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半夏闻言怔住,她下意识捏紧被角,眼神从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到后来渐渐变得死气沉沉。
迟烁没有重复,安静等着。
姜半夏侧过头,不回答。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她一声不吭。
耐心耗尽,迟烁终于忍不住提声:“到底怎么了,说话!”
姜半夏低下眼,掐断交汇的视线,被子的一角被她攥得越来越紧,手心已经出了汗,陈述的语气和神情一致平静。
“聋了。”
迟烁全身被电了一下,“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
话未说完,便被男人厉声截断:“你他妈别告诉我连自己什么时候聋了都不记得!”
姜半夏被吼得呆在原地。
认识这么多年,无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从没大声吼过她,就连当初分手,他也不曾对她有过一句重话。
迟烁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她。
姜半夏感觉浑身要被盯出窟窿了。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她尽量把时间说得模糊,但迟烁依旧很快抓住了重点,“分手前还是分手后?”
他嘴上如是问着,一边在心里仔细回忆起来。
姜半夏声音哽住似的,别开眼,静静望着雪白的窗帘,停顿很久,才勉强吐出三个字来:“分手前。”
话音落,病房重归寂然。
分手前,那段时间他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觉察出她的异常,他是不是过度沉浸在喜悦中以至于忽略了她?
明月高寒,有风拍窗,迟烁喉间一片酸涩。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和我分手的吗?”
“不是。”姜半夏答得很快。
“那是因为什么?”
“我……”
“到底因为什么?”
迟烁再问,步步紧逼,视线一秒不离,姜半夏动了动嘴唇,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忍什么,但能看出来她忍得很拚命。
“我……”
女孩雪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痛苦的情绪,稍纵即逝,但还是被迟烁捕捉到了。
她在挣扎。
迟烁倏地意识到自己的咄咄逼人。
低眉,她发顶的漩涡儿映入眼帘,心霎时揪得生疼。
灯光下,他们相隔不过一米距离。
空气悄然无声。
迟烁花了很长时间平复剧烈起伏的情绪。
姜半夏抑了呼吸静听,好半天,耳畔飘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姜半夏。”话里情绪不明。
她抬头,迟烁心软了。
她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那双泛红的双眼,他真没办法假装看不到。
“我相信你。”语气加重。
这句话出现在眼下,在旁人听来可能有些莫名其妙,但姜半夏却在迟烁尾音落地的霎那了然于心。
她深知这四个字的份量。
他承诺相信她。
意味着他选择相信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意味着他愿意相信她一定有不可说的理由。
迟烁深深吸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强压下心头闷闷的胀痛,妥协的语气出现在他身上特别罕见,男人声带像被沙砾磨过数次般嘶哑。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姜半夏愣愣抬额,她想说点什么,开口却是哭腔:“迟烁。”
算了。
迟烁不想逼她了。
他说,我不问了。
他说,我保证从今往后你不想回忆的,我绝口不提。
姜半夏心头大恸。
是在什么时候突然不想问了呢。
看着她眼圈刹那泛红,就是在那个瞬间吧,迟烁突然不想问了,那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网上很火的那句话
——爱是常觉亏欠。
他能怎么办呢?
他根本开不了口啊。
就连看她蹙眉都心疼得不行,你要他怎么深问一句?
他想,姜半夏,我真的爱你爱到骨子里了。
迟烁轻轻坐到她床侧。
她说:“迟烁,我不想住院。”
“好。”
她说:“迟烁,我想回家,你能不能带我回家。”
“好。”
姜半夏前半生每个重要转折点都和医院挂钩,因此她不喜欢医院,强烈要求回家修养,好在医生也说没有大碍。不过韩攸宁觉得保险起见还是留院观察一下比较好,她想让迟烁帮忙劝一下,谁知那人竟也由着昭昭性子,当晚便办好了出院手续。
冬天天黑得早,两人从医院出来时空中飘起了雪花,轻微的凉意打湿肩头。那年气候很干,后来回想起,那竟是北京的第一场雪。
迟烁驱车停在长丽雅苑楼下,姜半夏拨了下车门,发现被锁住了,她回头望了迟烁一眼,没说其他。
两人安静地在车里待了约莫一刻钟,两厢皆是静默。
驾驶座上的男人目视前方良久,忽然张口唤她:“昭昭。”
昭昭——
称呼的变化让她略微有点不适应,心跳略慢半拍,她轻轻“嗯”了声,视线里,迟烁好像笑了一下。
“我们和好吧。”
雪花铺满薄薄的一层玻璃,心脏在这一刻怦怦跳个不停,姜半夏连呼吸都停止了。
好久,迟烁终于侧过头,两人目光相接,男人直视女孩湿亮的眸子,认真重复:“我们和好吧。”
有那么几秒,姜半夏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费了好大力气,半晌才找回自己说话的本能。
“你是不是因为…因为知道我耳朵……”她鼓起勇气问他。
“不是。”迟烁想也不想打断她的自我怀疑:
“我爱你。”
——三个字,掷地有声。
不是可怜,不是同情,因为我爱你。
少年直白的爱意总是烫人,他的喜欢依旧那么纯粹。
姜半夏两眼顿时蓄满了泪水。
“我想过了,假设生命有万年之长,我们有无数时间浪费,有无数次机会来处理争吵、不甘、怨恨。但是生命短暂,我们终将告别,所以在有限的时间,我想好好爱你。”
迟烁本来还能撑一段时间,但是突如其来的车祸杀得他措手不及,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
他看着她坐的那边,嗓音低沉,和平常完全不同:
“姜半夏,你赢了,我认栽了。这一次,是福是祸,是重蹈还是覆辙,我都认了。”
在她面前绷了这么久,他终于肯承认,从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向她缴械投降了。
他终于肯承认,除了她之外,他眼里再看不进其他人。
“你不恨我了吗?”姜半夏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
迟烁摇头。
“为什么?”她哭着哽咽。
“因为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难受了。”他眼角绯红。
姜半夏视线被水雾糊了一片,过几秒,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紧紧握住。
“仅此一次,我只原谅你这一次,下次你再放开我,我绝不原——”
剩下的话被柔软唇瓣堵住,狭小的黑暗里,他听到她说:
“我承诺,有生之年再不放开你的手。”
第72章 真相
姜半夏碰见赵晓睿那天, 迟烁能明显看出她状态不好,她以前在赵晓睿面前从来不会露出那种恐惧的神色,这让他当即便察觉了不对劲, 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脑海,他想, 八年前可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倘若说在这之前他可以等, 但当那天他亲眼所见姜半夏的反应, 他再也等不了了。
迟烁听姜半夏提过,她和朵朵这几年一直住在舅舅家,那么, 有个人或许知道内情。
同为北陌一中的毕业生,李泽林的消息不难打听,迟烁联系了朱怀远, 对面很快将李泽林填的校友档案发了过来,巧的是, 目前他也在北京工作。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这头还没来得及联系李泽林,姜半夏就出车祸了。
那晚在病房, 迟烁答应她, 不问, 不提。他向来说到做到,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 李泽林会主动找他。许是觉得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交集,他上来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李泽林, 昭昭表哥。”
“迟烁,昭昭男朋友。”
两个男人坐在咖啡厅大眼瞪小眼, 好在尴尬的沉默并没持续太久,李泽林很快表明来意。
“我爸妈前几天听昭昭说了和你处对象的事,他们一直不大放心,恰好我在北京,便叮嘱我一定要亲自过来看一看。”
迟烁点头表示理解。
“实话说,我确实没想到分开这么多年你们还能复合。”
迟烁对李泽林的感慨没作反应,他不傻,自然知道李泽林今天过来绝对不是单纯寒暄这么简单。
李泽林看他一眼,语气尽量平静:“你知道昭昭右耳失聪的事吗?”
“知道。”迟烁回他的语气同样平静。
李泽林顿了下,似乎有些吃惊。“她和你讲过原因了?”
“没有。”迟烁默然摇头,似乎是有些无奈感。
李泽林想了想,叹口气。
也是,依昭昭的性格,这些事大概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
可是她不说,眼前的男人竟也不多问一句吗?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李泽林问。
“想。”
迟烁出乎意料的坦诚让他一愣。
“我想知道原因。”男人修长指尖缓缓摩挲咖啡杯沿:“但如果对她来说,告诉我这件事无异于自揭伤疤的话,那我情愿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闻言,李泽林这才认真打量起他这位准妹夫。
迟烁笑笑,看他:“我这个人最不乏耐心,我们以后有大把时间相处,我可以等。”
“倘若有一天,昭昭愿意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那么我会倾耳细听。”
“倘若她永远不提呢?”
“那么我就永远保持沉默。”
李泽林心下一震,这一震非同小可。
“你不怨昭昭什么都不和你说吗?你不怕你们之间会因此产生隔阂?”
“那有什么关系?”他反问。
李泽林被问住了,男人声音还在继续:“这些事并不影响我爱她。”
哪怕疑惑,哪怕不解,可他依然很爱她。
听到这里,李泽林忐忑不定的心终于稳当了。他知道,昭昭找对人了。
他这个妹妹习惯了有事自己扛,姜半夏想瞒,他大概能猜到点原因,兴许是考虑到朵朵的名声,兴许是不想让迟烁更愧疚。
李泽林虽然对眼前的男人了解不多,但他知道伴侣之间坦诚很重要,他不想因为当初的分手,让迟烁心里总扎着根刺,在以后的日子里时不时拿出来刺昭昭一下,所以他宁愿自己做恶人,也要把这件事讲清楚。因为倘若他也不提,迟烁恐再难知道真相。
他说不在乎,李泽林笑了笑,说:“但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
“真相?”迟烁皱眉。
“对。”
时间隔得有些久远,但有关那晚的记忆却不模糊,即便现在想起来还是愤怒不已。
李泽林慢慢回忆:“我记得那晚下着暴雨,昭昭和姜磊彻底断绝关系后带着朵朵来到我们家,因为那天,”说到这,李泽林顿了顿,喉咙有些艰涩,“朵朵被赵晓睿性/侵未遂。”
迟烁呼吸狠狠颤了下。
如果说他之前想不通姜半夏为什么对此缄口不言,那么在他听到“性/侵未遂”四个字的那一刻,他就全想明白了。
像是福至心灵一样,迟烁突然明白了她所有的欲言又止,明白了她难言的重重顾虑。
“昭昭被她父亲扇了一巴掌,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第二天她就发现自己右耳听不见了。”
迟烁伸出胳膊,似乎是想端起杯子喝口水,但他提至一半,忽然无力地砸在桌上,一瞬紧握成拳,背部青筋都凸显出来。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姑娘,居然曾经被打到右耳失聪?!
李泽林说:“这事我爸妈不知道,那天是我陪着昭昭去的医院,当时医生确诊为右耳心因性失聪,从医院出来后,她情绪很不稳定,紧接着收到一条短信就先行离开了。”
“什么短信?”迟烁下意识问。
“我没看清楚内容,但我记得瞥见一个名字。”
迟烁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难受。
李泽林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迟、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