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院长连连点头,想起抽屉里的保密协议,笑得勉强。
“告辞。”说着,季时屹微微颔首,转身,几步踏出院长办公室。
助理周齐加快了几步跟上,进电梯时看见季时屹沉下来的俊脸。
周齐原本听到结果,松了一口气,毕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三个月前,还在国外的季时屹因为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院方那边显示,他肺部有癌细胞,属于晚期,已经扩散的阶段。
肺癌治愈率极低,他癌细胞扩散严重,国外医生建议他保守治疗,使用一定的药物,可以减轻疼痛,情况好的话,寿命可以维持八个月。
对于周齐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学历不低,留学后第一份工作就是跟着季时屹,,知道这位老板有能力有手腕,坚信自己跟对了人,前途一片光明,但从未想过上司有可能英年早逝。
彼时周齐一边觉得前途暗淡,一边又对这位即将英年早逝的老板抱有一份难得的同情,默默拿出一张遗愿清单,摆在上司的办公桌上,沉痛得表忠心:“季总,您要是有什么遗愿,我能帮忙的,您尽管提。”
他还记得季时屹当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幽蓝的眸色复杂,几乎不留情面的当着他揉碎了那张遗愿清单,扔进垃圾桶。
这很季时屹!
周齐跟了他三年,这位老板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几乎没有任何私生活,偶尔的放松也是挑战心率的极限运动,他做事风格独特,冷漠寡言、又心机深沉、谋定而后动。
很多时候,周齐很难在他身上看到属于人类的感情,如果不是偶尔参与一些必要的慈善活动,周齐严重怀疑他上司是反社会人格,当然,那些所谓的慈善活动,更多的也是为了替公司减免一定的赋税,标准的资本家思维。
然后,在面临生命只有八个月的时间,季时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淡定从容,他没有选择放下工作,出去放松旅游,反而加快了手上工作的进程,仿佛急迫的想得到什么。
周齐那时就隐约有预感。
果然,一个月后,季时屹带着他迅速拉拢了一批季氏懂事会股东,凭着生父留下来的股份和他暗中收购的,揭发了季恒在位期间大量的违规炒作,顺利入主季氏主席席位。
当然,季时屹动作太急,也留下不少把柄,可周齐明白,如果没有那份病情通知书,老板可能会多等一两年,做得更不留痕迹一点,但他没有时间。
迅速稳定季氏后,季时屹显得很空茫。
周齐第一次看见他在顶楼豪华的办公层对着落地窗外景发呆。
他不知道季时屹后面打算怎么做,他的病情暂时没有爆出去,但是迟早纸包不住火,拉下季恒以后,季氏除开他自己以外,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掌舵人。
奇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周齐收到国外医院发来的道歉邮件,声称季时屹的病情有可能弄错,因为医院的一位护士操作不当,极有可能弄错了季先生与另外一位患者的病理报告。
周齐:这TMD!
周齐又丧又喜,丧的是季时屹对他还不错,已经宛如交代后事般给与了他一部分公司内部股份,不知道一旦没这事,老板会不会收回去,喜的是,老板要是真没得癌,他似乎依旧是前途无量哒。
想到这里,周齐再看一眼自家boss的脸色,居然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有种被老天愚弄的懊恼。
怎么说呢,周齐还挺理解他的,毕竟跟了季时屹三年,他光看着季时屹手起刀落地耍着别人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被耍。
光是想想boss此刻的心思,周齐就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嘴角。
大概他表情太明显,单手插兜的季时屹透过电梯玻璃看见,神色更不爽:“你很开心?”
周齐赶紧拍马屁:“当然,我回去立刻给我奶上柱香还愿,节前上坟我眼含热泪的让她一定保佑我老板长命百岁。”
季时屹:“.……”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季时屹一脚踏出去,可能心情确实意外的不错,唇角弧度明显,有些讥诮的神色:“是吗,那还愿时帮我给老太太多烧点纸,顺便告诉她老人家,你可能要不孝了,毕竟暂时还不能安家置房,迎取娇妻,帮她添置曾孙。”
周齐:“老板……这怎么说?”大概隐约有预感,声音都有点抖。
季时屹回头,冲他展示一口白牙:“分红的合同记得放我回办公桌上,既然你老板准备长命百岁,你还是继续兢兢业业地替他卖命再说。”
周齐的脸瞬间垮下来,有心想说老板,你这算过河拆桥,却听他漫不经心道:“博雅你觉得怎么样?”
周齐心下一跳,他跟季时屹久,多少知道他的一些习惯,立刻答道:“管理上有些老化、但作为私立医院、服务还算跟得上、医疗资源也不错,我有看过他们的财务报表,每年都是递增的趋势,前景还可以,但估计也就这几年了,毕竟国内医疗行业发展飞速,博雅后劲不足,欠缺足够的竞争力,五年之内,很容易进入瓶颈期。”
季时屹听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让项目部做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好的,老板。”周齐不敢怠慢,知道季时屹很有可能对博雅动了心思。
两个人已经走出医院大楼,周齐抽时间给司机打电话,交代对方把车停到医院门口,他跟季总马上出来。
周齐刚挂完电话,发现季时屹顿在原地,目光竟然追逐着一个姑娘,脸上神色少有的微妙。
周齐顺着老板的目光望过去,那姑娘确实长相不俗,不是那种一眼特别让人惊艳的,但气质妥帖、穿着精致,肤色雪白,在夕阳的余晖里,整个人晕染着一层蜜色光晕,正微微垂着视线,专心致志的发手机信息。
周齐有些惊讶,毕竟他是第一次看见季时屹的目光放在女人身上。
他刚想说什么,周围忽然传出一阵躁动,周齐的背部被人撞了一下。
周围是狂乱的尖叫声,有的人逃开,有的人好奇的赶上去围观现场。
等他在回神的时候,季时屹已经没有站在原地,他家老板捂住了人家女孩子的眼睛,有些强制又浪漫的把人护在怀里,隔绝了那具尸体摔落的血腥场面。
阮栖被人抓到一边。
她的余光,瞥到一摊血水,鲜艳有刺目,蜿蜒着染红了混泥土地。
围观群众四散的四散,聚拢的聚拢,穿白大褂的护士医生从诊断大楼里奔出来。
“从哪里跳的?”
“好像牙科那边的露台。”
“吓死了,好好的怎么跳楼啊?”
“不知道,好像是个病人,女的,还穿着病服呢。”
“这下家属有的闹了,太恐怖了。”
“.……”
阮栖目光呆滞,脑子里终于想起什么,他们科室是通往天台的必经之路,那么,刚才碰到的那个穿着病号服的……
牙科看诊的人根本不用穿病号服!
她终于知道刚才隐隐觉得不安的东西是什么,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裹挟了她,阮栖脚步有些麻木地走过去,跌跌撞撞地扒拉开人群,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刚才撞她的那个女人。
她走到一半,被人拽过来,季时屹抓住她清瘦的胳膊,他下巴弧度冷硬,看她的目光充满了不解:“阮栖?”
阮栖表情麻木,她脑子里甚至有点无法辨认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几年不见的季时屹。
但她有些固执的,一心一意的,一定要看到那具尸体为止,无动于衷地推开面前的男人,然后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倒在血泊里破碎的尸体。
其实根本看不清楚脸,只有一大滩血和滚在血泊旁边白色的,但已经被染红的布偶。
布偶滚在尸体的旁边,一双漆黑的塑胶眼睛盯着阮栖的方向,冰冷又绝望。
阮栖‘呕’的一声,忽然吐了。
一滴不漏地全吐在拦住她的季时屹胸口。
季时屹:“.……”
几秒钟后,阮栖被那个穿着某奢侈品秋季新款黑白休闲套装的男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且不留情面地推开。
啪叽跌地上的阮栖:“.……”
内心有句mmp,不知当讲不讲。
而上一秒还在感叹老板撩妹手段浪漫的周齐,嘴巴一张一合,目瞪口呆。
第3章
医院很快被警方封锁。
现场的目击者需要留下来作笔录。
阮栖坐在医院门诊大厅的公共塑胶椅上,抱着纤细的手臂,脸色有些苍白。
轮到她作口供的时候,警方那边基本上已经核实到死者的监控,监控里,作为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阮栖的问题要比其他人多一点。
她情绪已经稳定,至少思绪没有方才混乱,说话条理清晰:“我当时……正在跟朋友发信息,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所以跟她撞到了。”
“手机掉地上,我第一时间去捡手机,也没有怎么注意到她的表情,只留意到她有抱着一个布偶,因为赶时间,我也没有多想。”
口吻有些沉重,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责。
叙述大致跟监控视频一致,民警又问了她几个问题,类似于有没有察觉到死者情绪不稳定之类的。
阮栖摇摇头,表示时间太短,自己没有多留心。
“阮医生,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赶时间吗?”最后,民警问。
阮栖嘴唇张了张,觉得喉咙有点哑,半响才说:“我想……买双鞋。”
民警眉毛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
笔录结束时,天色已经黝黑。
阮栖走到到停车场,有些心事重重的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
暮色四合,晚风清冷。
因为突发的事故,停车场人烟稀少,静悄悄的。
阮栖在那种平静里,感到的却是复杂的烦乱,心绪不宁。
她承认自己正被一种内疚的情绪裹挟,总是忍不住想起跟那个女人撞到场面,如果,如果当时她有留意对方的情绪,或者干脆跟她斤斤计较撞掉手机的事,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而她仅仅只是为了买一双鞋……
她猛得拍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再发散性思维,专心开车。
车钥匙刚插进去,对面车辆按了一下喇叭,有车灯射过来,对方打的远光灯,十分刺眼。
阮栖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强光里,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走过来。
车门被人敲了一下。
季时屹手上拧着她的韩版西装外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新换了一件亚麻的姜色衬衫跟浅蓝牛仔裤,十分随意的穿着,却把双腿衬得更加笔直修长。
露天停车场灯光昏暗,季时屹一张脸仿佛自在闪光效果,眉目清晰、气质卓绝。
做笔录前被季时屹那么一推,阮栖吧唧摔地上,虽然是挺疼的,但脑袋也当即清醒了几分。
她当时屁股蹲坐在地上仰望着季时屹,想的是这个男人还是披着那张顶级模特的皮囊,毫不留情地干着缺德事。
那丝不小心吐他身上的愧疚感,立刻因为他没有风度的动作一扫而光。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既不感到抱歉,也没有丝毫想要叙旧的意思,别扭丢下一句:“是你自己要管闲事的”。
大概是这句话惹到他,被季时屹抓住纤细的手腕,冷冷的找她负责:“给我找件干净的衣服。”
那种颐指气使的口吻,一如当年,简直一丁点儿都没有改变。
阮栖当时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都多少年没翻过白眼了,刚想拒绝,却听对方轻飘飘的威胁:“不然,我也糊你身上。”
有一种人,说得出就是真的做得到的,多缺德,都能干得出来,说的就是季时屹。
阮栖当时就气得无话可说。
她没好气地脱下外套扔给他:“这样行了吧。”想了想还特意补了一句,“穿完扔掉就行,不用还了!”
她转身的一刹那,觉得初恋的滤镜简直稀碎,跟季时屹的重逢无论从现场环境还是内心感受,都是十级的灾难现场。
而现在,灾难还在继续。
外套基本都是她精心淘的,价格也不便宜,阮栖当时撂下话,也只是不想跟对方多纠缠,这会儿见季时屹准备把外套还给她,虽然可能弄脏了,但洗一洗也不是不能穿。
她向来节俭,降下车窗,伸手去拿LJ。
季时屹倒是爽快的还给她,又瞟了一眼她副驾驶。
他眼神太明显,阮栖秀气的眉毛皱了皱:“你看什么?”
“在对面看到你副驾驶有人,还以为你跟人聊天,是我看错了?”他口吻随意,最后一句有点自我怀疑,但是仿佛又挺不可思议的。
阮栖:“.??”
一种冷意悄悄爬上阮栖的背脊,她变了脸色。
医院这种地方,听到最多的就是各种阿飘的故事。
阮栖脑子里不自觉闪现刚才那个女人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而这会儿天色黝黑,停车场灯光熹微,汽车已经走了一大半,空旷寂寥,安静到诡秘。
“哪……哪有什么人?你看到什么了?是女的吗?”阮栖连呼吸都有些紊乱,立刻紧张道。
她向来胆子很小,小时候打雷都要大人哄的,长大一点,谁敢跟她提看恐怖片,她就跟谁急,这会儿小身板都有点发抖。
“没有,是我看错。”季时屹清咳了一声,似乎在安慰她。
已经在瑟瑟发抖的阮栖:“.……”
她甚至觉得靠近副驾驶的右半身都有些麻痹,阴风阵阵,仿佛一转身,就能看见披头散发、半边脸都在流血的阿飘。
“我看你一直没启动,是车子坏了?”季时屹又状似随意道。
阮栖呆呆望着他,秀气又精致的小脸已经很惨白,有些欲言又止。
这会儿实在没什么人,她不知道季时屹要是走了,自己还有没有胆子留在这里,于是只能艰难的,又不太情愿的,撒谎点了一下头。
“可能……可能发动机出了问题,没法启动。”她屏住呼吸,紧张得连纤长的睫毛都颤颤巍巍的,不知道是害怕谎言被他拆穿,还是害怕他真的把她一个人扔这里。
车内光晕昏黄,把她苍白的小脸映得有点可怜兮兮,那副模样,似乎生怕他问完就跑了似的。
好在季时屹还剩一丁点儿风度,从善如流地问她:“需要送你一程吗?”
阮栖眼神亮了一下,明显一副找到救命稻草的模样,看他目光顿时友好许多,立刻拔掉车钥匙,拧起包包,推门下车。
等坐上迈巴赫的副驾驶,阮栖才感觉能呼吸了似的,稍稍放松,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季时屹用余光瞄了她一眼,正襟危坐,薄唇弧度却很轻地翘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还是那么胆小好骗。
“住哪儿?”他启动手刹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