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怜!你太过忘恩负义!”
沈若怜垂着眼眸,静静听她说完,左边脸颊还隐隐发疼,嘴里似有淡淡的血腥味。
过了好久,待到皇后发泄完后,她才抬眼看向她,眼里冰冷一片,全然没有从前围在她膝下时的娇俏和明媚。
她淡淡道:“皇后说完了么?”
她唤她皇后,而非母后。
皇后一顿,激动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长舒一口气,“说完了。”
沈若怜这才走到一边坐下,也不招呼她坐,只是淡淡出声,“你前边的话说对了,我和太子上//床了,我们做了伤风败俗之事,而我,在此前确实觊觎过他。”
沈若怜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心如止水,可在亲口说出这些话,揭开自己伤疤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她死死攥住隐在袖中的手,轻吸一口气,竭力稳住语气:
“但天下皆知我们并不是真兄妹,你也不用用这来说什么,况且这件事,并不是我勾引他,皇后应当也知道那晚春//药之事,后来我想过与他一刀两断的,但你瞧——”
沈若怜嗤笑一声,将裙摆撩开,脚腕上的一圈红色的痕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皇后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也知道,这间屋子,在昨夜之前是一直上锁的吧。”
她无声冷笑,抬头看向皇后,语气犀利:
“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到底是谁囚着谁?!皇后您除了是太子之母,还是一国之母,想必您不会这般眼盲心瞎,您一定会为民女做主的,是么?”
皇后在看到她脚腕上的痕迹的时候,面色就变了。
之前是她太过生气失了理智,可她自己的儿子她到底了解,她也知道沈若怜性子单纯,同那些想爬床的妖艳女子绝不是一类,这种事若非太子强求,又怎会发生。
皇后听她说完,脸色更白了,沉默半晌,她面上出现懊恼的神情,忽然将沈若怜轻轻揽进怀中,哽咽道:
“是母后不好,是太子那混蛋不好,我们家欠你的,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到底也是她这么多年看着长大的孩子,虽不似亲生儿子那般偏疼,但同样作为女人,皇后还是有些恻隐的。
沈若怜被她抱住,温暖的怀抱忽然让她鼻尖一酸,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肯对她说一句“你受委屈了”。
她小口小口地喘息,力图将不断上涌的眼泪压回去,然而还是忍不住落了两滴泪,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委屈了些。
过了好久,两人都慢慢平静下来,沈若怜推开她,直直朝她跪了下去。
皇后一惊,就要过去扶她,然而她却不肯起,只说,“求皇后救我出宫,我愿从此山高水远永不入京。”
皇后伸过去扶她的手一顿,“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女子,若是独自一人今后如何生活。”
沈若怜笑了一下,“那夜过后,我就有这想法了,若非太子将我——”
她顿了顿,“我早就离开了。”
皇后沉默片刻,将她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问她,“那你——”
虽然很残忍,但她还是不得不问,“那你与太子,事后有没有喝避子汤?”
若是放任她随意离开,龙嗣流落民间岂不是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
沈若怜知她所想,笑了笑,“皇后放心,每次事后都会喝。”
皇后闻言放下心来,本想叫女医过来再给她诊治一番。
但想了想,到底觉得有些开不了口,想着她年纪还小,晏温也不可能让她这么早就怀孕,那避子汤定是没什么问题,便也作罢。
她拉过她的手,“你若是想好了,今日午后,你便找借口支开李福安,只需走出东宫的大门,本宫安排人接应你。”
沈若怜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不由有些晃神,就听皇后又嘱咐,“旁的东西都不用带,本宫自会着人安排,这两日太子去了耀城,你若是走,便趁早。”
她蜷了蜷手指,默默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皇后又问,“可需要母后派人帮你提前打点好路线?”
沈若怜摇摇头,“不必。”
出了宫门,她不愿再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行踪。
皇后临离开前,沈若怜又突然叫住了她。
她从一旁的匣子里取出一个镯子,递给她:
“这是……裴词安姐姐在我及笄宴上送给我的,如今我与他……我与他已成陌路,这镯子再放在我这里不合适,娘娘帮我交还给他吧。”
皇后握着镯子,过来轻轻搂了她一下,“此去天高地远,你多保重。”
沈若怜退后一步,标标准准行了个礼,“民女沈若怜,愿陛下、皇后娘娘身体康健,福泽万年,愿四皇子殿下吉祥安康。”
“愿此生,永不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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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城。
晏温连夜从皇宫出发,在卯时一刻到达了耀城,和皇帝先前派出的人碰了面,先被招待着去驿馆休息。
他自打快马加鞭进了耀城,便觉心神不宁,收拾洗漱过后,先是听了众人的汇报,又立刻按照情况安排贾柯他们部署了追剿计划。
贾柯听完后并未说话,待到所有人都推出去,他才忍不住问,“殿下此计划未免有些太过冒进,其实可以缓上一两日徐徐图之的,殿下为何——”
太子从来不是做事冒失之人,他自来运筹帷幄,任何事情都笃定于心,有时甚至他们这些人都着急了,殿下仍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次却不知为何这么着急。
晏温看了他一眼,走向窗边。
他站的窗子开在朝东边的位置,恰好是京城的方向。
一眼望过去,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金灿灿的阳光将大地铺上一层暖光。
晏温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说出心中所想:“孤想尽快回去,孤从前犯了些错误,有个小姑娘,孤还没哄好。”
他已经决定好,此次回去便同父皇与母后坦白,他也要同她好好说,好好哄她,再不勉强她。
晏温回过神看向贾柯,“听说这附近的苍岚山上,有一棵千年沉香树?”
贾柯一愣,忙回道,“是,就在苍岚山的南面山坡的半山腰上,品相极佳,不过听说因为是长在悬崖峭壁上,所以品相再好也无人能摘,殿下问这是要?”
晏温想起小姑娘从前坐在一堆香料前,同他讲起制香时滔滔不绝的样子,眼底氲起了淡淡笑意,并未出声。
第56章
因着晏温临走前的交代, 且她自己此前表现出来的心灰意懒,沈若怜这次支开李福安十分容易。
她将房中被褥铺开,床帐拉下来, 摆出正在午休的样子, 到了约定时间偷偷溜到了东宫侧门的位置。
转过侧门,果然见一个宫女在那候着, 手中还捧着一身同样的宫女服。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皇后竟然也在一旁不远处,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医。
沈若怜心一沉,不自觉停下步子, 蹙眉看她。
皇后见她不动, 忙过来拉住她走到一旁墙角, 犹豫了片刻, 低声同她解释道:
“本宫昨夜听说,太子命人给你煎的并非避子汤, 而是——”
她小心翼翼觑了沈若怜一眼, 面上带了几分不自然,“而是坐胎药。”
沈若怜猛地抬头看向皇后,一双眼睛瞬间发红, 满是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脑袋,脑中嗡嗡作响, 定了很长时间, 她才缓缓压下眼帘,眼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讽刺和厌恶。
沈若怜没说什么, 将手朝那女医伸过去, 拉起一截袖子,勾唇嗤笑:
“那就有劳了。”
她的语气让皇后面上神情越发不自然, 用帕子掩着唇角遮掩住尴尬,对那女医点头示意。
沈若怜浑身冷得厉害,那女医的几个指腹搭上来的时候,她只觉得那里像是被灼烧了一般,脉搏在她指腹下突突直跳。
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小腹上,抬头看了看东宫的鎏金屋顶,忽然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
原来连这都是假的,原来她腆着脸同他说去弄避子汤时,他想的是如何用孩子圈住她。
她自来怕苦,却每次都不曾落下半口药,原来一口口喝下去的竟都是他的欺骗和愚弄。
沈若怜觉得自己心里最后一丝信念也坍塌了,风一吹,一切烟消云散。
那女医诊得很仔细,诊完她的右手腕又换了左手腕,沈若怜紧紧盯着她,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紧张起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那女医收回手,退到皇后身旁。
沈若怜吞了下口水,双手紧紧握住身侧的裙摆,掌心里的黏腻顺着裙摆的布料泅染开来。
她见那女医对皇后行了一礼,听她不紧不慢地开口,用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公事公办地回答:
“回皇后娘娘,这位姑娘并未怀孕。”
说完,她便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去,仿佛与眼前的一切隔开一层壁垒。
但沈若怜却打心底里觉得,从未有人说过任何一句话能比她方才那句更为动听。
她说,这位姑娘,并未怀孕。
沈若怜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蜂拥而至,交汇在一起又慢慢全都变成了释然。
她垂首抿了抿唇,重新看向皇后时面上表情已恢复平静,“如此,我可以出宫了么?”
皇后错开她的视线,眼神闪烁,点了点头,“去吧,一路保重。”
沈若怜换上那宫女拿来的衣裳,一路十分顺利便同她一起出了宫。
宫门口停着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看起来又小又旧,那宫女在宫门外的墙边对她指了指那马车:
“姑娘别嫌弃马车旧,只有这样的才能不惹人怀疑,东西都放在马车上了,奴婢就不送了,姑娘自去吧。”
沈若怜点点头,声线紧绷,语气里忽然多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我明白的,多谢。”
说罢,她转身朝马车走去,越走越快,及至到最后,她提着裙摆开始朝那边小跑,粉色的裙摆在她脚底下仿若一朵朵盛开的海棠。
她踩着阳光,来到马车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上车。
然而还不等她上去,那帘子先自里面被人掀开,沈若怜看到那人,猛地一愣,眼底忽然涌出一片晶莹。
她呆愣愣地将手递给那人,任她将自己扶上去坐下,这才恍若呢喃一般,唤了声,“秋容。”
这一声下去,秋容忽然忍不住一把搂住她,小声呜咽起来,“公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呜呜呜……公主……”
沈若怜也鼻尖发酸,她将头仰起来眨了眨眼,逼退眼睛里的泪珠,拍了拍秋容的背,“行了行了,如今我自由了,你就别哭了。”
话音未落,她眼里被逼退的泪又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于是两个姑娘家在马车里相拥着,又不敢哭出声,就小声地压抑着哭了好久。
直到沈若怜放开秋容,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红肿的眼睛,又忽然对望着笑了出来。
沈若怜“噗嗤”一声,一个鼻涕泡在脸上崩开,秋容没忍住笑着替她拿帕子擦了。
“公主有没有想好后面去哪儿?”
沈若怜由着她给自己擦脸,闭上眼睛想了想,声音在帕子底下闷闷的,“嗯……去江南吧。”
“江南?”
沈若怜点头,“嗯,不过不去扬州了,去淮安,此去路远,你当真想好要跟我走了?”
沈若怜没问她那天走后,晏温跟秋容说了什么,也没问这次秋容为何能跟着她一起走,她选择相信她。
秋容点头,坚定道:“嗯,公主去哪儿我去哪儿。”
沈若怜笑着抱了她一下,在她怀里蹭了蹭,又有了几分从前的俏皮样,“好秋容,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公主了,我是——”
她想了想,忽然抬头看她,“对了,咱们俩换个名字吧?”
秋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该换一个,但是换什么好呢?”
沈若怜也皱着柳眉仔细想了会儿,“算了,先不想了,太伤脑筋。”
秋容见她渐渐有了人气儿,不由笑了起来。
秋容告诉她,半个月前宫里来了人,说是要烧了公主府的主殿,后来不知为何,又没烧。
沈若怜点点头没应,顺手拿起一块儿点心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嚼啊嚼。
秋容看她一眼,自觉地闭了嘴,给她倒了杯水放到手边。
在城里的时候,沈若怜不敢掀开车帘看外面,直到出了城过了好久,她才忍不住将车帘小小地掀开了个缝儿。
阳光瞬间从那窄小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初夏傍晚潮热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清新一瞬间扑面而来。
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草地在夕阳的照射下铺上一层金色的光。
沈若怜眼眶一热,闭起眼睛狠狠做了几个深呼吸,前尘往事仿佛都在这一呼一吸之间被释放了出去。
马车又行了半刻钟,忽然慢了下来,沈若怜心里一紧,与秋容对视一眼,就听外面车夫喊道:
“姑娘,前面路上站了个男子,看样子似乎是想拦停咱们的马车,你看停吗?”
沈若怜浑身僵硬,脸色一白,看向秋容时的眼底涌起一丝慌乱。
秋容紧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悄悄从侧边掀开车帘朝前面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前面路上站着的裴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