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肆快走几步,拉开了点距离。
栾芾感觉听了一段加密通话,当然也不好随便开口。
很快就走到了一个分岔口,方肆在另一条路口放下了柴,在老人家道谢声下继续朝前走。
半山腰时,看到一个挑着扁担的大婶,大婶穿着一身新衣服,扁担两头是盖了灰布的竹筐,看起来沉甸甸的。
默默赶路的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大婶,出乎意料的,这次方肆主动搭话:“张婶,赶集?”
大婶笑着应声,热切的问候:“小方回来啦?晚上来家里吃饭啊,今天的肉新鲜着哩。”
“改天。”他伸手去接扁担。
大嫂一开始不肯,拉扯几番后才让他接过扁担。
栾芾默默的跟在后面,正新奇的感受着大婶身上比大爷更旺盛的热量,就被热情的大婶拉住了小手。
“好漂亮的小妹!小方真会挑姑娘哩!怪不得……”大婶一手拉妹子,一手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说到一半瞥了轻松的挑着担子的某人一眼,笑得别有深意。
栾芾:“……”好吧,隐约知道某人和大爷的加密通话在说什么了。
“……你误会了。”方肆照例否认。
大婶没理他,拉着栾芾的手一个劲的说话,没多久就把她的信息套走了七七八八。
再次走到岔路的时候方肆把扁担还给了分外热情的大婶,送走她后,栾芾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感觉再继续聊下去她的生辰八字都要被挖出来了。
她看向前头步履如飞的方肆,心情复杂。
原著里,他出场的时候展现的多是冷酷无情的一面,比如他对红萝的狠厉;虽然偶尔有点反差萌,比如在山洞里他面对有关□□之物的青涩,但是在世人眼里他本质上仍然是个不近人情的□□者,从他坚持诛杀红萝那一幕就能看出。
说实话,在看到他用称得上残忍的手段逼问红萝后,栾芾觉得那段时间好不容易和他拉近的距离一下子就远了。
是她在心里主动推远的。
她知道自己是局外人,没有资格评判他的做法是否过火,可是亲眼见到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她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不舒服。
不过通过刚才那两个村民,她又清晰的认识到他对妖类的绝情和对人类的友善并不冲突,两面都是真实的他,而人是多面性的,就连她都不能违心的认为自己是个纯粹的好人。
那被单方面推远的距离,又被拉回来了。
栾芾想通了之后,迈开大步和他肩并肩,嘴角久违的勾起:“他们住在山里吗?为什么不跟山下的村民住在一起?”
方肆从沉思里回神,面色不变:“只有几户,祖辈都住在这里,习惯了。”
说完,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拐上了一条不成路的小道,好在这里没有带刺的藤蔓,走起来还算轻松。
走出几百米,他们停在一块地势较高的石头后面,下面是一片华丽得堪比皇帝行宫的建筑群,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外停了几辆在这个时代特别少见的四轮轿车,十几个或平常穿着、或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大门上是一个古木牌匾,那龙飞凤舞的“盘云观”三个大字特别有气势。
原著里,“方肆”出场的戏份都是在外面,所以没有关于盘云观外观的字眼,她在路上的时候想象了一下,以为是电视里那种古朴大气的道观形象,没想到实物是一个皇帝拎包就能入住的地方。
栾芾小小的震撼过后,小声问:“那些人是来找你的吧?你是要避开他们从后门回去吗?”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大言不惭的冷笑话,冷傲的扬起下巴:“没有人能让我走后门。”
说完抬腿就走,再往上就有雾气游走在林间,逐渐由薄雾过渡到浓雾。
他微微偏头,面无表情:“从这里就进入阵法的范围,不想迷路就跟紧。”
雾越来越浓,可见范围不足一米,保险起见,栾芾轻轻揪上了他的衣角,他只是顿了一下,一声不吭的继续朝前走。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雾气渐渐稀薄,肉眼就能看到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屋舍,须弥座为基,斗拱瓦垅为顶,琉璃瓦色泽如新,跟山腰处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盘云观”一比,这座很有明代古建筑特色的屋舍的确称得上古朴……
方肆停在门前,淡淡地说:“这才是盘云观。”
栾芾大大的震撼了一把,之前她以为住在深山老林里的世外高人都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座古代江南富商标配的豪宅跟印象里的道观联系在一起。
她摸上门口的其中一只镇门铜像,好奇地问:“这也是明代传下来的?和下面那对石狮子长得不一样。”
“这是獬豸,自然不一样。”方肆在左边獬豸的两只眼睛里按了几下,沉重的木门“咔嚓”一声缓缓自动打开,他心情明显变好,再次出声,“上面有机关,不想被戳成筛子就别乱动。”
她赶紧收回搭在铜像上乱摸的手。
大门完全打开后,门口很快来了一个年约四十的黑瘦男人,男人手里还握着扫把,一脸严肃的对着他点点头,看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时忽然破天荒的露齿一笑。
方肆朝他颔首:“哑叔,我回来了,爷爷还好吗?”
哑叔笑出八颗牙齿,往里指了指。
就在这时,一高一矮的两个老头子背着手从里走来,两人的长相跟方肆非常相像,背着手走路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高个老头高兴地喊:“小肆回来了?带没带烧鸡?”
矮个老头板着脸:“你这逆子!敢带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高老头立刻收起笑容:“反了你了!你自己不孝顺还不许乖孙孝敬我!还要跟我乖孙断绝关系?!”从哑叔手里夺过扫把抬手就打。
矮老头灵敏地侧身避开,熟练得像是这么做过百八十次。
门里那对父子还在打架,方肆一脸漠然的从口袋里取出还在昏睡的小蛇,放在獬豸头顶上让它晒太阳。
哑叔贴着墙,眼观鼻鼻观心。
徒留栾芾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本来以为方家的长辈怎么也是货真价实的世外高人,在她想象中就是架子端得足足的高冷老者,没想到又一次出乎了意料。
等高的追累了、矮的被揍够了,哑叔才拍了拍门,指着门外的小姑娘示意他们注意点形象。
栾芾很想说请不要在意我你们继续,显然已经晚了,被迫和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了长达半分钟。
两个老头子动作一致的挺直腰板,背着手咳了一声,摆出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谱,信步闲庭的再次来到门口。
方老爹盯着她的五官,一脸凝重:“命途多舛,青年沦殁。”
方爷爷捋了一把胡须,摇头叹息:“犯凶,犯灾,孤星之命,虽是短命之相,却有长寿气运,稍有不慎,魂归黄泉。”
栾芾明白他们在给她看相,听得头皮发麻。
她的确死过一回,被系统寄生才能继续活着,之后也是多次死里逃生。至于孤星命,这一世她的确是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
她想起了在山路上看到的大爷,她一眼就看出他即将寿终正寝,难道方肆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就跟方家两位长辈一样看透了她?
她心乱如麻间,方老爹下了结论:“命还算硬。”瞥向方肆,给予肯定,“倒是会选。”
方肆无语半晌,第三次澄清:“不是。我的血让她开了天眼,你们有没有办法?”
“开了天眼?好好好。”方爷爷眼睛一亮,上前几步靠近她,急切地问,“小姑娘,你有姑姑吗?”
栾芾不明所以,礼貌地答:“您可以我叫栾芾,我没有姑姑。”
方爷爷满脸失望,方老爹上前来挤开他,抱怨两句,“问的什么话,都没问清楚。”转向栾芾,期待地问,“有姑妈吗?”
她摇头。
方爷爷没有气馁,伸长脖子再问:“你爹有姑姑、姑妈吗?”
栾芾:“……没有。”要是有的话早就跟连家结成亲家了,哪里还轮到她这个倒霉蛋。
两个老头再度失望,脸皱得跟两朵开败的老菊花有得一拼。
栾芾想起方家到方肆这一代已经是四代单传,灵光一闪,试探性地说:“不过,有个姑婆。”就在你们乖儿子乖孙的八卦镜里站桩。
“真的?”两个老头异口同声,喜出望外。
在两道期盼的热切目光中,她沉重的点下了头。
看来她猜得没错,方家长辈并不想要香火继续传下去了,想找个会生女儿的儿媳妇孙媳妇?为什么?而且该怎么跟他们科普生男生女的关键性是在他们家的乖儿乖孙身上啊……
栾芾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斜睨某个关键人物。
方肆拉下脸,懒得第四次澄清,看了哑叔一眼。
哑叔会意,立刻拉着两个老头回了里屋,两个老头还在吱吱喳喳的抗议,奈何架不住哑叔是个大力士。
方肆朝里抬了抬下巴:“走吧。”一马当先走进去。
栾芾深呼出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靠近他,在离他衣服一指宽时停下,感受到一股强烈得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热量。
他身上有热量,路上碰到的大爷和大婶有,哑叔也有,但是她在方家的两位长辈身上只感受到了寒气,与河边女鬼别无二致的阴冷寒气。
第67章 方外遇游士12 ┃去看星星
深山老林多鸟兽,在交织的悦耳鸟鸣中,栾芾在盘云观里安然住了下来,观内后院有很多独立的院子,哑叔安排她自己住一个,方肆在别处,哑叔自己也住着一个小院子。
由于上午下过河又受了惊吓,她很不幸的感染了风寒。
次日六点,独自吃过哑叔送来的早餐和药,她就被带到了一处庭中,那里有棵参天大树,树下摆着相对的两副书案。
方肆正在庭中练剑,时而飞身攻打,时而退身抵御,行云流水,剑锋生风。
与初次见面时的装束不同,他没有穿隆重的外袍,而是换了一身白色长衫,长发像古代剑客那样用发带束成了高马尾,远远一看,就像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从画里走了出来。
风拂树动,黄叶如雨,锋利的剑刃宛如闪电,白色的矫影宛若游龙,闪梭间,纷纷落叶在空中被一分为二。
栾芾和哑叔停下了脚步,舍不得出声打断这赏心悦目的画面。
她有预感,自己会记住这个画面里的他,很久很久。
方肆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们,不疾不徐地舞完一式,把盘云剑轻搁在案上,指着对面那副明显是学生用的书案示意她坐。
栾芾心中不解,边走过来坐稳,边摊开案上叠着的几本书,微微一笑:“要做什么?”
他甩开衣摆坐下来,拾起自己案上最上端的那本旧书,眉目清冷:“上课。”
“……”
的确是上课,方肆从河图洛书讲到了道教五术,再讲到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等等,他一个十分惜字如金的人,讲起课来口若悬河,一口气从清早讲到了中午。
午饭是在书桌上匆匆解决的。
栾芾边含泪啃斋菜,边怨念地看着对面课外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某人,心里十分郁闷。
她承认,方老师清凌凌的声音是很好听没错,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字正圆腔,是拉去电视台就能走马上任主持节目的水平,但是……但是那些字组合起来就很晦涩难懂,什么符箓科仪,什么阳遁九局阴遁九局,百分之九十九的词她以前听都没听过,更别提消化两耳灌进来的长篇累牍了。
哑叔收走托盘后,栾芾一脸菜色地问:“你不会还要讲到晚上吧?”
“不会。”方肆很肯定的回答,接着打开了另一本书,“先从五行八卦学起吧。”
“……”敢情是理论课上完了,轮到实践课了。
她曾经是个理科生,每次遇到这种需要死记硬背的大量知识就头大如斗,理所当然的,下午过得比上午更痛苦。
晚上,她做梦的内容全是八卦的各种演变,梦话都喊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梦境的结尾是她揭竿起义,把书卷成筒暴揍某个严厉的教书先生一通,醒来面对还要乖乖去上课的残酷现实时,不免感到落差和空虚。
第三天,方老师讲的内容是玄学的基础五术:山、医、命、相、卜。
她感冒加重了,于是在方老师朗朗的教学声中,时不时穿插着她咳嗽和吸鼻子的声音。
午饭时间,哑叔一脸担心的给她煮了碗姜汤,方老师却丧心病狂的给她布置了作业——要有所悟。
栾芾在很努力的汲取新知识,然而身体条件不允许,除了生病,其实她这两晚都没怎么睡好,除了初来乍到不习惯这个因素,晚上野兽的嚎叫常常让她惊醒,加上在新培镇那段时间一天睡不到四小时,长久的睡眠不足导致头昏脑胀,她怎么使劲悟也悟不出来。
当夜,方肆来到了她的屋外,扬声:“方便出去一趟吗?”
栾芾吃过饭喝过药就早早躺上床了,正欲夜会周公,跟周公深入探讨一下今天学习的山术,闻言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怀表。
快八点了,正是不早不晚的时候。
她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穿上鞋子,打开房门,见到换了身黑色长衫的方肆倚着墙等候,昏黄的灯光下,他抬起头,视线交汇,异色双瞳里有着让人产生错觉的柔和。
“去看星星。”他说。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果真星河璀璨,可能是还没有工业污染又处在深山,满天星斗比以前所见的要多而明亮。
栾芾精神了几分,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快地说:“好呀,走吧。”
他在前面带路,是前几天同行回千泽山的速度,那时候她跟得上,可现在病中就显得有点勉强。
栾芾迟疑了下,伸手拽上了他的衣角,只是轻到不易察觉的力道,却让他猛然停下。
她在新培镇里曾经拉过很多次他的衣角,只不过彼时危机四伏,很多礼节在人身安全面前可以被暂时舍弃,可盘云观很安全,这种行为就超出了他们关系的亲昵,所以他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哑着声音解释:“我现在只能走这么快。”
方肆没有回头,步速倒慢了一些。
山里风大,短袖正好,她病中时冷时热,经不住风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不一会儿,路过一个院子门口,他留下“等着”两个字后推门进去,很快就拿着一件白色斗篷出来,和她今天穿的裙子一个颜色。
“新的,没穿过。”他抖开给她披上,不怎么熟练的系了一个蝴蝶结,继续闷头往前走。
这几天他都摆着一副严师相,对她要求分外严格,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新培镇外展现出对她的关照。
斗篷很宽大,堪堪长到她脚踝。
栾芾低头一笑,即使能跟得上他现在的脚步了,她还是拉上了他的衣角,略微用力拽了一下,果不其然,他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