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瑞月的凝视下,马福阳毫不迟疑地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反悔。
马家有个小院子,除去杨瑞月跟马福阳坐着的两层主屋,左右两侧还有连着的两层瓦房,从大门进入,院子最左边是卫生间跟澡房,最右边是厨房跟小仓库。
半个小时后马全宝从澡房那边回来先回了趟房间梳头跟换上制服,柳招娣则从厨房端了稀饭和咸菜过来,家里没别的东西了,好在早饭不用吃得太复杂,稀饭跟咸菜刚刚好。
等柳招娣跟马全宝都过来吃早饭,马福阳把写了欠条的事跟他们说了。
听完后马全宝没有太大的反应,说:“应该的,欠了人家的就要还,今天不还,日后也得还,早还早好。”
柳招娣看着马福阳,想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没出声,她现在想到自己看见的场景还会觉得害怕,自己儿子是帮凶之一,被人要什么代价都是应该的。
见父母不反对,马福阳也松了口气,他害怕这么多天,现在知道可以补偿人家,心里就跟落了块大石头一样松了口气,人真不做亏心事,会被愧疚压死的。
四人正分着稀饭,刚拿好碗,就有人急匆匆敲门,非常激动,门都被敲得哐哐响,仿佛要把门砸掉一样。
马全宝一家被吓得差点把碗摔了,纷纷抬头看向杨瑞月,还不等他们问怎么办,就听外头传来焦急的喊声。
“马主任,出事了!快开门啊,别睡了!政府里出事了!”
对方的声音不似作假,马全宝先是一愣,接着起身匆匆走到门口大声回道:“你是谁啊?出什么事了?”
“马主任,我是生产大队里的崔宇,真出事了!镇长儿子他……死队里!”
听完,马全宝差点从门槛上摔下来,好歹扶住了门框,他猛地回头看向杨瑞月:“月儿姐,这……”
杨瑞月端着碗喝了口米汤,说:“很正常啊,不是才死了两个嘛?多死一个,没什么奇怪的呀。”
“等等,我有些糊涂了……”马全宝抬起手捂住脸,院子大门外的叫喊一直没停止,他忍不住吼了一声,“别敲了,我穿上衣服就来!”
看马全宝一直没反应的模样,柳招娣偏头问杨瑞月:“月儿姐,你刚才的意思……难道说人不是镇长儿子杀的?”
杨瑞月思索了一会儿,说:“从人的标准来说,人就是他杀的,不过,他是被附身后杀了人,到底是自己想杀杀人灭口,还是鬼想报仇,估计只有镇长儿子自己心里知道了。”
马全宝在门口叹了口气:“现在讨论谁杀了人已经不重要了,人死在大队里,镇长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发难呢,希望今天……阳阳真的能够在家待上一天吧,我先走了。”
“等一下小宝,我想了下,你还是带上这个吧。”说完,杨瑞月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张黄符扔到马全宝的口袋里。
直挺挺的黄符半插在口袋边缘,马全宝赶忙接住拿出来,他有些不解:“我出门也要带吗?现在镇长就盯着我呢,万一被他发现了,我就有借口被他整了。”
杨瑞月不太明白这种弯弯绕绕,她忽然想起来重新遇见马全宝的第一天,他解释说现在不给弄这些了,顿时有些纠结:“人死后会成鬼,大约在人间停留七天,镇长儿子被杀,就算他本身该死,无法报复那对姐弟,可是在阴差到来之前,报复其他人还是可以的,你作为阳阳的父亲,按照连带关系来说,很容易先针对你。”
第12章
人死后鬼也不会变化太多,好人死了依旧会成为好的鬼,不会做亏心事;恶人变成鬼后肯定第一时间想找人报复,还相当欺软怕硬,打不过怨气极重的女鬼跟小鬼,就会找自己能想起来的对象也弄死,比如说还没死的马福阳。
今天马福阳不出门肯定不会有事,镇长儿子看到马全宝过去估计也会动手。
马全宝犹豫了一下,感觉还是带上比较靠谱,万一出事了他走不回来,杨瑞月还得在家盯着马福阳,他不就倒霉了?
“那行,我带上,谢谢月儿姐。”马全宝把黄符小心折成三角的放兜里,又匆忙去拿上自己要用的东西,背着包就出门了,从屋内可以看到门外站着两三个人,脸上满是焦急。
柳招娣有些担忧地在屋内门口看着,确定马全宝跟其他人走远了才过去把门扣上。
这一天都是难熬的,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马全宝中午说回来,结果没能回来,也没来个传话的人,过了艰难等到下午两点,柳招娣慌了,赶忙问杨瑞月是否出事了。
杨瑞月吃过午饭后就在门口的椅子上乘凉,听见柳招娣在自己旁边说话,就侧了侧脑袋看她:“人没有生命危险,至于其他问题,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人之间的问题,太复杂了。”
“这……”柳招娣不用杨瑞月说得太明白,她也只是担心马全宝是否有生命危险,没有的话,回不来肯定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比如说,镇长对他刁难。
早上来的人说镇长儿子死在了生产大队里,大队其实说的是办公的地方,那里并不挨近政府,反而是在镇子里另外一个相对来说空旷的地方,毕竟带着一个仓库跟镇上最大的食堂。
现在镇上每个人吃饭工作都要记工分,每天做的工能领到食物和一些日用品,积累的工分在年底结算的时候又可以发放对等的奖励,这样就需要有人去统计、规划、分粮,马全宝凭借着文化,当了生产大队的主任,平时这些小事都是他管理的。
人刚好死在队了,马全宝昨晚没出门去找镇长,估计要被镇长问责。
而且很可能还会联合其他职位比马全宝更高的人罢免他,说他监管不力之类的,上次隔壁镇子的大米厂出事,厂子里不少管理人员也被辞退了,不管有没有错,发生了命案就是管理不力。
柳招娣在杨瑞月身边坐着:“现在怎样都好,人能安全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事情并不如柳招娣所想,下午四点,终于有人来敲门,找柳招娣的,却不是传马全宝交代的话,而是希望柳招娣带上马福阳去政府里接受调查。
顿时柳招娣就慌了,她急忙看向杨瑞月,伸手拉住杨瑞月的大袖子:“月儿姐,他们真的要针对老马跟阳阳了,我去没关系了,可是阳阳怎么办?他才十五岁,出了门他就死了啊!”
杨瑞月坐起身,认真地问柳招娣:“接受调查,很严重也必须要去吗?”
“对,不去的话,他们会闯进来把我们都带过去的,我去没问题,可是阳阳怎么办?要不……月儿姐你带他走吧?”柳招娣害怕地看着杨瑞月,这是她能想到的、让马福阳活下来的唯一办法。
闻言,杨瑞月思索了一会儿,说:“这样不好,你带他去吧,没关系的,他身上有欠条,那对姐弟不会第一时间对他动手,我原先以为,他的死劫是在那对姐弟身上,现在看来,是镇长他们要他死,只是时间撞一起了,谁先得手,就是谁杀的。”
门外的人还在催,已经在撞门了,柳招娣却傻了,她怔愣地看着杨瑞月,没想到让自己害怕的,其实不是那对鬼姐弟,很可能是从一开始,就让她感到恐惧的人。
柳招娣闭了闭眼,发狠道:“鬼我拦不了,是人就没关系,敢动阳阳,我就把事情都说出来!”
就在此时,门直接被推倒,一群人乌泱泱地冲进来,看到门口的杨瑞月和柳招娣,纷纷一愣——镇上一直有杨瑞月说是马全宝侄女,其实是他姨太太的流言,这最开始就是镇长说的那个下流玩笑话传出来的。
大家一直觉得柳招娣不会给杨瑞月好脸色,即使马全宝经常带杨瑞月回家吃饭,现在看到两人坐在一块,忽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柳招娣偏头瞪了这群人几眼,站起来说:“你们也太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老马家犯事了呢!我不过跟月儿姐交代几句,儿子也半死不活的,等我一会儿能死吗?”
为首的调查员露出不太礼貌的笑容:“马夫人,你这一直不应声,我们当然不知道情况了,你要出个声,我们不就不撞门了嘛?还以为你带着孩子跑了呢。”
论嘴皮子,柳招娣没啥文化,肯定说不过这群人,只能憋屈地让他们等等,她进屋去带马福阳出来。
柳招娣进屋后,这群人的视线就转到了门边的杨瑞月身上,还有她穿着的裙子,现在大多数人都是穿工装的,几乎没人会穿得这么漂亮,而且那袖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款式。
杨瑞月从不觉得自己的衣服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她从有意识起,除了刚开始是父亲怀念女儿给她穿学生裙之外,后来父亲给她剪过很多衣服,西式礼裙、旗袍、汉服,但凡是漂亮的,都会给她准备一身。
好似早就知道自己要离开,所以把女儿此后几十年的衣服都准备好一样。
调查员走到杨瑞月前面,忽然说:“这位同志,你也是在政府里工作的,你这样的穿着有碍政府形象,哪怕是请假在家里,你也应该穿工装。”
杨瑞月点点头:“我没有在家,可以穿。”
“……”调查员忽然怀疑眼前的杨瑞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的意思是,不能这么穿,大家都穿工装努力工作,你穿这样的衣服,是想做什么?只有不检点的女人才会这么穿。”
“那这样说的话,你穿着工装也没有很检点啊,你有五个老婆欸。”杨瑞月奇怪地扫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自己就在做不检点的事,怎么反过来怪自己不检点。
话音落下,其他人猛地看向调查员,眼神顿时就变了。
大家都要讲究先进跟努力的年代,竟然还有人做出这样的事,问题是一般人就算了,调查员自己都不太干净,那还怎么调查别人?
调查员有一瞬间的慌乱,还听见自己身后其他人的嘀咕,努力压住慌乱,恶狠狠地对杨瑞月骂道:“你说什么呢?你血口喷人!知不知道诽谤是犯法的!你就算是想摆脱自己不好听的名声,也不能诽谤别人!”
杨瑞月缓缓站起身,上下打量对方:“你头上的帽子徽记掉过,是三老婆帮你缝的,制服第四颗扣子在脱衣服的时候崩掉了,是二老婆帮你缝的,鞋子是你五老婆亲手给你纳的鞋底,这样算你就是有五个老婆,我没有诽谤你啊。”
“你——”调查员不知道杨瑞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这些小事他自己都没太大的印象,为什么杨瑞月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候,柳招娣从屋内拉着马福阳走出来,外人看来,就是马福阳呆愣愣的,双眼无神,像是个真正的傻子一样。
柳招娣皱起眉头对调查员说:“别拿你那肮脏心思试探我家月儿姐,她父母都有钱,给孩子多买点好看衣服怎么了?但凡人家父母在,也不会沦落到在这听你教训,要调查什么,赶紧走。”
第13章
不管要调查什么,现在马主任依旧是主任,调查员也不会对柳招娣的态度非常差,加上时间确实紧,只能瞪了杨瑞月几眼,招呼人带上柳招娣跟马福阳走了。
杨瑞月目送他们离开,随后走到倒下的门板处,想了想,捡起门板重新按了回去,这门本来就是嵌在门框中的,直接按回去就能用,不过比原来要松动许多,事后若是马全宝一家都安全回来,重新找人修就可以了。
马家的人都被带走了,杨瑞月就回了自己家,她那个老楼房以前就是开纸扎店的,门口很小,门槛很高,为了不让小鬼跟纸人随意进出。
别人都说杨师傅的纸扎店质量好归好,就是有些阴森,大家就是谈生意要买纸人,都是在门口外面说,不敢进到大堂内,那些涂着红脸蛋的纸人,看起来比要下葬的尸体还吓人。
现在不给开纸扎店了,杨瑞月就没跟父亲一样做许多纸人成品放在店里,现在一进门就是空荡荡的大堂,柜台上也没有一个坐着的纸人。
杨瑞月回到家,先去把衣服换回自己更习惯的学生裙,然后坐上柜台,等着马全宝他们出来,还有……天黑。
今天是马福阳的死劫没错,一天有十二个时辰那么长,对于凶手来说,今天都没过去都可以杀,同理,人在今天没死透也都可以去救。
对于杨瑞月来说,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预见跟推算的,就像调查员身上属于他不同老婆的痕迹,知道的事情足够多,就不用担心会出任何意外,她不算在人的范畴里,没有五弊三缺的担忧,想算多少都可以,毕竟对她来说,知道与不知道,没有任何不同。
人如果知道太多事情,就会受到影响,无法摆脱“已知”对命数的干扰。
最开始没有思想的纸人哪怕知道了所有事情,它也不会去想这些东西对自己有什么、有什么影响,没有需要思考的事情、没有需要追求的东西,换句话说,纸人天生就什么都没有,五弊三缺自然存在,自然不会害怕被影响。
本就没有的东西,怎么可能失去呢?
杨瑞月在家坐了一下午,直到下午五点半,人们下班,空闲下来,可以去讨论今天刚发生的事情,比如说镇长儿子在生产大队的仓库里离奇死亡,镇长问责马主任,连带马主任的老婆跟傻儿子都抓了。
调查结果还没公布,不过有小道消息称,镇长晚上会在田场那边让全镇人民都去观看审问过程。
镇子北边有个很大的田场,基本上半个镇子的谷物都需要在那个大田场去秸秆、晒谷子,不收成大米跟水稻的日子,就晒别的东西,晚上谷子堆起来之后还会有电影看,偶尔是路过演出的马戏团表演马戏。
杨瑞月听见后跳下柜台,打算先去政府看看,听外头人的意思,感觉镇长完全就是在迁怒,哪里是什么调查?
去政府的路上,杨瑞月已经听了不下十个版本的传闻,连“马全宝想杀了镇长儿子后谋夺镇长之位”这样的话都有人相信,好似人们都不在意真相,什么有趣相信什么。
到了政府楼门前,杨瑞月看到周围有不少人,她个子矮,走过去一会儿都没人发现,其他人说完完全没避讳。
“马主任还被扣在生产大队那边呢吧?”
“可不是,他老婆在这边接受调查,可是最近这婆娘跟儿子都不出来的,我路过他们家的时候她老哭,哪里能问出什么来啊?”
“说不定哭的不是她自己?反正自从她儿子傻了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镇长怀疑他们夫妻俩也是情有可原。”
……
围观群众说什么的都有,相信镇长的、相信马全宝的、阴谋论谁都不干净的……种种猜测听个一半就让人脑仁疼,真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能在种种猜测下依旧保持自己的逻辑为每个可能性考虑前因后果。
杨瑞月在围观群众的外围跑来跑去,这边听一会儿、那头听一阵,总算听完整了马全宝一家目前的所有情况。
根据最新消息,马全宝人在生产大队被镇长问责,质问他两件事:第一,昨晚镇长找他,为什么他没去?第二,生产大队里居然死了镇长儿子,他办事不力、监管不力,希望他自己认下杀了镇长儿子的罪名。
犹豫马全宝坚持自己晚上没出过门,一直在家,中午镇长找了调查员去马全宝家中找来柳招娣跟儿子马福阳,在政府楼里接受调查,不过具体询问了些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