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孤陪你去。”
晏温没拒绝她,披了件月牙白色外裳,系好腰带,从黄花梨木木施上取下一件白色披风,递了过去,“夜里凉。”
沈若怜其实知道今夜他为何对自己这么温柔。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又差点兜不住了,急忙接过披风,匆匆转过身,先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池塘边,夜风轻抚,风中有暗香浮动,沈若怜的心情也在这一路上默默调节好了。
其实她本也是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整日里没心没肺的。
而且她这半个多月不断告诫自己,要放下他,说得多了,心也变得有了韧劲儿,所以现下难过了一小会儿也就好了。
两人来到池塘边站定。
沈若怜看了眼池塘边拴着的一只小船,指着那船回头看向晏温,眼里仿佛落了星光,嘴角上扬着兴奋道:
“哥,我们划船过去吧!”
晏温毫不犹豫拒绝,“我们从岸边绕过去。”
见晏温蹙着眉,她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扯着他的袖摆轻轻晃了晃,撒娇道:
“皇兄,没事的,我上次是在湖边滑倒的,这次有你在船上,我不怕,而且我很久没坐过皇兄划的船了。”
小姑娘声音娇娇柔柔的,软乎乎的语调让人不忍心拒绝。
晏温微微低头,视线下移,一眼就瞧见了拽着自己袖摆的小姑娘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腹。
他目光顿了顿,又看向她满怀期待的娇俏面容,终是轻叹一声,答应了。
“你在船上要安静些。”
沈若怜点头如捣蒜,“嗯嗯,知道。”
怕晏温不信,她又举起三指,一脸严肃道:“我保证。”
晏温的视线扫过她红扑扑的小脸和为了显示认真而微微凝起的眉头,忍不住淡笑出声,“行了,走吧。”
晏温解了小船的缆绳,自己提着衣摆先下了船,待站稳后转身朝沈若怜递出右手,“小心着些,慢慢过来。”
那只手在月光下更好看了,扳指上的蓝宝石泛着冷光,沈若怜心里一悸,耳根烧得厉害。
她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抿了抿唇,将小手递进他的掌心,被他拉着上了船。
刚一站稳,沈若怜急忙松开他的手,不自觉将被他握过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在身上搓了搓。
晏温转身去拿船桨,“坐好。”
沈若怜点点头,乖乖寻了个位置坐下,还乖巧地自觉抓紧两旁的座位,“哥哥,我坐好啦。”
晏温侧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划动船桨。
刚出发的时候,晏温有些手生,小船晃晃悠悠了几下,慢慢的划了一阵后,小船平稳了下来,船速也渐渐快了不少。
小船很快划入池塘中心,四下里十分寂静,除了远处的虫鸣便只剩下耳畔“哗哗”的划水声。
船桨打散池中的月色,漾出一圈圈星星点点的水波。
沈若怜单手托腮,忍不住朝晏温看去。
他的身形比一般男子要高挑一些,身姿清瘦挺拔,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玉带完美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
金丝鹤纹滚边袖口被他卷了起来,随着他划动船桨的动作,手臂上的肌理和经络微微鼓起,显出几分专属于成年男人的力量感。
沈若怜用掌心撑着自己软嫩的小脸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娇俏的脸颊上悄悄浮现起一抹红晕。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他忽然侧过头来看她。
沈若怜心里一凛,急忙转过视线,若无其事地趴到船边,用小手撩了水来玩,小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欢快调子。
小姑娘不知何时解了披风,身上只穿着一件鹅黄色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杏黄色纱衣,月色下隐约可见纱衣内白嫩细软的手臂。
晏温划桨的动作一顿,喉咙里忽然涌出一阵涩痒,他淡淡撇开视线,哑声道:“坐好,穿上披风。”
“哦。”沈若怜撅了噘嘴,虽然觉得有些热,但还是乖乖照做。
第25章
经过方才那个小插曲, 她再不敢看他,而小船似乎比方才划得还要快了一些,不多时便到了对岸。
上岸的时候晏温没有扶她, 而是拉住绳索将船固定好, 确定小船不会再乱晃之后,才让她自己下来。
沈若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那样赤//裸//裸盯着他看, 惹他不高兴了,遂乖乖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出声。
两人又走了小片刻,来到一处竹林边缘, 小铃铛便葬在这里, 沈若怜还给它立了碑。
她走近一些, 瞧见那小小的墓碑旁竟摆了一盘小鱼干, 看样子还十分新鲜,她有些吃惊, “皇兄来看过它?”
晏温:“嗯。”
沈若怜走过去蹲下, 将自己准备的毛球玩具放在那盘小鱼干旁边,语气有些失落:
“说起来,小铃铛还算救过我的命呢。”
晏温强调, “是我们。”
当初晏温带着沈若怜去郊外踏青,沈若怜贪玩, 一不小心就与众人走散了, 晏温去找她,等找到她的时候, 两人又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恰在这时, 路边窜出一条毒蛇,虽然晏温眼疾手快斩了那蛇的蛇头, 但为了保护沈若怜,他还是被咬了。
当时沈若怜才八岁不到,吓得只知道哭,晏温撑着几欲晕倒的身体,带着她踉踉跄跄找了处山洞躲着,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安抚她。
谁料那蛇被斩杀时,另一条母蛇便在那附近,蛇的报复心极重,那条母蛇竟悄无声息跟着他们追到了山洞。
当时晏温意识已经陷入模糊,整个人靠在山洞壁上,只隐隐知道似乎有条毒蛇在朝他们靠近。
他有些认命,觉得自己前两年从那陷阱里捡了一命,大抵就是为了今日命丧于此。
可方才还哭得眼圈红红的小姑娘,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爬过来哆哆嗦嗦抽出晏温腰间的匕首,将他护在身后,举着匕首与那条毒蛇对峙。
那毒蛇模样十分可怖,还吐着信子,时不时发出冰冷的“嘶嘶”声。
他分明瞧见小姑娘剧烈颤抖的肩膀单薄而瘦小,可她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分毫退缩。
后来不知从哪里窜出了一只野猫,将那毒蛇撵走了,而那野猫似乎有灵性,就一直守在沈若怜周围,直到李福安他们找到他俩。
沈若怜就将它带了回来,取名小铃铛。
那次回来后,沈若怜连着做了半个月有关毒蛇的噩梦,他每晚都陪着她入睡后,才回自己房间。
月影西移,风里有了冷意,沈若怜拢紧披风,拍了拍小铃铛的墓碑,“其实小铃铛当年真的很勇敢,那时候它也只是一只半岁的小猫而已。”
晏温站在沈若怜身后,视线落在她蹲下后小小一团的背影上,忍不住温声道,“那时候的你也很勇敢。”
沈若怜没说话,心里有些酸楚。
她又在墓碑前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和晏温走到池塘边的亭子里。
她知道,晏温有些话要同她说了。
月亮隐进云层里,她望着漆黑的水面,轻声说:
“皇兄,当年是我耽搁了你的姻缘。”
不知是不是沈若怜和小铃铛有缘,虽然她只养了它半年,但已经对它十分有感情,所以小铃铛死的那天,沈若怜抱着小铃铛的尸体,在雨地里狠狠大哭了好久。
后来她就一病不起,甚至有段时间高热不退,太医都说回天乏术了。
那时候晏温十八岁,恰是要选太子妃的时候,可晏温为了照顾她,除了上朝协同父皇处理政务,便是没日没夜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如此,等到三个月后她的病彻底好了的时候,选秀也结束了,同他一起的三皇子与五皇子都选了妃子,只有他耽搁了过去。
从那之后,晏温好像便一心扑在了政事上,再没提过选太子妃之事,一蹉跎,便这么多年过去了。
晏温看了她一眼,她很娇小,就算是如今长大了,也只到他的胸口。
他温声笑了,“你怎的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孤那几年的确对于婚姻之事没什么想法,当初因着照顾你而没选到太子妃,恰好也遂了孤的愿了。”
“说来,孤还要多谢你才是。”
沈若怜侧头看他。
不远处的池塘沿着岸边摆满了灯笼,一路延伸到远处,盈盈黄光倒映在水面上,微风拂过,池水微漾,亭子里垂下的洁白纱幔随风飘舞,不时划过他头顶的镂空金冠。
他就站在这缥缈的景致中,眸底落满细碎灯火,清隽温润宛若谪仙。
沈若怜眼眶发酸,喉咙有些紧,“那现在呢?”
晏温在她的注视下垂下眼帘,面朝池塘没说话。
沈若怜仰着头观察他,能看到他略微下压的眼皮上,蜿蜒着细细的淡淡的青色血管。
她的喉咙又紧又疼,嘴唇翕动半晌,才发出声音,“皇兄现在是找到了自己心悦的女子,所以不再排斥成婚一事了么?”
晏温负手而立,风灌进他的袖摆,他沉默半晌,突然问她:
“有没有想过找到你的父母?”
沈若怜微怔,一瞬间血液透凉。
半晌,她单薄的小肩膀轻轻耸动,漂亮白嫩的细颈紧绷,咬紧的嫣红唇瓣里不断溢出委屈的呜咽,“皇兄这是连亲人都不愿与我当了么?”
晏温转身面对她,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波澜,“孤并非——”
天空飘起了细雨,雨丝无声打在水面上,风里冷意更甚。
沈若怜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心里涌起空前的难过,终是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搂住他的腰,扑到他怀里哭出了声。
“就抱一下下,皇兄别推开我。”
晏温举到一半的手顿住,他视线下移,只看到她颤抖的羽睫上布满晶莹的泪珠。
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他轻叹一声,原本想要推开她的手落在她脑后,无声抚摸了几下。
“皇兄,我知道,我知道你心悦孙姐姐,我也知道你只把我当做妹妹。”
她顿了顿,眼泪流得更凶了,好似要将这一年多的委屈都流出来。
“我知道,有些事情本就强求不得……”
沈若怜没再说下去,只将头闷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
他是她情窦初开便喜欢上的人,汹涌爱意夹杂着少女青春懵懂的纯真,构成了烙印在心底不可磨灭的印记。
晏温没说话,静静任她抱着。
她在他无声的沉默中慢慢冷静了下来,心也落到了谷底。
然后她松开了他,后退一步,小声道:
“可在今夜,我是真的讲话说开了,皇兄——”
她抬头看他,泪水从发红的眼眶里一颗颗滚落,也带走了她眼底的灼热和眷恋,“我明日不想回毓秀宫了,我想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去住。”
搬出去,若非宫中大事或者宫宴,便不会再同他见面了。
晏温没说话,只蹙眉看着她,眸色晦暗如水。
良久,他轻点了下头,“孤派人去准备。”
见他同意,沈若怜忽然含着泪笑了,细白漂亮的指尖紧紧捏着袖子,声音小小的:
“还有,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温柔和关心我了。”
晏温盯着她,“好。”
“孤定了下月二十三,让裴家进宫纳采。”
沈若怜似是早就料到,点点头,走到凉亭边,伸手看向天空。
“下雨了。”
晏温语气沉沉的,“嗯。”
沈若怜脸上一片冰凉。
她死死咬住下唇,面朝池塘静静站了会儿,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头对晏温展颜一笑,露出颊边的小梨涡。
“皇兄,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在细雨中并肩走到正殿和馨和苑的岔路口,一路上都十分沉默。
到了路口,沈若怜站定,对晏温挤出一丝笑意,小姑娘眼底红红的,“我回去了。”
她等了片刻,见晏温没说话,转身便朝馨和苑的方向而去。
走了好久,身后的雨雾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嘉宁”。
沈若怜步子一顿,心跳不知怎的骤然加快,她故作平静地转过身去,笑意盈盈,“怎么啦?”
晏温似乎透过雨雾在看着她,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道:
“早点休息,孤明日下朝后送你出宫。”
他的声音同雨雾一样缥缈。
沈若怜笑着转身继续朝前走。
“知道啦,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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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在初春的雨夜里显得异常空阒,黑沉沉的云层压在屋顶上方,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逐渐在檐下聚集成了雨帘。
正殿里没燃灯,冰凉的雨丝透过洞开的窗户飘进来,晏温静坐在正对窗户的太师椅中,视线凝在窗外,神色异常平静。
过了许久,他出声唤道:
“李福安,掌灯。”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李福安快步走进来,掏出火折子迅速点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