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提议,并未参与具体的过程。
过后,包容倒是特地打了视频电话来跟她说:“我们内部研究了一下,也请了专家辅助人,都觉得你提的那个类电作品的方向可以!”
言谨只是道:“那就拜托啦。”
包容笑,说:“什么话?这是你给我介绍的案源好吗。”
转而却又道:“但是你猜怎么着,就我那缘分师父,一看这案子可能开先例,决定自己上,我又成打下手的了。”
言谨听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又有些感触,现实的职场就是这样,碰上个当人的老板就很不错了,自己分明已经得到了太多,到底还在希求什么呢?
那段时间,周其野仍旧忙碌,再一次来洛杉矶的计划直接推到了六月份。
言谨知道他这一趟应该还是为了那个收购 c 厂的项目,但她没再问起,他也没跟她说什么。
两人平常视频聊天,谈的都无关工作。不论无心还是刻意,倒也更像是正常情侣了。
临到期末考试那两周,言谨仍旧兵荒马乱了一阵,等最后一门考完,最先见到的却是吴晓菁。
那一年,清羽因为出演张茉叶这个角色忽然红起来,在“多米娜”的年度人气票选中夺魁。紧接着便是公司安排的一连串活动,几个排名在前的队友一同从上海出发,先在国内各地办过一圈握手会,而后又是日本、韩国、美国的粉丝见面会,以及一路上拍旅行纪录片,还有几支 MV 的外景。
美国这一站先是去了纽约,几个人的大幅海报被投放在时代广场,占满了汤森路透大楼的户外十一屏。
第二站便是洛杉矶,言谨本来想去机场迎接,但吴晓菁明确地说不要,一直等到走完在洛杉矶的所有行程,最后剩下一天自由活动,两人才见上面。
周其野其实也是那天晚上的航班到洛杉矶,言谨只能叫他排在后面,说自己要去见朋友。
周其野微信提醒:我们三个月没见了。
言谨回:我跟她两年没见了。
周其野认输,说:好吧。
吴晓菁住在比佛利山的半岛酒店,两人约在大堂吧碰头。言谨开车过去,一路上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许久以来,她只看到她在视频中的样子,以及电视剧里的张茉叶,演出中的清羽,其实已经有点忘记了那张真实的脸。再见会不会觉得陌生?甚至认不出来?她不确定。
直到见到真人,竟还是那个吴晓菁,素着一张脸,长发好像刚刚洗过,就那么披在肩上,身上穿 T 恤短裤。虽然戴了墨镜和棒球帽,言谨还是一下认出来了。吴晓菁朝她跑过来,两人紧紧拥抱,都觉得仿佛回到从前。
吴晓菁也觉得意外,抱完了看着她说:“怎么一点没律师的感觉了呢?”
言谨笑,确实,大概是读书读的,她这两年的打扮越来越潦草,嘴上却明知故问:“是我头发太多还是穿得太随便?”
吴晓菁也笑,直接对她说:“走。”
“去哪儿?”言谨问。
“买东西啊,”吴晓菁回答,“我只有这一天。”
接下来那一天,两人真就是在逛街,沿着罗迪欧大道一路买过去。
但吴晓菁买的其实都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她给所有人都买了礼物,外婆,妈妈,两个舅舅,舅妈,表哥,表姐,外甥,外甥女。但那些礼物却又带着些许恶作剧的故意,最难闻的香水,小到放不下一个手机的包,扎脖子的大红亮片围巾,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的一次性衣服。
“你有病吗?”言谨问,“花自己的钱就为了恶心一下别人?别人还未必会被恶心到。”
吴晓菁却说:“我不管,可能心理不太健康吧,就是觉得爽。”
言谨服了,大笑。
“但你就不一样了,”吴晓菁又说,“我真的想给你买东西。”
而后便轮到她,被带着一家家店试衣服,从阿玛尼到香奈儿再到杜嘉班纳。
言谨在试衣间里对着镜子看自己,婉拒:“我不需要啊,就上个班,都还没赚到几个钱,我干嘛穿那么好?”
吴晓菁在外面说:“我欠你的律师费都不止这一点,就让我体会一下为你买单的快乐吧。”
言谨说:“但是你也为我做过许多啊。”
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听见了。
两人隔着试衣间的门讲话,忽然都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她们最初认识的时刻,小青在影视城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替小白拉起那块黑色的围布。
第79章 【79】
逛完比佛利山的购物街,已经是午后了,吴晓菁还有个事先定好的目的地,圣塔莫妮卡海滩上的 McCabe 吉他店。
时间紧张,她们略过午餐,直接开车过去,在六十六号公路尽头的那家店里选琴。
吴晓菁专家似地跟店员聊,言谨不停拿手机查着专有名词做翻译,双头,六线,十二线。直到最后选定三把,芬德、奥威逊、马丁。吴晓菁没说是送谁的礼物,但言谨也能猜出个大概。
从店里出来,两人已是饥肠辘辘,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坐的是露天座位,刚好能看到海滩。当时已经是傍晚了,微咸的海风拂面吹来,夕阳正慢慢沉落。
食物风卷残云地吃完,她们喝着饮料,谁也不想动。
言谨这时候才看着竖在一旁的琴包,说:“是给悠悠的吧?”
吴晓菁不答,拿湿纸巾擦干净手,拉开其中一个,取出琴抱在身前,弹给她听。
仍旧是《海阔天空》的旋律,却是重新编过曲的,歌词也改了英文版,In the dark,I see the snow falling flying far away into the night.……
简单,轻快,没了那种悲怆之感。
待她唱到那一句:Will we change?
言谨轻轻应和:Who doesn’t change?
旁边桌有人给他们鼓掌,两人笑起来,吴晓菁却也停下不弹了。
“后面呢?”言谨问。
吴晓菁说:“没有了,就学到这儿。”
言谨微笑,像是能猜到这句话背后的聚少离多,但还是很甜的。
晚霞渐暗,浮桥上游乐场的摩天轮忽然亮了灯,美得好似某部电影里的场景,那种铺垫到岁月静好顶点的时刻。
离开圣塔莫妮卡海滩,开车回比佛利山的酒店。
两人在房间里洗了澡,换上一模一样的浴衣,打开路上买的一瓶香槟,一人倒上一杯,坐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喝。都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她们从前在东昌路的出租屋里也这么干过,只是当时挤的是一张一米三五的小床,现在变成了 King size 的高床软枕,以及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内容也不一样。那是 2015 年的 6 月 16 日,新闻说,特朗普宣布参选美国总统。
吴晓菁说:“妈呀,这世界到底怎么回事……”
言谨同样觉得荒诞,说:“小时候总觉得国家领导人应该都是那种高瞻远瞩温文尔雅的类型。”
吴晓菁说:“也可能世界一直就这鸟样,只是我们长大了,终于看出了它的傻叉之处。”
言谨笑,又想起很多年以前,戴左左就对她说过,过分追求意义是中二病的一种表现,可能也是这个意思。
吴晓菁找遥控器换了台,这么巧,是 CBS 的《傲骨贤妻》第六季,正演到 Eli 去见 Alicia,Alicia 告诉他,自己不会像 Peter 那样做个政客。Eli 摸着良心对 Alicia 说,你尽管在心里做你的迪士尼公主,但在现实世界里,请你识时务。
言谨看着,又觉是一重隐喻,忽然问:“如果有一件事,不那么符合你原本的理想,你会去做吗?”
“我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吴晓菁摊开手,让言谨看着自己,“我想做演员,以为红了就可以。结果呢?”
“结果呢?”言谨反问,觉得她已经做到了。
吴晓菁回答:“活动越来越多,故事越讲越夸张。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清羽没有下班的时候。”
言谨说:“但你也演了张茉叶。”
“是啊,算我运气好,”吴晓菁笑,躺倒在枕头上,“最近又有制片人找上来,都是仙侠古偶剧,角色也都差不多,女侠,女神,女将军……”
“你会选哪个?”言谨问。
吴晓菁说:“哪里轮得到我选?公司谈下来哪个就是哪个。”
“工作嘛,都这样……”言谨说,本意是想安慰吴晓菁,结果酒意上头,却是她自己先来了个转折,“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吧,总是觉得不够。在外面怎么样都可以,但私底下,还是想什么都能说,哪怕是内心深处突然冒出来的傻念头,对方听见也不会说这什么玩意儿啊,然后觉得我好傻……”
“你到底在说谁?”吴晓菁侧过头来看着她问,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言谨摇摇头,继续喝酒,回答:“不说了。”
吴晓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你什么傻念头都可以跟我讲。”
言谨笑,点头说:“好。”
那天晚上,她在吴晓菁那里过夜。两人聊了很久,只是到后来喝得有点过了,也不记得究竟聊了些什么。直睡到第二天早晨,酒店叫早的电话打上来,才手忙脚乱地起身,“多米娜”一行人要搭上午的飞机回国。
言谨先走,吴晓菁送她下去。大堂里有几个中国女孩等在那里,不知是游客,还是留学生,过来求拍照和签名。言谨自动退开,离得老远,小幅度地招招手,算是道别,也是这时候才第一次切实地感觉到清羽真的是红了。
吴晓菁也远远报以微笑,只觉得这情景如此熟悉。赵悠游也是这样,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自觉自愿地退开。她感觉幸运,却又总觉得自己是在透支着某些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忽然见了底。
那几天,法学院已经放假,暑期实习还未开始。
言谨离开酒店,发消息给周其野,问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周其野回:总算轮到我了?
言谨说:叮咚,0207 号顾客请到 7 号柜台,0207 号顾客请到 7 号柜台。
周其野莞尔,叫她去他办公室找他。
洛杉矶其实没什么高楼,总共就市中心那二十来栋,许多公司集中在那一带,尤其服务行业,律所、会计师事务所比比皆是。
言谨这两年面试、实习都已经跑惯了,熟门熟路,到了楼下打电话上去。周其野下来接她,一眼看见竟有些意外。
前一夜没回宿舍,言谨身上穿的是吴晓菁给她买的衣服。或许贵有贵的道理,又或者有些人美商就是比较高,她第一次在周其野眼中发现如此明显的惊艳的神色。
言谨摊手说:“没错,我让富婆包养了。”
周其野笑,没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带她过门禁,进电梯,一直到二十六楼他的办公室。关了门,放下百叶帘,他拥她入怀中,说:“你都没这么让我打扮过你。”
言谨反问:“你知道怎么打扮我呀?”
周其野还真研究起来,又像是在寻宝,闻她身上隐隐约约白檀香水的味道。言谨觉得痒,想要逃开,被他箍住。两人好一会儿温存,才又出了房间去吃饭。
这一年,至呈在洛杉矶的分所已经稍有规模,有三个常驻的合伙人,以及当地招聘的律师。办公室也重新装修过,虽然面积比国内小许多,但风格保持一致。言谨每次来,总有种时光穿越的感觉,好似又回到了过去她在上海工作的时候。
在电梯厅遇到同事,几个人一起走,去的餐馆也在附近。
言谨并未多想,直到落座,又看见熟人,才觉得不妥。就是这么巧,她在 AM 所实习跟的那个合伙人也凑在这一天跑这儿吃饭来了。
两方面在堪萨斯城的项目上合作过,那人当然也认识周其野,过来打招呼,一一握手,和他们一起坐了一桌。
原本两个人的午饭,就这样变成了工作餐,饭桌上谈的都是项目。
言谨听着他们交谈,才知道周其野这趟来,不光是为了 c 厂的收购,还要谈 W 厂在中国境内音乐分销的合作。
也是这时候,周其野才注意到言谨把手上的订婚戒指摘掉了。
第80章 【80】
餐桌上的谈话继续着。
有人提起至呈所传媒娱乐组几年前达成的一项纪录――在三个月之内,替客户完成百万首歌曲的版权收购。
又有人揶揄:“那时候做批量交易的孙律师,也是你安排去那家做法务的吧,完美闭环。”
周其野笑笑,并未作答,只是说:“Jean 也是经办这些交易的律师之一。”
在座的其他人都笑看向言谨。
言谨也知道,这在她未来老板面前是绝对加分的表述,却只是听着,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那项纪录确实就是她跟孙力行一起达成的,当时总觉得一力推动批量收购的人是孙力行。但回头再看,她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周其野才是他们的老板,孙力行不过就是在执行他布置的任务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客户现在才有资格去跟世界顶级音乐公司谈判长期战略合作的协议。倘若这个协议签下来,他家便成为 W 厂曲库在中国境内的独家经销商,所有其他数字音乐平台都需要向他购买分销版权。
一边计划着这些交易,一点点成就独家授权的局面。一边又启发她写出那篇论文,阐述音乐独家授权的弊端,以及建立集体版权管理制度的必要性。既安排她发了法学核心期刊,也给孙力行布置了很好的出路。周其野究竟怎么做到这种矛盾统一,她一时竟觉得佩服,又有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一顿饭吃完,一行人离开餐馆,穿过那个街区,步行回办公楼。
言谨落到后面,没跟周其野走在一起。至呈所的同事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姿态显然是做给她新老板看的。
两家律所距离很近,走到路口,握手道别,新老板说:“Theo,Jean,有机会我们再聚一聚。”
言谨当时又有些不自然,不确定这句话背后到底包涵着什么意义,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都曾在同一个项目上工作过,又或者不仅止于此。
穿过第八街,到了至呈所楼下,周其野才开口对她说:“一起上去吧,我们聊几句。”
言谨点头,跟着他走,同样也有话想问他。
两人进了大堂,过了门禁,甚至就是这么巧,搭的还是之前那部电梯。只是一个多小时之隔,心境却好像已经完全两样了。
一直等到了他的办公室,言谨关上门,没有坐下,似乎站着能让她更好地说出此刻想说的话。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她问。
周其野靠坐在办公桌的边沿,与她隔开一步的距离,视线齐平地看着她,很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她在 AM 所的新老板,却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言谨只当这就是答案,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在她一年级校园面试之前,还是之后?这个时间点似乎并不重要,却又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