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马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辛月影,“我先问问你,你也给我相公治了一段时日了,他的腿怎么样?”
瘸马目光盯着西厢,漫不经心的敷衍:“还能怎么样,我就这么治着呗。”
辛月影知道他心思完全没在这里,眼睛骨碌碌一转,计上心头:
“马爷,适才我相公和她说话您也听见了。
她对我相公有恩,我相公的意思是,他和老三往后就是她的孩子了,您想想,这您要是把我相公治好了,她能不念着您的好么?
再者,马爷,您和她慢慢相处,总要找个话题,我丈夫的病情交流就是话题。
你上心点我丈夫的病情吧马爷。”
瘸马看向辛月影,两只眼睛左右乱转。
他很快严肃起来,事关他的终身大事,瘸马立刻思索良策:
“你记着,你相公的足浴不能停,再一个,要防止他的双腿无力而萎缩,所以你尽量替他做一些抬腿动作。”他咽了口唾沫,道:“时不时地,让霍齐抱着他,让他试着用双足站起,每天必须站半个时辰。”
“还有呢?”
“我再给你开些方子,这些药都是滋补的,不便宜,但吃了会对他有所助益。”他扭头一瘸一拐的回了房,洋洋洒洒给辛月影开了张药方,递到她手里。
辛月影接过方子,上面第一竖行就写着虎骨二字,往下看,便是鹿茸,人参,冬虫夏草,牛骨旁边还画了个小镰刀,不知什么意思......
饶是对中药一窍不通的辛月影也晓得这些都不是便宜的药材。
她将方子叠好,揣进怀里,去了驴车前卸下瘸马带来的货品。
瘸马买来了纸钱,辛月影便拎着一蓝子香烛元宝搁在了灶房,不会儿就回屋了。
瘸马逗留在院里舍不得离去,眼巴巴的看着西厢的方向。
他枯等良久,见得夏氏不出来,心里多半也明白人家当真是故意躲着他,于是悻悻赶着毛驴下山了。
辛月影早就脱了鞋上炕了,她跪在窗户前,盯着瘸马的一举一动,见他走了,辛月影也关上了窗户,不经意看向沈清起,二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辛月影感觉沈清起似乎有话说,她歪歪头望着他:“怎么了?”
沈清起:“你困了么?”
“啊?”辛月影讷讷看着他。
“困不?”他又问。
辛月影点点头,她确实有点困了,昨夜忙碌了一夜,到现在才安生。
沈清起望着她弯唇浅浅的笑了,将她的绣花小枕头放平,“睡会吧。”
辛月影躺过去,窗外的夏蝉阵阵,屋内有些暑热。
辛月影打了个哈欠,合衣躺下了。
她稍稍抬眼,发现半躺着的沈清起正垂眼望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无声的对望片刻,沈清起慎重的问她:“你会离开这么?”
第58章 你瞧我怎么孝敬你
“离开这?”辛月影枕着手,抬眼望着沈清起。
她想起了田螺姑娘的故事。
田螺姑娘在发现别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要回到天庭去了。
应该不会吧?辛月影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
说真的,她觉得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已经很离奇了。
可当她看到沈清起那双略有些黯淡的目光时,便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她斩钉截铁的告诉他:
“我不会走的。”
她眨巴眨巴水光潋滟的眼睛,“咱们那天夜里什么都没有说,对不对?又没挑明。”
沈清起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的放松,他轻轻颔首。
“那就行啦!”辛月影笑了笑,枕着手闭眼睡觉。
她很快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了沈清起的声音闯入她的耳畔:
“谢谢你,小仙女。”
她睡意沉沉,甚至无法回他一句,没关系的,小疯子。
辛月影一觉醒来时天已黑下,屋内空无一人,炕桌上留了一盏小灯。
辛月影穿鞋下地,见霍齐正在院子里收拾竹藤,他见辛月影醒了,转身去灶房给她热饭,又告诉她,二爷和三爷去给老爷夫人烧纸钱了,才走不久。
辛月影看向亮着灯火的西屋,走到霍齐身前轻声问他:“谁在西厢?”
“夫人和心姑娘。”霍齐道。
夫人?
霍齐改口倒是挺快,辛月影看了他一眼,神情凝重。
她独立院中,脑海里回忆着沈清起的话音。
以后夏氏就是她的婆婆了,跟孟如心的情形不同,夏氏可是用了她儿子的命去换的老三。夏氏倘若给辛月影气受,估计沈清起不会偏袒她什么。
况且她此刻不去听墙根儿也知道孟如心必然是正跟夏氏告状。
辛月影心里十分沉重,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安,终于,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与其内耗自己,倒不如率先发疯外耗别人!
就这么定了!
她走到西厢门前,隐隐约约听得里面传来孟如心的抽泣之音。
辛月影冷声道:“夏嬷嬷歇下了么?”
她故意没有改口。
“还没。”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辛月影:“劳您去主屋,我有事要说。”
辛月影没等她开门,率先扭头去了厅里,她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神情肃穆。
夏氏走了进来,疑惑的望着辛月影。
辛月影没有起身,微微昂起脸,冷眼望着夏嬷嬷:“我想,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如心已经跟您介绍的很全面了吧?”
她开门见山的问。
夏氏一怔,立在辛月影面前,扯了个笑意:“心姑娘什么都没跟我说。”
看看,看看,果然是一伙的,竟替她瞒上了。
夏氏回头看了一眼霍齐的方向,略有些不安的回头看向辛月影这边:“心姑娘真没说,真的。”
她说完了话,再次回头看向灶房里的霍齐。
看这意思,大概是想寻求霍齐的帮助。
她简直跟孟如心一模一样。
辛月影垂眸一笑:“没说最好,只是说了我也不怕,我辛四娘做事光明磊落。”她顿住,抬眼望着夏氏,眼中填满恫吓:“不论以后来阴的还是玩儿阳的,我都接得住。”
霍齐:“饭热好了!”他端着盘子出了灶房,趁此当口,夏氏转头走了。
霍齐把饭菜撂在桌上,说了声去找沈清起他们,便也出去了。
辛月影顾不上吃饭,贼兮兮的绕至西厢的屋后去听墙根儿。
这会儿正是暑热时,窗户开着,辛月影轻手轻脚的扒头往里瞧。
室内一灯如豆,孟如心正蜷缩在床上,她照旧是那一身白衣,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使得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夏氏则垂着脸将袖子卷上去。
辛月影本以为孟如心会问一问她找夏氏说了什么。
可孟如心根本没问,只是泪水涟涟的正和夏氏继续诉说着她的委屈。
孟如心支起身:
“若她一人欺我辱我,我倒也能受得,只是那姓马的大夫,更是个为虎作伥的。
他们二人联手给我做了个局,使我不得再在老槐树下给村民问诊。姓辛的始终嫉妒我被村民爱戴,这才诬陷我,栽赃我!
那毒药,定是那姓马的臭瘸子给她的!”
夏氏卷好了袖子,埋头擦拭桌面。
孟如心沉声道:“夏夫人,您得给我做主!既你说二爷要认你做母亲,那你以后就是姓辛的婆母了,正好趁此良机好好地调教她!
想想吧!沈哥哥有个这样的娘子在身边,后患无穷!她乡野村妇,粗鄙庸俗,她配的上沈哥哥吗?
还有,我甚至担心她知道了咱们的秘密,万一以后揭发咱们怎么办呢?这样的势力小人,她万一起了歹念可怎么得了?”
夏氏手里的动作顿住,看向孟如心。
孟如心:“她到底是外人,咱们有时候也不能太善良了,不能给自己留后患。”
夏氏音色低沉:“依你的意思,是把她弄死?”
孟如心抽了口冷气,用仅剩的一颗门牙轻咬下唇,垂下了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室内一阵诡异的寂静。
辛月影皱眉望着夏氏。
“如心,牙口不好,就少说两句话吧。”夏氏沉声道。
孟如心一怔。
外面的辛月影也一怔。
夏氏将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扔,一双眸子闪烁着精明的光:
“你跟我念叨了一夜,无非是想唆使我去刁难二夫人,可你忘了你我皆为下人,二夫人才是上人。”
孟如心难以置信的望着夏氏:“下人?沈哥哥认你做娘了呀!”
“那是对我心里有愧,我宁愿二爷三爷还像从前使唤我,也不愿他们心里含着愧疚!”夏氏沉声道:“昔年若无夫人的恩情,我们一家三口早就死在了洪水之中。
后来夫人见我家鸿儿与三爷年纪相仿,让鸿儿做了三爷的伴读,说是伴读,可三爷和我的鸿儿自小一同长大,府里但凡有少爷们的吃穿用度,夫人都会给我鸿儿准备一份。
鸿儿后来身体不好,老将军为我儿访遍名医......”
大概是提起了她的儿子,夏氏的眼眸盛满泪水:“我永忘不了,那年将军府遭了难,鸿儿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抓着我的手,哀求着我,让他替老三去死,他说当年有人笑话他是小奴隶,老三知道了提着菜刀要与那人拼命。
鸿儿说莫说如今他已病入膏肓,就算他身体强壮也愿意替老三去受死,他说那是他的兄弟。”
夏氏哽咽住,平复了一阵心情,这才沉声道:“二爷三爷因得此事心里本就有愧,或许我刁难了人家媳妇,二爷也不会说什么的,可我为何要无端端去刁难一个好人?”
孟如心愕然:“好人?她姓辛的哪点好?!”
夏氏:“民间有句老话了,穷时看妻子,富时看丈夫,如今沈家遭了这样的大难,一穷二白,她没有离开丈夫,精心操持家里,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真心待二爷好,即便给我气受了,那也是应当应分的!我也得忍着!我既活下来,就得替老将军和老夫人好好照看着这个家,如心,倘若你对二夫人敢存了半分谋害之心,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嘭”地一声,窗户被拍开了,骇得夏氏和孟如心双双惊叫一声。
辛月影站起来了,满脸惭愧的望着夏氏:“呜呜呜,我真该死啊,娘啊!你以后就是我亲娘了!你瞧我怎么孝敬你的!”
第59章 顶级慷慨
夏氏吃惊的看着窗外的辛月影。
两两对望,夏氏扯了个极为僵硬的笑容,她玄身从正门走出去。
辛月影把窗户关上,迎过去。
夏氏尴尬的看着辛月影笑了笑:“适才您找我,我本有件事想和您解释,但霍齐在,我又不好同着他说这个事。”
辛月影握住夏氏冰凉的两只手,诚恳的看着她:“婆母请讲,但请不要跟我您您的,我是晚辈,我该称您才是。”
夏氏面对辛月影仍有些紧张,虽知道这闺女是个好人,但隐隐感觉她没比白日里的那位马大夫正常多少。
夏氏紧张得吞了吞口水:“先前三爷瞪你,我没有出面说话,是因我怕他面上敷衍,背地里反记恨了你。”她顿住,道:“老三这个孩子,本性不坏,那日你也说过,他顺毛驴,其实他真的是这样......”
“没事没事!”辛月影急忙挥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能跟他一般见识吗?他就是个弟弟!”
“我听霍齐说,二夫人您.......”夏氏顿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着辛月影笑了笑,改了口:“你在外认识些朋友,若是方便,看看能不能给老三找个活计?”
辛月影:“他的身份能出去抛头露面吗?”
夏氏:“能,沈家出事时,老三才十二岁,如今他都十六岁了,模样早就有变化了。”
辛月影没立刻答应,就沈云起那号的,他能干什么活儿?
哪个大怨种会花钱请这种伙计给他添堵。
可别到时候给她惹了祸吧。
思及至此,辛月影连忙推托:“嗐,可别,老三还是个孩子,他刚回来,且让他安生歇着,活计的事情先不着急。”
夏氏许是看出了辛月影的顾虑:“这孩子自小跋扈鲁莽,但好在他最重亲情,又因得二爷长他四岁,年龄差的不多,老三骑马射箭都是二爷教的,他最听二爷的话。
眼下沈家这样的情况,二爷看病吃药挑费不小,总不能把这担子都压在你一人身上。
他出去给他哥哥挣钱,必是一百个情愿,以后在外锤打磨砺,对他自身也有好处。”
婆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应也没道理,辛月影只好应了:“行,我倒是认识个朋友,明日我问问他那缺不缺人手。”
夏氏听罢,说她也能帮忙编竹。
二人立在院中说了会儿闲话。
辛月影和夏氏交流沈清起的病情将距离拉近了不少,但辛月影并没有着急替瘸马美言几句。
夏氏是个聪明人,辛月影说得再婉转人家也能听得出来。
没有第一次见面就劝老婆婆找下家的儿媳妇。
辛月影期间微妙的捕捉到夏氏时不时的回头看向小径方向。
夏氏没去烧纸,也是怕触景伤情使得沈氏兄弟心里内疚。
辛月影:“我随您去看看吧?其实我觉得您不去,他们哥俩心里才更内疚吧。”
夏氏看向辛月影:“为何?”
辛月影:“您明明想去,偏偏顾着他们的感受却没去,这样委屈自己,他们看了心里必然难过的呀。
沈老三我不了解,但是沈老二这个人呢,遇到事情从不喜欢表达,所以他即便心里难过也不会让您看出来的。”
沈清起临行前确实来问过夏氏的,当时夏氏云淡风轻的笑笑,说自己不去了,沈清起听罢确实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心里会怎么想呢?
夏氏恍然。
当局者迷,夏氏蓦地点头:“是是,有道理,走,咱们一道去。”
辛月影去了灶房,抱出个酒坛子:“这酒不错,也给我未曾谋面的公爹和小叔子尝尝,算我孝敬他的。”
夏氏眯眼笑笑,看上去十分慈祥:“丫头有心了。”
“这没什么。”辛月影缩了缩脖子,冷眼看了一眼西厢。
她心想:小蹄子我气死你丫的。
她转头和夏氏有说有笑的走了。
竹林深处。
一捧火焰被朔风吹动。
三个男人垂着眼,无声的望着地上的火焰。
气氛凝重,甚至有些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