌离开了院子,唐风才凑近了龙锦,小小声道:“龙锦,你觉不觉得闻长老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啊?”
一直闭目假寐的龙锦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我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更奇怪啊。”
“也是哦。”唐风皱着脸,百思不得其解。
闻长老干什么总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自己呢?仿佛是抢了他什么宝贝似的……
可是他又不是嫌命长,怎么可能去抢闻长老的宝贝嘛。
站在院子外面的闻歌收回神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大步离开。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只因为那莫名其妙的相似感觉,便错把那个小姑娘当成师父了吗?
明明……师父已经被他害死了啊。
那个小姑娘纵然给他的感觉再像,也不可能是他的师父啊。
竟然会因为那个小姑娘身边有那个少年存在,而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仿佛……自己的存在被替代了一样。
真是可笑。
而此时,院子里,龙锦感觉到闻歌收回了他的神识,便笑了笑,将那堆了满满一碗石榴籽的水晶碗推开,淡淡说了一句:“拿去倒了吧。”
唐风一呆:“啊?”
“他没洗手。”龙锦看着他,一脸正色道。
“啊对哦。”唐风忙起身去将满满一碗的石榴籽倒了,心里还暗道可惜,若是记得给他洗手就好了。
……这么多石榴籽,要是让他剥的话,得剥到什么时候啊。
不过话说,闻长老剥石榴的技术真是特别好呢。
“嘁,装模作样的白眼狼。”龙锦的手腕上,传来一阵不屑的轻嗤声。
是不甘寂寞不肯待在芥子空间的恶蛟覃天。
“再大声点,他就该听到了。”龙锦淡淡地道。
覃天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阵,又忍不住开口道:“唐风那小子说得没错,他对你的态度真的很奇怪,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你很怕他么?”龙锦笑着转了转手腕上的墨玉镯子。
“谁怕了!谁怕是他孙子!你别转了我头晕!”覃天叫了起来。
“既是不怕,管他是什么态度呢。”龙锦停下了手,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小憩。
覃天便愤愤地闭了嘴,不再开口了,也是……反正这个女人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
管那白眼儿狼认没认出她呢。
这几日,关思言也没有随龙陵他们出去除妖,而是留在了府中伺候邱珑烟。
邱珑烟因为关思舞的死,一连几天都神思不属、食欲不振,在关思言的细心照顾调理下,终于好了些。待她自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看到大女儿那张比她更憔悴的脸时,终于抱住她,放下了另一个女儿的死。她不能因为沉湎在失去关思舞的悲痛中,而忘记了另一个活着的女儿。
自此,邱珑烟积攒了十年无处可发泄的母爱,连同关思舞的份,一起给了关思言,对这唯一的女儿更是百倍娇宠,无有不应。因为专注于这个女儿,她很快发现关思言总是郁郁寡欢,似乎藏了什么心事一般,细细观察了几天,她总算是发现了真相,原来这傻姑娘竟是心有所属了。
而她的意中人,便是那个叫作唐风的少年。
虽然唐风出身一般,父亲只是关家早已出了五服的旁支,且母亲还是个不甚光彩的外室,但好在是个半龙之体,如今也在传承堂,前途倒还可以看好。
既然是女儿中意的,邱珑烟便也认了。这日,她避开关思言,使人传了唐风来。
唐风虽然有些奇怪这府中的贵妾要见他干什么,但到底是客居,又听闻那贵妾是关思言的生母,到底有同门之谊,还是来了。
“好孩子,近前来让我看看。”一见到唐风,邱珑烟便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感觉。这孩子虽然不重打扮,但好好修整一番,也是个俊俏少年,虽说缺了一只眼睛有些瑕疵,但真的一点都不影响他的容貌。
堪称上佳了。
她女儿是个有眼光的。
唐风的怪异感更深了,他并没有依言上前,而是在原地拱了拱手道:“夫人,这不合规矩。”
虽然是长辈,但到底男女有别。
邱珑烟见他一脸端方的样子,不由得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孩子可真是见外。”
唐风一时无语。
……本来就不熟好么?!
“你同思言年纪都不小了,不如先订下如何?趁着在关府,我给你们把婚礼办了,裘家的亲戚也尽可通知,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否则等下一次你们有机会来俗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邱珑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滔滔不绝道。
唐风简直是目瞪口呆。
“夫人您是不是弄错什么了?”见她越说越高兴,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再说下去恐怕便要将他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了,唐风一时也顾不得礼貌了,忙截住她的话头,道。
“什么?”邱珑烟一愣。
“我同关思言并不是您所想的那般关系。”唐风知道这事儿含糊不得,直截了当地道。
邱珑烟蹙了蹙眉,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不见了:“你在拒绝这桩亲事?”
“本来就没有这回事,谈不上拒绝。”唐风一脸恭谨地道。
“你看不上我家思言?”邱珑烟的脸色越发地淡了。
“这并非看不看得上的问题。”
“既然没有看不上,那便准备成亲吧。”邱珑烟冷然道。
唐风被她说的话气笑了:“原当您是长辈,不好驳您面子,我说话委婉了些,既然您非要我说清清楚楚才行,那我便直说了,是,我看不上关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