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月湘叹息着感谢了游熠两句。
许清烛哭得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后来去洗了脸,洗完脸经过她爸的吸烟茶室,悄悄往里面瞥了眼,看到她爸正在里面抹眼泪,估计是听见她在外间的哭声了,她看得有点小满意。
再回到餐厅旁,许清烛不让他们再提她和她爸吵架的事,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
这饭也不能再吃了,三人坐到客厅沙发上聊了些许清烛工作上的事,俞月湘后来问了许清烛一句:“对了,宝宝,你这两天去海南干什么去了?”
许清烛挨着游熠坐着,让游熠喂她吃哈密瓜,边说:“是帮肖宇涟哥哥拍了个MV,今天中午拍完的,结束后他要请我吃饭,我看时间要来不及了,就没答应他,我妆都没卸,就奔着机场回来了。”
许清烛刚哭过,被抽干了不少的力气,说话声音又轻又慢,有一种浸在棉花里的柔软。
俞月湘不清楚游熠知不知道肖宇涟哥哥是谁,她笑着点点头,没多说,只道:“MV出来后,宝宝记得发给妈妈看看。”
许清烛点头答应说好。
游熠喂许清烛吃水果时,没有特意去记她说的话,但他记忆力好,在不经意间记住了“肖宇涟哥哥”这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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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许清烛家出来时,时间还不算太晚,八点多,天空飘了些絮状小雨。
车斌开车载着两人回家,车里的许清烛和游熠都有些安静。
许清烛在为自己哭成那个德性感到羞愧。
她承认她最开始掉的那两滴眼泪是有演的成分,她想看看游熠会不会同情她可怜她,但她在听到游熠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叫她“宝宝”两个字后,她情绪是真的绷不住了。
从小到大,除了爸妈,还有家里很多长辈也都叫她宝宝,她每次听到宝宝这个称呼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被家人宠爱的爱意。
因此她在听见游熠叫她宝宝的时候,她明知道是假的,是逢场作戏,她还是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甚至欺骗自己里面藏有爱意,于是多年来暗恋他的辛酸难过就渐渐跑了出来,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
而她哭着的时候,游熠没有强硬推开她,她就贪了心,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来之不易的温柔拥抱里,边哭边让自己用力记住他抱住她时的每一个细微感觉,她怕没有下一次了。
可越怕没有下一次,越有难过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细细密密地侵蚀了她的所以理智,就哭得更厉害了。
再到此时,两人坐在同一辆车里,许清烛羞愧得脸越来越红,已经不太敢去看游熠。
她刚刚匆匆瞥了他一眼,他绷着脸,脸上没有情绪,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得更冷了,而且其实不用看,她也能感觉到游熠此时情绪很不好,从家里下电梯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没有说话,气场凉凉的。
而他生气,自然是因为她抱他抱得太久了,还有她流了他一肩膀的眼泪和哭湿了他的衣服。
许清烛想道歉,但碍于车里有司机车斌,她不方便说,于是把自己的身子缩得很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着到家以后再认真跟他道歉。
她要向他道歉说,今天真的很对不起,是她情绪失控,超出了他上次提醒她的保持距离,她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许清烛正暗自想着道歉的话,游熠忽然喊了停车,让车斌送许清烛回去,他说有事,不和她一起回去了。
许清烛还没反应过来,车斌已经靠边停好车,游熠推开车门,下车大步走了。
许清烛立即要下车去追上他,但见周围满是霓虹,路上有撑伞的行人,有行在雨里的车辆,亮堂的街边小店里也有许多顾客,她不敢开门去追了,怕惹出新闻,只趴在车窗往后看他。
游熠冰冷的背影走向路边,边走边敞着休闲西服的衣襟,从内兜里拿出烟盒来。
走到一只路灯下,游熠停步,低头点烟。
许清烛望着游熠的岑寂背影,看到雾似的雨花在路灯下飘舞,细小的雨珠轻轻落在他头发与肩上,蒙上了一层闪光的雪色。
她看不到他正脸,但她猜测,兴许此时正有雨絮落在了他眼睫上,他眼睫轻颤,而眼底都是今日被她气得要死的烦躁。
她不知道游熠要去干什么,她推测他可能是要去喝酒,不知道这里距离他要去的酒吧还有多远。
秋雨里的细菌多,她也不知道他会淋多久的雨,不知道这场秋雨会不会转瞬就变大,她怕他生病感冒。
许清烛转头叫车斌:“斌哥,你去给游总送把伞吧。”
车斌很快下了车,撑伞跑到游熠面前,跟游熠说着许小姐让他送伞过来。
游熠偏头往车那边看了一眼,隔着车窗膜,他看不到里面的小姑娘,但大概能猜到,她应该正趴在车窗那里看他。
这一路上,她都很紧张,大概是很抱歉她哭得那么厉害,双手总是不安地紧紧抓着安全带。
她不敢看他,有两次想张嘴和他说些什么,翕开两下又闭了回去。
她今天为父亲哭得太累,还要在回去的路上敏感地观察他的情绪,兴许在他们到家以后,她就会立即和他道歉,免不得她会提到她父亲,她可能又红了眼眶,兴许又要哭一场。
她已经很疲惫了,他继续在车里的话,兴许会让她感到更疲惫,他这才下了车,准备去酒吧喝两杯。
见她担心,游熠接走车斌递来的伞,大步走到车边,夹烟的手敲了敲车窗,然后夹烟的手挪开放背后。
车窗慢慢打开,游熠压低伞以防她被路人看到她的脸,他也在伞下俯了身,掀着薄薄眼皮看向她。
许清烛看着他用伞给她做的遮挡,有一点难言的心动。
但是这个伞柄没有怼进车里就好了,她侧身找了个躲开伞柄的位置抬头看他。
车内没有开阅读灯,只有前车灯在亮着光,车窗这边的光又被游熠用伞给挡上了,许清烛坐在半明的漆黑里,脸颊也半明半暗。
但她皮肤太过白皙,双眼一旦红起来,就格外清晰,此时她就像只在夜里迷了路的红眼睛兔子。
许清烛可怜巴巴地看着游熠,她嘴巴抿了又抿,怯兮兮地出了声,小心问他:“财神哥哥,对不起我今天过界了……那个,下个月你还能继续给我开工资吗?”
游熠:“……”
他实在没想到,此时她的小心翼翼,只是怕他不给她钱。
游熠默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哭得红肿的眼睛上停了两秒,想到许清词交代他不许他欺负她妹妹的话,暗叹一声。
其实他今晚确实是有闷火的,但他也不可能去跟她发火,淡淡应了:“你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今天的事就翻篇了。”
许清烛顿时松了口气,立即并着中间三指举起来:“我保证。”
第12章
许清烛对游熠说了她保证以后,游熠面色有所缓和,但之后游熠还是离开去了酒吧。
他敲敲车窗,被雨浸过的嗓音冷冽低沉,叮嘱着车斌,让车斌将许小姐安全送回家。之后他改了嗓音,温和了些,让许清烛关好车窗,扬颌让他们离开。
车辆离开,许清烛深深望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游熠。
他走在细雨中,继续抽着那支燃了半根的烟,撑伞的背影在霓虹灯与雨中挺阔而孤寂,渐渐消失在转角。
许清烛收回目光,轻轻对车斌说了一句:“斌哥,再在车里备把伞吧,我感觉游总那把伞可能会丢。”
车斌应道:“好的,许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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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许清烛趴在窗前,盯了很久的窗外。
游熠是凌晨三点十分回来的,许清烛裹着毛毯在窗边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车灯晃过,睁开眼往楼下看。
一辆黑色车的副驾门开,只穿着白体恤的游熠走下车,西服外套拎在手里,冲黑色车挥了挥手,黑色车离开。
游熠的脚步有些虚浮,他摇晃着走到篮球架旁,背倚着球架,垂睫点烟。
院子里没有点灯,秋夜的月光下,只有香烟亮着一点猩红,在他嘴边和手指间来回流转。
后半夜的雨停了,但温度一定很凉。
游熠在院子里的篮球架下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许清烛很想冲下去把他拽进屋里面,可是她不敢冲动,怕他察觉到她的小心思。
许清烛就一直在楼上窗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和凄冷的月光一起陪着他。
直至他终于扔下最后一根烟头,踩灭,抬步进家门,她紧握着毛毯的手终于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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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顺利地带游熠见过她爸妈后,隔日带着她自己是户主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与游熠一起去见她姐以及律师们,签协议和领证。许清烛怕她爸有所察觉,没敢找她这边的律师,是拜托她姐找的律师。
许清烛在见到她姐的时候,是有一点心虚的。因为她知道她姐很聪明,可能她姐在婚礼那天看到她要帮游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她要和游熠结婚的真实原因了。
还好她姐看穿没说穿,她姐只是在抱她的时候,在她耳边叹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傻孩子啊”,除此没再多说什么。
许清烛和游熠的婚前资产协议由双方律师进行最终确定,现场签字,许清词另外带了律师为他们两人的私下协议把了关。
许清烛提出的协议大分十条,细分一百零八条,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所有。
许清词在看到许清烛提出的关于离婚约定为“若双方仅有一人提出离婚意向时,需在第一时间找许清词协商”这样的话术时,看出许清烛其实就是“游熠不可以提离婚,但我可以提离婚”的意思,这小姑娘把算盘打得叮当响。
许清词忽然笑问了一句:“有人听到叮当响声了吗?”
许清烛没听明白,或者听明白了装不明白,摇头说:“没有啊。”
许清词低头笑,继续看协议。
她确实在看到许清烛出现在游熠身边的那一刻时,就明白了些事情,也记起了她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之一,许清烛是给游熠献过血的。
在那天婚礼之后,许清词回去仔细回忆了过往发生的事情,回想出了很多许清烛喜欢游熠的蛛丝马迹。
在她的印象里,许清烛和游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安路商场里面的电玩城。
许清烛和爸爸因为许清烛是否要在放暑假时进组拍戏的事情吵架,许清烛抱着一只大白熊来电玩城找她。
她当时和游熠和姜璇正在电玩城骑摩托跑锦标赛,她没注意到许清烛,还是游熠先看到许清烛的。
那时候他们仨刚高考完,游熠还不认识美院的温烟。
许清烛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还很小,但因为跳级过,所以许清烛那时候好像在读初二或是初三。
许清烛刚淋过雨,还哭过,漂亮的瓷娃娃的长长眼睫上挂着泪珠,抱着只熊,哭得可怜兮兮的。
游熠刚跑了个破纪录的好成绩,回头瞧见漂亮的小白瓷娃娃站在她旁边,好像是笑着逗了许清烛一句,“谁家走丢的漂亮妹妹,许清词你卖不卖妹妹,把妹妹卖给我吧,我领回家养她”之类的话,她当时可能骂了游熠一句“你给我滚,你给我正经点儿”之类的话。
游熠那时候还是公子哥儿脾气,懒得跟同龄女生说话,在外面端得又冷又拽,还在学校里收了不少小弟,是个懒得靠拳脚、只靠智商收服人的冷静校霸。但他又嘴碎,端着教养不逗同龄女生玩,就常去逗年纪小的小孩玩,见着只漂亮的小狗都能过去调戏两句的程度,特别不正经。
那一天,游熠好像没少逗许清烛。
再后来,温烟在游熠生日那天发生意外被送进医院后,后来元旦前夕游熠被送进医院后,以及去年九月游熠车祸被送进医院后,许清烛都在医院。
一次初识,加上三次游熠发生的人生重要变故时,她都在场。因为她当时在场,才记起许清烛也在场。那么或许还有很多次她不在场的时候,许清烛可能也在游熠周围。
游熠的大学四年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参加全国各地的赛车比赛近百场,24小时耐力赛、拉力赛、爬山赛,游公子在圈内战无不胜地出尽了风头,是绝对风光无两的赛车手。
许清词猜想,也许是许清烛看过许多次游熠傲气轩昂所向披靡的样子,才记在心里多年忘不掉。
可是,那时候游熠的每一场比赛都带着温烟,每在他结束比赛获胜的那一刻,他都会摘下头盔冲跑到温烟面前,满头湿汗,携着一身桀骜与野心,低头拥吻温烟。
许清烛是不是亲眼见过很多次游熠与温烟之间这一幕幕?
许清词在心里无奈叹念了许清烛一句,这个傻孩子。
许清词翻看着协议,想到这些,抬头往许清烛脸上瞟了一眼。
许清烛正在按手机玩游戏,看似没心没肺的,可实际上心思很敏感。
许清词看了许清烛一眼,许清烛立即用余光扫了回来。
许清词没说话,许清烛慢慢收了目光,继续看向手机,玩心很大的样子。
多精明的小姑娘,偏在感情这事上撞南墙,上赶子找苦果子吃。
但许清词其实也很希望游熠真的能从过去走出来,希望游熠能够向前看,而不是被困在过去。
许清词看完了协议,捋着厚厚的纸抵桌子抚平,敲了敲桌子,最后问游熠:“这些字儿,你仔细看了吗?这协议里的违约金,可都是你付的更多。”
里面大部分的协议细节,游熠确实都没细看,他对许清词无所谓地摆手,还示意让她别打扰他,他坐在一旁高脚凳上抽着烟,打着工作电话,完全不在意协议具体条款的模样,显然他赔再多都没有他赚得多。
许清词知道自己掺和不了什么,毕竟许清烛和游熠两人又不是小孩子,最后她只是郑重叮嘱了两句让游熠照顾好她妹妹,不要欺负她妹妹,游熠自然应了。
之后许清烛和游熠两人签了协议,去拍结婚登记照片,去民政局领证。
游熠提前做了安排,许清烛又带上了她姐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若是在民政局遇到认识她的人,她就展开她姐的名字给路人看,另外许清烛还让留在海南的经纪人登录她的微博号和小红书号,发了她带海南定位的一组日常照片。
两人准备充分,顺利领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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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和游熠领完证走出民政局时,天空的阴云下蒙上了一层低沉的深灰,在飘小雨。
进去领证前还只是阴天,出来时就下了雨。
车斌见两人出来,下车送了雨伞来,游熠撑伞,将许清烛送进车里。
许清烛坐进车后,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拍了一张结婚证照片发给游熠他外公,一边心想她终于把这辈子的梦想给搞到手了,窃喜得不行。
反观游熠,收了伞后进车,面色平平,完全无波,似乎对他来说,不是和温烟结婚,和谁结婚演这场戏都一样。
游熠偏眸望着车窗外的细雨,沉思着稍后回公司要处理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车轮压过减速带,微震的起伏让他回过神来,忽然衣袖被人拽了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