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慕容云实因为怀疑纤云的不忠,在她怀有身孕的时候骗她吞下了冰凌神石。”天绝公子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明明……纤云自从跟了慕容云实之后,为了避嫌,与他从来都是保持着距离,从来没有私下见过面。可慕容云实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一脸深情地干下了那般残忍龌龊之事,一想起纤云受尽痛苦怀胎十月拼死也要生下女儿的样子,天绝公子几乎恨得眼中滴血。
也是因为动了气,他又是一阵猛咳,咳得几乎断了气。
龙锦蹙了蹙眉,忙上前喂了一颗丹药给他。
那丹药也是归雁山庄暗室中的存货,天绝公子在那丹药一入口便知道是好东西,可是再好的东西治得了病,却救不了命,也只能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不要为我难过,这一生,我为虎作伥,也算作恶无数了,现在这副模样也是报应,死于我而言不过是解脱。”天绝公子脱力一般躺回了床上,眼中的恨意也似乎消弭于无形。
“我不会为你难过。”龙锦却是淡淡道。
天绝公子似乎是吃了一惊,侧头看向她。
“为何如此吃惊?你自己也说,你这一生作恶无数,与我也并无交情,难道我应该为你难过么?”
“你很恨我?”天绝公子苦笑。
“我不该恨你么?”龙锦反问。
“你该恨的是,是人心。”天绝公子摇摇头,却是不甚赞同地道,“若非西门一族贪心太过,你便也不会遭到如此下场。”
“是你给了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龙锦却是笑了一下,“况且,分明是你自己承认遭了报应啊。”
天绝公子神色稍稍迷茫了一下,才笑道:“差点被你带沟里去,我说的,跟你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你是觉得,不管如何我是因为你才能重生,所以即便你对不起旁人,却也对得起我了?所以便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向我提出要求了?”
天绝公子似乎是察觉出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西门龙锦为何会死,你心知肚明,慕容云实固然可恨,可是慕容霜对我下手之时也不曾手软。”龙锦抚了抚袖子,淡淡开口,“我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所以不会主动寻她报仇,但若她再犯到我手上,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算我求你……”天绝公子有些艰难地开口。
“这世上可以蛮横地要求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伤害某人性命之人,已经不存在了。”龙锦浅浅笑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凉意,“而你,显然没有这个资格。”
“在我自我驱逐于魅狐一族之前,我做了最后一次预言,这预言极为重要,可影响天下苍生,若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将那预言告诉你。”天绝公子有些急切地支起身子,道。
“我对你的预言没有兴趣。”
“你会后悔的!”
“我从来都不会后悔。”
天绝公子气急,情绪几番动荡之下,已经破败得彻底的身子到底支撑不住,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龙锦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天绝公子,在想他所说的最后一个预言。
那时,他在大街上疯疯癫癫喊的“神将灭世”……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否便是他所说的……最后一个预言?
“算你还没有蠢到家。”一阵沉默之后,缠在龙锦手腕上的三头小蛇冷冷地哼了一声,“真是岂有此理,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莫名其妙就要你答应不许伤慕容霜性命,凭的什么?难道那劳什子幕容霜打杀上门来,也要你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不成?他哪里来这么大脸?”
当日遭遇屠龙阵一事,没有杀死西门龙兰,令覃天至今耿耿于怀。
龙锦不语。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屋子里闷死了,大爷我要出去透透气!”覃天叫嚣。
龙锦轻嗤一声,笑道:“你不必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覃天L毛,“我只是不想看你那张优柔寡断的脸!”
龙锦笑了笑,没有再与它抬杠。
唐风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是在笑,可是他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悲哀和……深深的惶恐。
他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手。
龙锦笑着看了他一眼:“这屋子里果然太闷了,出去透透气吧。”
唐风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屋子。
秋风飒飒,掀起她宽大的袍摆,如鸦羽般的长发被风吹得卷起,挡住了她的脸。
唐风心中一痛,忽而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龙锦有些意外,她稍稍怔了一下,却也没有挣扎。
“不要难过,不是你的错。”唐风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道。
天绝公子的话说得那样明显,聪慧如唐风,只稍稍一想,这中间的曲折便猜了个大概。
他一直在想,他们为什么都称呼她西门龙锦。
他一直在想,闻歌为什么会唤她师父。
如今,总算稍稍明白了一些。
“若是大长老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孙女,一定会非常地失望和生气吧。”龙锦轻轻地开口,声音有些缥缈。
偷来的东西,便是偷来的东西。
那些美好的,从来不是真正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原该属于龙女的一切。
“他只是在偷换概念罢了。”唐风轻轻抚了抚她如鸦羽一般的长发,柔声安抚她,“他只是预言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并非因为他的预言才导致了龙蛋被打碎,那颗龙蛋从一开始便是不可能孵化出来的,正是因为有你的魂魄存在,才会有了现在这个龙女的诞生。”
龙锦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一眼:“真的?”
“真的。”唐风一脸认真地保证,心里却欢喜得冒泡,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迷茫的表情,可怜又可爱,喜欢得他心里发疼。
“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龙锦疑惑。
“因为我来历不凡啊。”唐风一脸认真地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龙锦被他逗乐了。
“我是认真的。”唐风强调。
他真的是认真的,作为他命定的媳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去,龙族前任族长放在禁室的那颗龙蛋几千年都没有孵化,足以证明那便是为了他的小媳妇准备的。
还有那个所谓“可以带领龙族走向前所未有的辉煌”的预言,成了天帝之妻,当然会有那个能力。待弑神阵彻底消失,与天界的路被打通,他回到天界之后,让龙族举族飞升也不是难事。
只是,唐风还有一些疑惑。
弑神阵破损的时机太巧了,还极有可能和噬灵虫有关系,会不会有其他的阴谋在呢?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哪怕是为了他的小媳妇,他也要再谨慎一些才行。
“好吧。”龙锦笑着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心里想着这些个都是安慰之词,可是到底还是舒服了许多。
她忍不住在心底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她也已经软弱到如此自欺欺人的地步了呢。
“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吗?”唐风却是兴致勃勃地问,“他们为什么叫你西门龙锦呢?这是你以前的名字吗?”
曾经错过的那些事情,他也好想知道。
龙锦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可是再一想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她笑了一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吗?”
唐风一想,还真是挺耳熟的啊,可是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正冥思苦想着,忽然对上龙锦含笑的眼神,他忽然便是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
西门龙锦,是他在传承堂学过的大陆历史里提过的那个“九幽大陆长老制度未终结前的九大长老之一”,上次九幽大陆秘境之行中安福酒楼掌柜莫老三极度推崇的战神西门龙锦啊!
“你便是莫老三口中的那个龙锦大人?”
他早该想到的……西门龙锦和龙锦本来就是一个人。
只是谁会想到那个已经湮没于历史中的人物,竟然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呢。
“嗯,是我。”
“狐族那个闻歌……是你徒弟?”想了想,唐风又有些小心眼地问。
“现在不是了。”
她只淡淡说了这一句,并没有细说其中的缘故,可是唐风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将她伤得不轻。
想起在九幽大陆时,传承堂的弟子聊起西门龙锦的死因时她含笑的表情,唐风忍不住心疼不已,她一定遭遇了令她难过的事情,月下老人当时说他的小媳妇在下界遇到了麻烦,那便肯定是不小的麻烦,必是涉及生死。
可惜他还是去迟了。
他下界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只要一想到她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孤独地面临了死亡,他便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又见慕容霜】
在天绝公子还在昏睡着的时候,唐风和龙锦一直等待的大鱼终于上钩了。
来者排场很大,两只异兽拉车,车前车后都是统一身着紫衣的护卫,所过之处,声势浩大,凡人纷纷退避。
看这来头,很是招惹不起的样子。
拉车的异兽停在了裘府门前,那车身是用可隔绝神识的材料所铸,一时竟探不清来者是谁。
有紫衣卫上前拍门。
此时后院里,龙锦和唐风正相对而坐。
“紫衣卫都出动了,来的是王族无疑了。”唐风支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但是……这么大动静着实有些奇怪啊。”
裘夫人身后那人已经如此有恃无恐了吗?
难道不该是悄悄地来吗?
如此大张旗鼓是闹哪样?
“先看看来的是谁吧。”龙锦说着,却感觉芥子空间里,阿晴突然躁动了起来。
……阿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暴躁了呢。
龙锦凝眉看向那车上王族的标志,莫非来的……会是她?
与阿晴有仇的,也只有她了。
而此时,裘府东厢里正鸡飞狗跳成一团,院子里,护主不力的小厮青儿被褪了裤子压在板凳上施以杖刑,哀叫哭号声不绝于耳,东厢的卧房里,裘玉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
桃叶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听着外头院子里青儿的哀号声,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
“大少爷伤得不轻,只要这一脚再踹重一点点,只怕就……如今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需要好好用汤药养上一年半载方能不落下病根。”留着短须的大夫仔细地把了脉,又解开衣服看了看胸口的伤处,这才道。
“有劳大夫开个方子。”裘夫人微红着眼圈,强打起精神笑着对那大夫道。
这是城中千金堂最好的坐堂大夫,若非她亲自舍下脸面去请,轻易是不肯出诊的,自然不能怠慢。
那大夫点点头,在一旁桌边坐下开始写方子。
裘夫人这才回过头来,一脸阴沉地看着裘玉江敞开衣服的胸口,那里一个紫黑的脚印触目惊心,裘夫人当下便差点落下泪来,心道那小杂种真是好狠辣的心肠。
果然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的,如今可不就留成了祸害。
如今,也只有期望那边的使者收到她的传讯玉简后能尽快过来了,到时候她可以献上那个新培育出来的虫种,也不知道有没有希望给玉江讨一颗疗伤的丹药。
唐风那个小杂种给的丹药都被裘仁当成宝贝收进了私库,轻易是不肯拿出来的。当然,她也绝对不放心用唐风给的丹药,以己度人,丹药上可以做的手脚太多了。
当初,那只旱天虫不就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唐风的肚子么。
裘夫人思忖着,怕儿子着凉,伸手仔细替裘玉江拉好衣服,盖上了被子。
大夫留下药方,便告辞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打板子的声音,青儿早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夫人,青儿只怕已经不行了。”院子里的仆妇上前来禀。
“拖下去丢到乱葬岗。”裘夫人面无表情地道,“连主子都护不住,留他何用。”
“是。”那仆妇颤巍巍地指挥下人将已经没了呼吸的青儿拖了下去。
到底兔死狐悲,悄悄给备了个薄皮棺材。
桃叶的脸色便越发地白了。
“把当时的情形,好好给我再说一遍。”裘夫人冷冷地开口。
事情的经过,先前被活活打死的小厮青儿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听到夫人这样问,桃叶打了个寒战,不敢有一丝隐瞒,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又细细说了一遍。
“那个该死的小畜生。”裘夫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就在这时,本来整日在后宅陪着那些通房姨娘厮混的裘仁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他跑得很急,饶是秋天,也跑出了一身的汗,但他也顾不得擦汗,只一脸喜色地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这般大呼小叫。”裘夫人侧过头,冷冷看向跑进来站在原地气喘如牛的裘仁,一脸讥诮地道,“玉江被你的好儿子打伤了,也没见你来看上一眼,如今这样急冲冲的,是有什么事情呢?”
裘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裘玉江,脸上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才道:“有贵人到访,算不算大事?”
裘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贵人?有哪门子的贵人会来这小小的裘府?
虽然心里疑惑着,但裘夫人知道裘仁就算不靠谱,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若真是有贵人上门,怠慢了总是不好。
“好好照顾大少爷,再有差池,仔细你的皮。”出门前,裘夫人淡淡看了桃叶一眼。
桃叶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恭敬地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若非她还算是夫人的心腹,此次断然逃不过这一劫。
那厢,裘夫人和裘仁一同出了院子,去正门迎接所谓的贵人。
在看到门口那套威风凛凛的异兽拉的车架,以及车架两侧身着紫衣的护卫时,裘夫人差点掩不住脸上的惊诧之色。
这是……王族的紫衣卫!
这一回来的使者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排场?
往年使者来时,都只是私下悄悄与她见面,甚至作为一家之主的裘仁都是不知道的,这一回……怎么如此地大张旗鼓?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正疑惑着,便见那辆异兽拉的车上跳下来一个粉衣的女子,眉眼柔和,令人望之可亲,裘夫人以为她便是王族新来的使者,正想迎上前,却见她站稳了身子后,竟是回身掀开车帘,一脸小心地伸手扶着一个身着霜白色绣团花曲裾裙的秀美女子缓缓下了车。
神识扫到那张脸,龙锦稍稍一顿,随即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