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仙’原是真神,穆禅失忆但返老还童,杜鄂归顺于……神女,如今他们发现了炒菜时运用内力、内力便可增长的法子……”
这位年近五十仍窈窕乌发、眸色清明的女性长老露出一个苦笑,说着与厅内其余长老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若不是信封防伪、防窥等设置全部正常,证明这确实是杜鄂来信,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荒谬的玩笑。
说实话,杜鄂的长信中还有许多内容,他或许是想将一切情况都详细告知于宗门,但其中陌生的词汇太多了,包括如今女长老从信中内容提炼出的“炒菜”,对生活在以蒸、酢、腌手法进行烹饪的滨南长老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词汇。
炒菜?炒菜运用内力?
这些词句,简直是想象都感觉头脑空白,无法描绘出具体画面的词句。
旁边沉思许久、一身着青色宽袍,清瘦如文人一般的中年长老跟着点了点头,顿了顿又一针见血道:“但若一切真如杜长老信中所言,天静宗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众人表情各异,却也有人跟着他点头表示赞同,作为天静宗管理层中的智囊,青衣长老的话具有很重的分量。
事实如此……天静宗并不畏惧“神”的力量,每个人都有为道义与信念赴死的决心和勇气,但若杜鄂信中全为真实,那神女这边的势力无疑是最符合天静宗精神的。
符合道义,能帮助百姓,还能增长内力……归顺神女看似有说不清的好处,但宗门的管理者们非常清楚,如今神女在长安,与朝廷关系密切,天静宗若是归顺神女,便等于认同朝廷管束。
众人都有和杜鄂一样的犹豫,因为他们若是选择错误,宗门便可能从此式微……乃至灭亡。
在座都是鼎鼎有名的正道大侠,若要他们奉献自己,哪怕生命,众人都不会有所犹豫,只会选择自己认为的道义,但现实的宗门经营,是不可能只靠“侠义”的。
青衣长老了解同门,他的意思是,若一切为真,那宗门只会选择神女这方,但哪怕众人理解他这么判断的原因,却不是所有人都认同。
“还是派人先去长安看看再说吧。”有人闷声闷气说。
厅内又是一阵沉默,目前情况不明,坐在一起也讨论不出什么,于是宗主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杜鄂信中所说不一定为真,一切还得眼见为实……”
他顿了顿,起身冲众人行了一礼:“此次出行,我想与诸位长老同去,在消息还没传开之前秘密前往长安。”
天静宗管理严格,弟子数量不多,长老闭关乃常有之事,短期内想要隐藏宗主和长老一同前往长安的秘密并不算难。
而天静宗作为正道大派,宗主并不担心自己以及长老们前往长安之后的人身安全,如今滨南并无要事,正邪两道相安无事,只要秘密前往长安,不引起个别邪道注意,便也可保证宗门安全。
宗门长老全去长安,不止能全部了解情况,还能保证宗门在了解情况后迅速找出应对之策,相比之下确实是对此事最好的处理方法。
三位太上长老同时起身,一人上前扶起宗主,苍老的声音中仍饱含力量:“你们放心去吧……唯要记得祖师爷的话。”
“‘侠之一字,一为他人,二为本心,无有得失’。”
“是!”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长安。
巍峨的城墙的上, “长安”两个字厚重威严,就如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见到这座城市时油然而生的第一感觉。
天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此时蒙蒙亮, 周围仍是混沌漆黑一片,可这仍然抵挡不住百姓们喜悦而振奋的心情。
厚重的城门已经打开, 里外点燃的火把连绵出一片光亮,在这昏暗的火光下,或是带着笑容,或是包裹着头巾的百姓挎着的篮子、背着背篓, 人如蚁线般排成长队, 迅速被放行。
人群与车马各自成排, 井然有序。
从上个驿站匆匆而来, 宗主一行人骑着马,看起来风尘仆仆。越靠近长安的官道修得越好, 因此他们昨夜赶了一夜的路, 只想快到长安。寒风烈烈,哪怕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众人身子强健, 此时也都露出些疲惫之色来。
只不过没有人说疲惫,一行人目标明确, 并未进城, 而是在远远看到长安那巍峨的城墙后,伫立遥望片刻, 便要转道去那“神女”的“小吃街”。
路上多了其余行人, 宗主长老等人便不能再骑快马,只得驱使马儿小步前进, 以免踩伤路人。
“不愧是长安,天气冷成这样,清晨出行的人还是如此之多。”不用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的寒风斗争,长老们也多了说话的兴致,此时便有一人打开了话匣子。
冬天天寒,除非大集,一年中好不容易闲下来的平民百姓一般不会这么早出门,正常来说,刚开城门这段时间出来的人,要么有急事,要么是赶路的旅人或者商户。
“他们与我们同个方向。”一位面容寡淡,眼神沉静的女长老却摇了摇头,表示这种现象并非因为“这里是长安”这么简单。
第一位说话的长老面色凝重几分,四周看看,这才发现同伴此言非虚,周围几个路口,从城里出来的人们却大多和他们同路,显然目的与那位神女有关。
最前方宗主忽而下马,后面众位长老跟着行动,便见宗主向前走走,与前方一闷头走路的人搭起话来。
“老丈、老丈!”宗主脸上露出微笑,等人停下脚步,眼神警惕地看过来时,才友善开口道:“老丈,我们刚从外乡来长安,看大家如此早便出城,与往年似有不同,不知因为何事啊?”
被他叫住的老头闻言迅速打量他一番,见他样貌端方温和,衣衫虽有尘土,料子却是上佳,说话气质文气十足,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眼中警惕便退去三分。
不过他戒心仍在,看看宗主身后长老们,担心他们别有用心,于是开口反问:“天寒地冻,你们看着并非商贾,这时候来长安做甚?”
此时百姓并没有什么“尊重他人隐私”的概念,宗主长老等人养气功夫极佳,加上常年在外,见识过不少人,因此被如此问询也不气恼。
宗主又笑:“家中许久未联系上的亲人来信,说自己的如今在神女那处上工,我们心系亲人,接到信便匆匆赶来了。”
“不知你们亲人唤什么名?”老丈脸色一变,却是追问。
宗主佯装不知他表情变化,仍温和微笑:“唤作‘穆禅’,前些日子发生了点意外失忆了,来寻他的小辈叫春分,年轻人忘性大,竟忘了给家里来信,弄得我们直到现在才知道消息,不知老丈可知道他?”
“是老穆啊!”老丈一听,又是一番上下打量,严厉警惕之色却骤然放下,再看宗主几人时,分明已带了几分面对“自己人”的亲密之色,“原是老穆的亲人找来了!”
直到穆禅本名的人本来就少,知道他失忆的人更少,再加上春分的名字,老丈算是彻底放心了。
“但刚才你说那些话,可别再和其他人说了。”老丈正色,劝导道,“我是店主那常客,又喜爱炒菜,因此与老穆熟识,知晓他的名字和他与春分的关系,但若是旁人听你刚才那样问,怕是要将你们当成骗子,扭去问询一番。”
也不怪长安百姓排外,自从神女开了小吃车培训的口子,关于小吃街的一切便再也瞒不住了。这段时间里,长安百姓不知见到了多少知晓此处有好处、不明白神女威能便想来占便宜之人,其中许多人便是假托自己有亲人在神女那上工。
刚开始这套说辞哄骗了大家,差点生出事端来,好在没闹到神女那便解决了,可也因此叫长安本地人开始团结排外起来。
“再者进了神女地界,可再不要这样叫了,要叫‘店主’的。”老丈接着道。
“谨受教。”宗主拱手感谢,又问,“不知从哪里算是‘神女地界’?”
老丈一笑,指着前方,骄傲之色溢于言表:“看看这路,从有这灰白水泥路之后,便都是神女的地界了!”
宗主与众位长老闻声望去,就见正前方远些的地方,脚下土路戛然而止,侧方插了火把,不少人聚集在一起,虽没到干活时间,但仍能看出那处正在施工修路,而这些人身后,一条白线般的平整道路向远方延伸,几乎看不到尽头。
“那白色的路叫水泥路,”老丈骄傲道,“店主给咱们皇帝陛下的方子,如今也只有长安才有。”
“这路坚硬如石板,不浮土不起灰,哪怕雨雪天走在上头,依旧不会弄脏鞋袜!”老丈一一列举水泥路的好处,分明对水泥路爱极了。
宗主的与众长老却看到了那些拿着工具似乎准备施工、做平民百姓打扮的人们。
“怎么这样的天气,朝廷还要人服徭役?”一长老问道,语气中有肃然不平之意。
秋收之后、冻土之前,这才是正常服徭役的时间,现已入冬,土都冻上了,怎么还让民夫掘土施工?
且不说天寒地冻容易生病,就说已经冻住的土地,也不是能施工情况。若是如紧急时期修水坝等情况还能理解,可现下分明是在给“神女”修路的!
……而这可是长安,大雍都城、皇帝眼下!
老丈听出他们言语中的不平,却并不气恼,更未诉苦,反而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后生莫急,且往前走走,你便知其缘由了。”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来到土路与水泥路相接的地方,不少人已经开始自发干活,但现场井然有序,干活的人动作娴熟,显然不是刚开始做这样的工作。
天静宗诸人这时候才注意到一个非常反常的情况——这里所有人都穿着单衣!
不论干起活来再怎么热,现在仍有寒风刮骨,这些百姓又无内力护体,为什么都穿着单衣?
若说是他人强行要求,或是百姓穷苦不舍得干活时糟蹋好衣服,可看他们脸上,分明没有瑟缩寒冷之意,甚至满是笑容,在这冻人的冬日仍充满朝气,哪能看出一点受到强迫的样子?
宗主与几位长老眸光闪动,都想到了一处去。
难不成这……就是杜鄂信中所说的“神女之威能”?
心存三分好奇、五分怀疑,天静宗众人接连踏上了泛着白的水泥道路。
——!?
怎么会??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最前方的宗主几乎瞬间露出了失态的惊色——
这里怎么会这么热?
暖意从四面八方将人包裹,就如同深冬刚从冒着寒气的外头走进烧了许多个暖炉的室内一般,身上霎时间暖和起来。
不……何止是“暖炉”?
若不是他们才从瑟瑟寒风里走来,甚至会以为自己站在初夏的荒原里!
看看身边的马儿吧,动物不懂太多,但它们也知晓什么是舒服,此时比众位宗主长老还要积极,根本不用人驱使,几乎是在拉着人往暖和的地方走了。
老丈看几人愕然语塞,面上更是骄傲,突然冲着路旁穿着单衣、准备上工的人群拱手,笑问道:“怎么刚热到这儿,再远几步可就凉了,没法干活呢!”
那群人中显然有老丈熟识的人,也是笑着拱手:“卫老丈,今日不修路,要修侧面的水渠,因此店主便只驾车到了这里……她的车架才走不久,你瞧瞧,远处还有影子!”
宗主长老循声看去,武人视力更好,果真远远看到一点红色,如一往无前的箭矢,迅疾地朝着一个方向离去了。
老丈与那些人又闲聊几句,看他们要上工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结束了话头,转而看向宗主等人。
“既然你们是来找穆老弟,正巧与我同路,我带你们过去吧。”老丈道。
宗主此时已压下过去四十多年的世界观都被打翻的迷茫,拱手道谢。
一行人在老丈的带领下往小吃街走,宗主和长老感受着浑身的暖意,默默学着老丈脱了外头的厚罩衣,心乱无言。
好在老丈与他们熟识之后话也多了起来,从刚才与自己打招呼的人讲到远去的红影,又从红影讲到了如今谁都知道的“冬日基建”计划。
“听说这是店主提出来的,有许多好处,只不过要我们这些小民出些力,朝廷怕有人不知好歹,便将这次要做的事同我们说了许多遍。”老丈愤愤道,“要我说,若真有人会因给神……给店主做些活儿便心存不满,那他便活该沾不到半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