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温的声音越来越哑,停了许久,他微微敛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苦笑道:
“从那之后,孤这手,就再难拉开弓了,也是从那时候孤发誓,此生孤的箭尖,永远不会对准自己人。”
沈若怜一直在侧头看着他,看他说话时因克制着情绪,颈部鼓动的青色经脉,看他眼底的无奈,看他唇畔强行拉扯的弧度。
她的心忽然就被轻轻刺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好像扑进他怀里,同从前每一次一样,挠他的后腰,同他撒娇,然后看他无奈又好笑地在拍拍自己的脑袋,笑说一声,“娇娇,别闹。”
正在这时,晏温忽然回头看她,沈若怜猛地一凛,急忙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她听见他对自己说,“所以孤同陈莺什么也没有,那次——”
晏温薄唇翕动,“对不起。”
沈若怜知道他说的那次是什么时候,她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小姑娘的嗓音轻轻的,话语一出口,便随风消散在潮湿的夜色里,好似从前同他整整十年的纠葛,也像这句话一般,轻描淡写地便消散了。
晏温无声笑了笑,从软椅上起身,拉着沈若怜走到栏杆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道:
“娇娇,孤给你看样东西。”
沈若怜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忽然,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划过一抹亮光,紧接着那亮光在墨蓝色天际炸开,明亮的焰火绽放出金色的火树银花,又如同流苏一般撒下来,把天幕映衬得耀眼夺目。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一朵一朵在天空中应接不暇地绽放,夜幕下噼里啪啦地炸出绚丽多彩的花簇,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金色的流光溢彩中。
男人的身躯贴了上来,自背后伸出双臂将她圈搂在怀中,他温热的体温一瞬间将她完全罩住。
沈若怜怔了一下,随即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入眼眶,漫天飞舞的缤纷绚烂下,她怔怔回头,看进他的眼底。
晏温琥珀色瞳眸里同样映出夜色下这璀璨的一幕,他眼底含笑睨了她一眼,在她耳畔宠溺地笑道:
“说好每年过年都陪你看焰火的,只是明年的怕是来不及了。”
他顿了一下,“也或许往后每一年都不行了,娇娇——”
远处的烟花绽放的越发热烈,噼里啪啦的声音和灿烂的金色构筑出热闹的图景。
男人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眷恋与不舍,他的语气含笑,嗓音却有些脆弱地感叹:
“好舍不得放你走啊。”
风鼓鼓地吹进来,尖刃般刮在脸上。
沈若怜眼底一直压抑的潮湿忽然之间便涌了出来,胸腔里被他这句话激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疼。
她急忙垂眸不去看他,心里忽然撕扯着难过得要命。
远处的焰火还在拼命燃放,好似真想将未来几十年的都在这一夜里燃放了一般。
沈若怜仰头看过去,努力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呼吸。
风很冷,但在晏温怀里,却感觉不到分毫。
过了许久,焰火才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和漆黑,不知在何时,露台上的灯盏都已被风吹熄。
四周比方才更加空寂。
沈若怜清楚地听到两人错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沈若怜。”
静默了片刻,男人低低的声音带着潮热的气息落进她耳畔,“孤想吻你。”
“什——”
沈若怜还未从方才那场绚丽的烟花秀中平复好情绪,怔愣的功夫,她只觉手臂被人紧攥着推了一下,她的身子被迫转了过来,整个人便被他推在了柱子上。
男人护着她的后脑,身躯罩了上来。
他低头缠吻上去,口中还混合着薄荷与梅子酒的味道,一进来就长驱直入的撬齿深吻,没有缓冲,没有磨合,唇瓣紧贴着碾磨,舌尖勾划搅弄,带着点凶意。
鼻尖终于抵蹭在一起的时候,晏温侧过脸,护住她后脑的手下滑,手臂一圈,拦腰将她搂紧在怀抱里。
沈若怜推拒着他,相当无力。
耳边全是鼓荡的风声,她的视线、吐息、唇齿、腰侧全被晏温占据,头脑昏昏沉沉,越发混沌。
晏温在这时候离开她的唇。
他双手交扣在她腰侧,牢牢圈住她,额头抵在她肩窝,深一层浅一层的呼吸。
“皇兄——”
沈若怜微喘着推他,软糯的声音刚发出声,晏温再一次吻了过来。
腰被他收抱得更紧,他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搂住自己的脖颈,掌心扣住她的后脑勺,更紧地贴向自己。
两个人密不可分,身体和唇齿。
他勾缠着她的舌尖含吮,又细细密密地□□她的舌侧和口壁,下颌微侧,更深入地送吻进去。
沈若怜被他吻得眼尾发红,眼底沁出水雾。
好半天,就在沈若怜快要喘不上气,忍不住重重咬在他唇上的时候,晏温才终于放开了她。
他沉默着与她抵着额,凌乱而粗重的呼吸与她的缠在一起。
他缄默地落眼在她的唇上,似乎在平复刚刚的意动,说不出此刻的氛围是旖旎还是对峙。
晏温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而此刻这些味道就全然将她笼罩,穿过她的鼻腔,盈满她的每一层感官。
沈若怜低垂的浓密眼睫扇了扇,抬眼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汇,沈若怜发现自己的心正在轻轻颤抖,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一般,那丝旖旎的气氛在彼此之间勾勒出浓墨重潮的色彩。
连风里都是爱//欲的味道。
沈若怜有些心慌,推了推他。
晏温凝视着她,过了好半晌,忽然闷笑了一声,彻底松开了她。
“走吧,孤送你回去。”
男人猝不及防离开后,冷风忽然灌了进来,沈若怜拢紧外裳,心底忽然有些空。
她沉默不言地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进了房中,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她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方才站的那栏杆的位置。
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剩下,仿佛方才那些烟花只是一瞬间的灿烂梦境。
沈若怜飞快收回视线,就见晏温站在她前面的台阶上,伸出手等着她。
她抿了抿唇,将手放在他掌心的一瞬间,忽然有些想对他说她不走了。
然而那种冲动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她压了下去。
两人沉默地从揽月阁出来,此刻已是月上中天,整个淮安县重新沉睡,四周空阒而冷清。
晏温站在马车边,看了她许久,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哑声道:
“走吧。”
沈若怜点点头,被晏温扶着,和他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辘辘的马车声回响在空荡的街上,沈若怜的心里越发荒凉。
然而马车才行了没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马车随之停了下来。
晏温掀起疲惫的眼帘,淡淡问外面,“何事?”
“殿下,王家村决堤了,河水冲断了出城的路!现在不断有王家村的灾民朝城里涌来。裴大人——”
沈若怜攥紧衣摆,手心里不自觉沁出冷汗,就听外面传来薛念冷促的声音,
“裴大人赶在道路被水冲断前进了城,此刻正在府衙等着殿下!”
晏温飞快瞅了沈若怜一眼,对薛念道:
“知道了,孤即刻就回去,你先去帮裴大人稳住王家村的灾民。”
外面薛念领命离开,马车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良久,晏温颇有些无奈地苦笑,“娇娇,这次你当真是走不了了。”
不知为何,沈若怜心里忽然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她没接他的话,而是说:
“皇兄还是先去府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晏温蹙眉,“马车给你,让李福安送你回去,孤自己走回去就行。”
沈若怜急道:“可府衙事出紧急,更何况怎能让你走回去。”
此处离府衙相对更近,但府衙和她家刚好是两个方向。
想了想,她干脆一咬牙道:“我先跟你去府衙,马车先送你,完了再让李福安送我回去。”
晏温定定看了她一瞬,“也好。”
说完,他也不再耽搁,当即让李福安调转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朝府衙赶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到了府衙门口,府衙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裴词安静立在门口等着。
见晏温从车上下来,裴词安匆忙同他见了一礼,来不及客套,急声道:
“殿下,王家村的灾民臣已然命人开始安置,但灾民中有许多人都受了伤,急需人手帮着上药包扎,且受伤之人中还有许多女性,恐怕——”
裴词安顿了顿,“恐怕此刻得将县城里的女子叫醒一些过来。”
晏温闻言沉默了一瞬,下意识用身体挡住马车的车帘。
他正想说话,忽听得马车里传来沈若怜娇糯的声音,“或许,我也可以帮得上忙。”
晏温下意识看向裴词安。
就见对面男人神色猛地一震,随即眼底布满不可思议的神情,然而细看过去,那不可思议之下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
晏温眸色沉了沉,勾唇冷嗤一声,转身将已经从马车里出来的沈若怜扶着下来,手却没有立即松开她的,而是沿着她的手腕下移,顺势将她的小手包进了掌心。
裴词安视线定在他俩交握的手上,面色陡然一白,眼底的狂喜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
沈若怜也被晏温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挣脱开他的手心,朝着裴词安站的方向后退了一步。
晏温呼吸微滞,手背青筋鼓了鼓,末了,语调沉稳地说:
“如此,便按裴卿说的做,你去让县丞带人召集人手,每人每日二十枚铜钱外加两顿饭的补助,由朝廷支出,另外单独劈开一片区域安置灾民,还要在地下挖出水渠,以防灾民若是后期爆发疫病,雨水外溢感染整个县城,还有,立即关城门,除了王家村的人,没有允准不许放人进出,再者安抚百姓,让县丞准备一下,明日天一亮孤亲自巡查堤坝。”
快速吩咐完这一切,他看了眼沈若怜,默了一瞬,平静道:
“那就劳烦沈姑娘和孤一起在此等候片刻。”
沈若怜低垂着眼眸,没看他二人,只低低道了声,“是。”
裴词安看了面前两人一眼,嗓音有些微哑,也低低应了声“是”。
末了,临离开前路过沈若怜身旁,他终是没忍住,低声对沈若怜道:
“照顾灾民变数颇多,还请沈姑娘优先保重自身安危。”
晏温克制地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沈若怜,重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脊背僵直。
沈若怜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凑到裴词安身边,对他笑了笑,小声道:
“好久不见,裴大人。”
裴词安亦对她笑了笑,满眼心疼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瘦了些,沈姑娘。”
沈若怜忽然绽开一抹释怀的笑意,没再说话,后退一步将路给裴词安让出来。
裴词安翻身上马,再未多看她一眼,疾驰而去。
马蹄声将黑夜炸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晏温面对着府衙门前的灯笼看了半晌,直到听不到马蹄声,他才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沈若怜一眼,喉结滑滚,语气隐忍道:
“随孤进去吧,沈姑娘。”
第65章
晏温说完便率先一步朝着府衙内走去, 沈若怜看了眼他的背影,低头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
一路上府衙里的官差忙忙碌碌,然而每个人在路过他们二人时, 除了给晏温请安, 都掀着眼皮用余光偷瞄沈若怜。
晏温走了两步,忽的停了下来。
沈若怜吓了一跳, 也跟着停了,就见他回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继续转头往回走。
虽仍然迁就着她的步伐, 但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些速度。
沈若怜有些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 忽然想起方才自己下马车时将披风落在了马车上, 此刻身上穿的裙子略显紧身, 将她的腰线掐得十分明显。
平日里这么穿倒是没什么,然而此刻府衙里灯火通明, 来来往往的又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 再加之她一个姑娘家这般穿着跟在太子身后,便难免叫人心生了绮念。
但那马车已经让李福安带去安置灾民用了,现在也没法回去找了。
沈若怜耳根忽然有些发烫, 忍不住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垂着头小跑着追上晏温。
晏温见她追来, 慢下步子等她, 又在她快走到跟前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外侧。
两人一路顺着廊下往回走,晏温高大的身躯挡在她外侧之后, 沈若怜后面的一段路就再没怎么感受到那些衙役打量的目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