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重新落回身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想到裴词安就在门口等她,她心里的愧疚便好了许多,不由加快了脚步。
然而还没走出院门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嬷嬷却绕过了垂花门走了进来,沈若怜脚步一顿,与她撞了个对面。
那嬷嬷显然也没料到能在院子里遇见她,愣了一下,随即向她行了一礼,李福安恰巧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她来,疑惑道:
“哟,什么风儿把吴嬷嬷您吹来了?”
吴嬷嬷笑着同他见了礼,满脸喜庆道:“奴婢是奉皇后娘娘旨意,来同太子殿下说一声,孙婕妤方才生了!是个公主!”
如今皇帝闭关,这宫里的大小事务皆交由太子打理,孙婕妤诞下皇嗣自是要让太子知晓的。
沈若怜听吴嬷嬷这么一说,心知孙婕妤方诞下公主,自己作为皇室中人,今日自然是不适合再赶着出宫了。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视线不自觉移向书房的方向,院子里的日头太过强烈,她看不清书房里的景象,但她就是觉得晏温此刻正在看着她。
沈若怜在院子里站了站,重新走回书房里,见晏温还在看手中的折子,她站在门边的位置,犹豫了片刻,轻声问:
“皇兄,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晏温头也不抬,淡淡道:
“你且先带秋容去馨和苑换身衣裳,孤处理完手头这几件事,叫你一同去凤栖宫。”
沈若怜“哦”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提起笔在写着什么,并没有搭理她的打算,她轻手轻脚从门里退了出来,带着秋容先回了馨和苑。
“公主,方才殿下训你了么?”
秋容陪着沈若怜到了馨和苑,见她眼角还有些微微发红,又想起方才他们进去前太子脸色似乎不太好,不由想着准是殿下又训斥公主了。
沈若怜想起方才在房中,他攥住自己手腕的场景,耳根微微发热,摇了摇头,“没有,就是……”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捏着的书,有些沮丧,“就是罚我抄书了。”
“那公主抄完了?”
沈若怜叹了口气,“没抄完,不过我同他反抗了。”
秋容震惊地瞪大眼睛,“反抗?!”
“对啊。”
沈若怜进到房中,把《女戒》“啪”的扔到桌上,回到自己地盘上的底气又重新回来了。
她哼哼一声,“要不是孙婕妤生产,此刻我都已经和词安一起出宫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这会儿应当已经在买冰糖肘子了。”
秋容:“……”
她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一边转身去衣柜里给沈若怜找衣裳,一边还是忍不住劝道,“公主,奴婢觉得……觉得您打从搬到公主府去住之后,确实——”
她将一件粉色襦裙拿出来,是今年年初刚上贡的蜀锦料子裁制的,拿了衣裳过来,秋容又看了看沈若怜,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您搬到公主府去之后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了,好些时候,您和裴公子去酒楼甚至……戏园,奴婢都见到薛侍卫在门口候着。”
沈若怜闻言愣了一下,“他在那做什么?”
秋容:“想来是奉了殿下的令保护您的。”
其实秋容不说,沈若怜也能猜到,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她忽然低下头绞着手指不说话了。
沈若怜本以为她在宫外玩的那些他都不知道,现在才知,她的所有离经叛道的举动他都知道,所以他今日才会生那么大的气,才会让自己罚抄《女戒》吧。
沈若怜没出声。
秋容也怕自己说错了影响到她的心情,况且主子的事情她一个做下人的本就不应掺和,忙将手里的襦裙递过去,岔开话题,“公主换衣裳吧,身上这身一上午都有些皱了。”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由得秋容替自己换了衣裳。
穿好了襦裙她才发现,这样式和料子皆是最时兴的,但自己已经许久不在馨和苑住了,为何这里还有这些衣裳。
她心里疑惑,忍不住扯着裙摆左右又看了看。
秋容见她这样,不由问,“怎么了公主?”
沈若怜摇了摇头。
恰好这时李福安进来,说太子已经等在馨和苑门口了,沈若怜叫了秋容一道,“走吧,去看看小公主去。”
-
孙婕妤从月份大了后,便被皇后特许搬到了凤栖宫来,也方便皇后随时着人照看。
晏温因着还有政事在身,过来看了一眼,又吩咐李福安着礼部给公主拟几个名字后,待了会儿便离开了。
沈若怜和其他人在皇后这里待着,逗弄了一会儿小公主,又去看了看孙婕妤,直到用了晚膳才从凤栖宫出来。
天色已晚,今日是出不了宫了,沈若怜只能在毓秀宫凑合一晚。
今日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再加上她昨夜没休息好,沈若怜不到戌时就沐浴完换上了寝衣。
她原本打算从书架上找上一本以前收藏的话本子看,然而路过书桌的时候,视线扫过桌上那本《女戒》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住了。
犹豫了片刻,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将今日白天未抄完的那些给抄完,哪怕三遍抄不完,她至少抄完一遍吧,反正就当练练字静静心好了,也算是善始善终。
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里透着潮气,呼啸着往房间里灌,吹得桌上的书页和纸张“哗啦啦”疯狂翻页。
紧接着便毫无预兆地落了雨,听起来雨声似乎还挺急,豆大的雨点儿打在房檐上“噼啪”作响。
秋容匆忙进来关窗户,见她坐在桌旁打算写字,从衣架上取了件外裳披在她身上,又给桌上添了几盏灯。
沈若怜看了秋容一眼,让她收拾完和其他下人一道自去睡去,不用再来她这里伺候了。
秋容有些不放心她。
沈若怜笑着对她挥挥手,“今夜狂风骤雨的,天气又冷,你快去休息吧,我抄一会儿也就睡了,再说,你不去休息,她们也不能去。”
秋容犹豫了一下,又过去替她将床榻铺好,一切整理妥当才出去。
打发了秋容,其余下人也各自睡去,院中很快恢复了寂静。
沈若怜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裳,刚拿起笔抄了一会儿书,忽然想起来今日她和白玥薇的课本到底是忘在了东宫。
她看了眼窗户上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灯影,决定还是明天出宫前再去拿吧。
又抄了小半刻书,正当沈若怜抄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听得门外传来几声极轻的敲门声。
她笔下动作一顿,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胆子小,外面风雨交加,漆黑一片,半个人影儿都没,即使关着门窗屋中的烛火都被缝隙里灌进来的风吹得乱晃,此刻怎可能有人来敲她的门。
沈若怜屏住呼吸,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
然而过了片刻,那敲门声忽然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比方才要大且急切一些。
沈若怜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怎么就让秋容去休息了。
她吞了吞口水,在桌上找了一圈,拿了个博山炉握在手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谁呀?”
敲门声顿住,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是孤。”
听到晏温声音的那一刻,沈若怜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她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反正只要不是鬼怪就行。
她放下笔,走过去开了门。
冷风裹着雨丝一瞬间从门外灌了进来,桌面上的纸张“哗啦啦”吹得乱飞,屋中大半灯烛被吹灭,房间里顿时变得昏暗。
沈若怜被风吹得眯了眯眼,手指不由攥紧门框,微眯的眼缝儿里看到男人一袭墨蓝色锦衣站在自己面前,颀长的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
冷风一吹,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酒气,沈若怜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孤可以进去么?”
晏温的嗓音有些低哑,“有些话想同你说。”
沈若怜抠着门,正要说天色已晚,不太方便的时候,男人已经擦着她的身子绕过她,面不改色地走了进来。
沈若怜:“……”
那他多此一举问那一句干嘛?
有病!
这么晚他来自己房里,她本不想关门,奈何外面风实在太大了,沈若怜无法,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关了。
房门一关,风是停了,可她站在门边看着房间里突然多出的男人,忽然觉得外面那狂乱的风直直吹进了自己心里,吹得她心脏狂跳不止。
晏温身量颀长,墨蓝色锦袍修束得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往她的闺房里一站,瞬间显得她的房间逼仄了许多,空气似乎都窒闷了不少。
沈若怜局促地站在门边,门缝里的风吹在她的背上,她的汗毛又竖起来了。
晏温看了她一眼,走到桌旁,将方才被风吹得满地狼藉的纸张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眼,忽然笑了一声,问她,“今晚在抄《女戒》?”
沈若怜红着脸点点头,真讨厌,自己好不容易自觉挨罚一次,还被他嘲笑了。
“有热茶么?”
晏温把捡起来的纸张整理好,码放整齐放回书案上,在一旁坐下。
沈若怜一怔,忽然想到她方才闻到的酒味儿,但她不想离他太近,给他指了指他手边的茶壶,“皇兄自己倒吧,皇兄是喝酒了么?”
晏温“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今夜同白煜他们几个应酬了一场。”
沈若怜知道,晏温虽然贵为太子,但私底下也有三五好友,有时候必要场合的应酬还是难以避免,但他自来克制,若非应酬或者宫宴,平日里极少饮酒。
沈若怜“哦”了一声,房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她看了晏温一眼,见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握着茶杯,一手缓缓揉捏着眉心,想是正在醒酒,便没有打扰他,自己捡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她心里不住打鼓,实在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是那般凄风苦雨的景象,他喝了那么多酒,到底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第36章
终于, 过了片刻,晏温将一杯茶喝完,茶杯放回桌上, 抬头看向她。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 他的神情不若平日里那般温和清明,看向她时多了几分莫名的晦暗。
沈若怜被他看着, 身子不由一正,双手放在膝头的袖子里,紧紧攥了起来。
等了半晌,她见他将两本不大的明黄色册子放在了桌上, 那两本册子恰好压在她抄写的那本《女戒》上面, 深蓝色封皮越发衬得明黄色惹眼。
沈若怜不禁有些好奇, 便向前探了身子想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谁料身体刚刚前倾, 身下的椅子忽然发出“吱呀”一声,沈若怜动作一僵, 尴尬地对着晏温笑了笑, 重新坐了回去。
晏温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里来。”
沈若怜被他这么一说,更不想到他跟前去了, 急忙摆摆手,刚要拒绝, 就见晏温又拿出一个小瓷瓶, 对她道:
“替孤上药。”
沈若怜动作一顿,脑子忽然懵了片刻, 上药?上什么药?
她眨了眨清凌凌的眼睛, 正打算开口问的时候,猛然想起白日里李福安说的他伤口一事, 忽然间反应了过来,脸颊“腾”的一下变得通红。
他该不会是打算让自己给他背上上药吧?
小姑娘面上情绪太过明显,晏温盯着她看了一眼,喉结滚了滚,“不错,就是给孤背上的伤上药。”
沈若怜头皮都麻了,外面狂风骤雨,屋中灯光昏昏沉沉,她与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他要她给他背上上药?那……那岂不是他还要脱衣服?
她想起那次看到的他沐浴后衣衫半露的样子,吞了吞口水。
虽然她上次心里十分禽兽地想扒光他的衣裳,在他胸口印上她的牙印,但想是一回事儿,做又是另一回事儿啊。
更何况如今她马上就要和裴词安定亲了,虽说她现在全然把他当做哥哥看待,但无论如何,这么做都不太不合适。
“今日白天在孤的书房,不是还对孤的伤口十分愧疚么?怎么,让你上个药,倒是不愿意了?”
“不、也不是不愿意……”
沈若怜脸更红了,“就是,就是……”
晏温手中慢条斯理地把玩着那个小药瓶,面上神情和煦若春风。
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了一声,拔开那个小药瓶,当着她的面,倒出里面的一粒醒酒丸,和着茶水喝了下去。
沈若怜:“……”
她忽然好后悔方才给他开了门,他又耍她!
她被他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觉得自己气都不顺了,开口同他发脾气,“皇兄到底这么晚来干什么?”
沈若怜生气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气势,她停了停,暗暗吸了吸鼻子,才继续凶巴巴道:
“如此深更半夜,皇兄不回东宫休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皇兄还是尽快回去吧,免得被旁人看到了说闲话,更何况如今我就要同词安定亲了,你再来我这里也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