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发问:下半身集体失控的精英圈,为什么这么乱?
有人赞叹:律所合伙人的福利可以啊。
有人批评:狗都知道不在自己窝里拉屎,律师这么不讲究的吗?
地黄丸那件事已经过去快一年,当时在网上流传的 PDF 早被删除,剩下的只有一些不知经过几道手的截图。也许因为是同一个所,两个当事人的身份又差不多。无心或者故意,就这样被混淆在一起,她睡的那个合伙人,又被加上了“已婚出轨”的标签。
她就这么看着,看着,有时候竟感觉根本不是在说自己。直到周其野敲门进来,收走她的手机,再不还给她。
三天后,去医院复诊,医生又给她做了检查,确定用药之后眼压降下来一点,暂时不用激光或者手术,只需继续用药,注意休息,以及随访。
周其野这才去律所上班,言谨也拿着个纸板箱,去办了离职手续。
辞职信早已经发过邮件,这时候打印出来,放到他桌上。
习惯使然,他接过去,还是先看了看。很简单的两句话,仍旧带着职业的小心,绝不会有“申请离职”或者“望批准”之类的措辞。她只是在通知他。他低头,在那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她说,把那张纸拿回来,而后到人事部领离职流程的表格,再回到组里,将手上的工作一一移交,案卷整理归档,去行政那里还了门禁卡,IT 那里交掉黑莓和电脑,最后又到人事部做离职面谈。
HR 照例要问为什么?离开之后会去哪里?
她也如实回答,主要是身体原因,打算 GAP 一段时间。
她没走正常的三十天流程,但病历摆在那里,人事部也不多为难,扣掉未用的年假,结了工资,给了她退工单和劳动手册。
至于别人是不是会联想到别的原因,她没办法控制,也不想知道。
离开之前,她去跟庄明亮道别。
但坐到庄律师面前,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是庄明亮先笑了,说:“哇,明星派头。”
降眼压的眼药水有点扩瞳的作用,点了之后容易畏光流泪。过去三天,她晚上只开一盏小灯,白天哪怕是在室内,也总戴着一副雷朋太阳眼镜。这时候也是一样。
言谨也笑,却忽然惭愧,低头说:“对不起……”
庄明亮却看着她,反问:“你干嘛要道歉?”
她一时无言。
庄明亮又问:“网上说我的那些话,你信吗?”
言谨明白他的意思,因为这信任感动,却也坦白:“但有些是真的……”
庄明亮愈加笑起来,说:“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
言谨噎了噎。确实,她如何进入传媒娱乐组,如何一步步走来,什么时候开始刻意地不做周其野的项目,庄明亮应该是最清楚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庄律师已经转开话题:“你好好休息,好好读书,至于《蝼蛉记》那个案子,只要将来还有作者想要起诉,我都会继续做下去的。”
“谢谢……”言谨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最初愿意跟她一起接下这个公益案件就已经让她意外了。
庄明亮却打断她道:“你干嘛谢我?你可别当我是因为你啊。其实,就是我自己想做。白天上班是地上的六便士,晚上写作是天上的月亮,我知道这里面的味道。”
言谨听得动容,说:“庄律师你以后别说自己天花板就在这儿了,你才是 next level,真的。”
庄明亮也有点被自己感动了,赶紧找回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说:“行了,行了,你就放心走吧。”
放心,走吧,放心走吧,怎么好像又有点临终交代的意思。
言谨玩笑,说:“师徒一场,为什么讲话总是这么难听?”
庄明亮哈哈笑起来,却也不再废话,起身带她到办公室门口,向她张开双臂:“来吧,咱们拥抱一下。”
门是开着的,灯光明亮,一切坦坦荡荡。
言谨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的支持,却又在原地迟疑。这风口浪尖的,许多双眼睛看着她。
庄明亮仍旧摊着手,说:“又不是没抱过,来吧,毕竟师徒一场。”
等到言谨与他相拥,他提醒,说:“你别哭我身上啊,新做的西装,老贵了。”
言谨真的要哭了,听到这话又破涕为笑。
而后,蔡天寻,贾思婷,李涵,也一一过来与她拥抱。
最后,是周其野。
她最熟悉的怀抱,却又与以往不同。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不再是一个所的同事,更不是上司和下属。
他们对视,都觉得释然。
离开至呈所,尚不到下班时间,言谨在电梯厅遇到孙力行。
最初一眼,两边都有点尴尬。但言谨还是笑了笑,对他说:“我今天 Last day。”
孙力行点点头,本来就打算这样过去了,走出几步去刷门卡,拿起又放下 ,返身对她说:“你信不信?不是我。”
言谨看着他,没说话。但她也知道,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至呈是大所,许多人,许多双眼睛。
孙力行又说:“信不信无所谓,反正我一样也要走了。”
“去哪儿?”言谨问。跟她交接工作的是蔡天寻而不是他,她当时就有点猜到了。
孙力行说了个公司名字,不出意外,就是他们这一阵代理版权交易的那家互联网大厂。
“哇,上岸做甲方了,”她用套话回应,又说,“祝你好运。”
见她这样淡然,孙力行倒有些意外,怔了怔才回:“也祝你好运。”
电梯恰好在这时候来了,言谨最后对他笑了笑,走进去,金属门在她身后静静合上,信或者不信,都不重要了。
第61章 【61】
那天傍晚,周其野离开至呈所,回到东昌路言谨住的地方。
两个人一起吃了饭。他一边吃一边给她手机日历上设好提醒,每天点三次眼药水,十一点钟上床休息,再过一个月去医院复诊,以及关照她最早可以在开学之前 120 天办理签证,为了避开暑期高峰,先回家住一段时间,准备好需要的材料,然后尽早完成线上填表和面试预约。
言谨在一旁看着,听着,笑说:“怎么还是这样啊?”
周其野低头打着字,问:“什么样?”
言谨说:“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的本意是想说他已经不是她的老板,老板病却没好。
但周其野只是自嘲:“你不是说这叫年龄差吗?”
言谨笑,过去坐到他腿上。周其野搂住她,与她相对。这个姿势,近到连对方眼瞳里映出的自己都看得见。言谨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轻轻咬他的嘴唇,像是得到什么极心爱的东西,又偏要逗弄。他被她撩拨起来,伸手扣在她颈后,深深吻她。房间寂静,只听见衣物摩挲和呼吸的声音,他们默默做着,都知道这是个新的开始,未来是无数无数的日子,也都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分离。
娱乐传媒组一下走了两个律师,北京还有正在进行的项目,周其野接下来势必又有一段时间很忙很忙。行李早就收拾好,放在门边,他吃过饭就要出发去虹桥机场,搭夜里九点钟的航班飞北京。
言谨忽然想,他们相识至此已经有三年多了,两人之间好像总是在彼此等待,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延迟满足,但可能也正因为是这样,每一次终于得到,都分外急切而心动。
周其野走后,言谨打电话给吴晓菁。
不确定小青会不会也看到了网上那些传闻,然后说一句“我早就告诉过你”,但这对话迟早都要发生,只能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心态,早死早超生。
铃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来,一声“喂”仍旧带着些许空旷的回声。
言谨以为还是“多米娜”宿舍里的那个楼梯间,只是笑说:“我断了几天网,你们演出怎么样啊?”
而后,便听见吴晓菁对她说:“我在医院。”
声音比原本更加沙哑,不知道因为疲惫还是情绪,气息都有些不稳。
“你怎么了?”言谨听得一惊,还记得吊威亚那茬,心想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自己眼睛出问题,吴晓菁也受伤了。
但那边的回答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吴晓菁说:“是宫凌,彩排的时候出的事,现在人还在 ICU 里。”
那天晚上,言谨打车去新华医院,在住院部六楼的一个楼梯间里找到吴晓菁。
事故过去两天,她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但真的开口,却又缓了很久才把始末说清楚。
大公演那一天,原定彩排的时间因为舞台搭建的进度大大拖延,“多米娜”所有人都在台下观众席上等着,直到下午才轮到上台,跟着摄像机走位。
先配上灯光、音响、背景视频,整个 rundown 过一遍,而后武术指导来给她们穿威亚衣,排最后一个大节目。
时间很紧,所有人都很累,吊威亚更是折磨,胯部和大腿内侧都会被磨到红肿,整个下半身血流不畅,只想快点结束。
她记得自己走过去提醒宫凌,说你还是得做点热身动作,然后以半蹲马步的姿势把护腰扎到最紧,可能会有点勒,透不过气,但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支撑力。
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很僵,那几天宫凌看都不看她一眼,偏偏公司一定要她们一起演出,还有许多需要互相配合的动作。
她那个时候就有预感要出事,也许人吊上去节奏出错,也许绳子缠绕。
结果,事故比她想得更早,更严重。
宫凌先升上去,拉绳子的是武术指导团队的三个人,不知道是操作不当一下拉猛了,还是舞台搭建的问题,绳子脱钩一节,八十几斤的女孩极速下坠,整个翻倒过来,像个失控的提线木偶般摆荡起来,几次撞上桁架。
等到被放下来,人已经站不住,直接瘫在地上,现场见了血,乱作一片,都不敢去动。
“我跑过去按住她的伤口,脸上身上都有,紧紧按着,还是觉得血一直在往外渗,很厚一沓纸巾都浸透了。血是温的,人越来越冷。舞台上镁光灯这么亮,她就那么仰头睁眼看着,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说我怎么看不见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跟她说不会的,你就是低血糖,他们去剧场医务室叫医生了,120 也已经打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吴晓菁絮絮地说着,起初还只是回忆,语气平常。但说到后来,忽然像是又回到当时,她埋头哭泣。
言谨抱住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拍着她后背安抚,一直等到她渐渐平静,才问她在这里坐了多久,吃过东西吗?休息过没有?
吴晓菁只是摇头,说不清楚。
言谨便也不管了,拉她起来。出了医院,打了辆车带她回家。三月份,夜里春寒料峭,吴晓菁在出租车上睡着了一会儿。言谨拜托司机开大空调,摸她两只手却还是冰冷的。
车子开到东昌路,言谨叫醒她,付了车费带她上去,绝口不提那件事,只是开热水器,赶她进浴室洗澡。又去楼下步行街点了份外卖回来,等她洗完出来,掰开筷子,看着她吃下去。而后铺床,叫她睡觉。
等全都弄完,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她这才在手机上看到周其野发来的两条消息,第一条告诉她飞机落地,第二条是他已经到酒店了。
她回了句“好”,等到发出去才意识到不对,再想要撤回,已经来不及。
周其野看见了,又发来一条:怎么还不睡?
他给她设的提醒,她第一天就没做到。
在睡了,马上,她回。
他给她一个黄色笑脸,外加两个字:晚安。
但她还是继续辜负了他,又一次故伎重演,躲进卫生间里刷手机。
只是这一次,搜索的不是她自己的流言,而是吴清羽。搜出来的结果,也远比她那点破事多得多。
早在公演之前,“多米娜”的官网上已经不断有物料放出,尤其宫凌和清羽吊威亚的那个节目,算是压轴大戏,很受关注。
看过她们排练,有人评论说:清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吧,起得轻,落得稳。
也有人分析原因,说:那是她核心够强,才能做到轻盈不僵硬。
更有拿她跟宫凌比的,说:一个是真会飞,另一个像吊炉烤鸭。
两方粉丝就这样吵得厉害,公司却也乐见其成。反正只要有热度,不管哪一种,夸的,骂的,多多益善。
就这样,到了演出当天,主办方安排了一些铁粉进场看彩排,事故那一段竟也被完整拍了下来,发到网上。
言谨在手机屏幕上看见威亚失控的整个过程,宫凌吊在绳子上,反复撞向桁架。
听到拍视频的人发出惊呼,镜头晃动。
而后,又看到吴清羽朝那里跑过去。身上的演出服拖沓,她踉跄跌倒,再爬起来,奋力去抓住那根绳子尾巴。
一直等到摆荡平歇,宫凌被慢慢放下,吴清羽跪在舞台上紧紧按住她身上的伤口。
……
两天过去,这段视频的完整版和各种剪辑已经传的到处都是。
下面评论有夸的,说:清羽是真侠女。
也有骂的,说:宫凌都这样了,她当晚照样上台演出。本来两个人的节目,变成她单人压轴。粉丝还在吹她威亚戏好,人血馒头就这么好吃吗?
更有阴谋论的,说:两个人都吊威亚,为什么就宫凌有事,她没事?
第62章 【62】
吴晓菁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样休息过了。那一觉,她睡得格外深长,前一天半夜躺下去,直到第二天午后才醒。
睁开眼,仍旧保持着蜷卧的姿势不动,她静静望着窗口。窗帘照旧没拉开,只透出隐约的天光。那是个阴沉沉的春日,工作日的白天,小区里寂寂无声。
言谨正躺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听播客节目,许久才注意到她醒了,凑过去看她。
吴晓菁也才回神,忽然看着言谨问:“你相信我吗?”
“相信什么?”言谨一时没懂。
吴晓菁答:“网上好多人说是我存心害宫凌。”
言谨不做评价,只是拿过手机翻了翻,把屏幕竖到她面前,也一样问:“那你相信我吗?”
几天过去,那些传了几手的截图已经加了马赛克,遮去个人信息,“至呈所”也变成了“X 呈所”,就算发律师函都不能阻止其传播的地步,下面的评论反倒愈加离谱而露骨――“已婚合伙人和低年级女律师在会议室里啪啪啪”,“管委会老板看没开灯以为没人,推门进去撞个正着,气得脸都绿了”,“女的就是得天独厚,一路坐升职器”……
吴晓菁看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忽然感叹:“我们怎么总是遇上一样的事情?”
时隔三年,言谨又一次地说:“Kizuna。”
吴晓菁轻轻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