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起死攥着石头。
老铁说的没有错。
再打他又是五十两。
这五十两花出去,辛月影很可能又要炕上躺几天,二哥这才刚搭理他没两天。
沈云起鼻尖愤怒的耸动,看着老铁满脸无赖的笑容,抬手照着自己脑袋猛砸。
这一下力道不轻,额头登时淌下血来。
沈云起面不改色的望着老铁。
老铁直勾勾的望着他,愣怔在原地。
沈云起狰狞的望着老铁,见老铁立在原地不动,他扔了石头:“玩无赖是吧?好啊,我脑袋也被你砸了,你赔我五十两!”
猩红的血顺着沈云起的额头淌下。
老铁眼角跳了跳,他张着嘴,虚张声势的反问:“谁看见了?无凭无据的,你少讹人。”
沈云起:“不是你先耍无赖在这里讹人的么?”
老铁不吭声了,张着嘴,胸膛起伏。
沈云起瞪了老铁一眼,玄身离开。
老铁没有跟过去,只是凝目看着沈云起离开的方向,直至望着沈云起的背影一点点变小,渐渐消失不见。
老铁的一双眼底闪烁着几分阴毒的寒光。
他先前听得清清楚楚沈辛二人的争吵。
南征北战骁勇无敌的将军,为什么今日却住在了深山里?
那臭小子宁肯用石头砸自己的脑袋,也不敢带他去见家人,当中必然有诈!
老铁转身,流露一抹笑意,这就去给东家报信,火速通知府尹速备人马,把他们一锅端了!
之后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皆唾手可得!哈哈!这是天助我也!
“啪——”地一声巨响。
老铁被一铁铲拍地上了。
他捂住脑袋惊讶回身,还未来及看清是谁,迎头又挨了一铲子。
辛月影手里握着一把从宋姨家借来的铁铲,本想是来让沈云起铲树的,却无意间听见了老铁对沈云起的试探。
辛月影脸颊紧绷的望着地上的老铁,她下个决心,暴喝一声,过去继续拍打老铁的头:
“你定是听见我们说话了!你其实就是想借着蹭饭的名义试探老三敢不敢带你去见家人,对吧!”
辛月影一边拍他脑袋一边给他解释:“无赖只会变着法子索要银两,不会上人家家里自讨没趣,你没打算真去,就是想试探我们是不是逃犯对吧!是不是呀!你快说话呀!”
老铁双手护着脑袋,惊惶之下口不择言:“你们果然是逃犯!!!”
辛月影声音发抖:
“啊啊,你果然听见了啊!我们是逃犯没错啊!那你别怪我了!我不杀你不行了,对不住了老铁!”
之前杀人到底都是错手,这次却是要亲手杀人,她心里也害怕,一边说着话,一边加大力度去拍老铁的后脑勺。
没记错的话,当时一血是这么拿的。
可老铁比老王抗揍,他惨叫着,两只手紧紧捂着脑袋,向左猛地一滚,堪堪避过辛月影一铲子,借着这档口,自地上爬起。
老铁趁着辛月影铲子挥来,他觑准时机向右一避,一把反手握住了木棍。
老铁面目狰狞的看着矮小的辛月影:“臭娘们!连你都打不过,我就别活了!”
辛月影自知若跟老铁争抢铲子定夺不过他的力道,便顺势将铲子往他的方向怼过去。这突如其来的变迁使得老铁毫无防备,惊得踉跄后退,脊背骤然之间撞向大树之上,老铁心口一寒。
辛月影铲子直接朝着老铁喉咙怼过去了。
铁铲牢牢地卡在老铁的喉咙之上。
她手持木棍的那端,仍在面目扭曲的解释:
“啊啊老铁,你就是别活了。
我对不起你啊,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真的没办法了,你不死就得我们死。
我不想死啊,沈清起给我买的好多新裙子我还没来及穿呢呀。
他还给我弄了一大盒燕窝,挺好吃的呀!
啊啊,老铁我最终还是扎你心了,我对不起你。”
她加大手里的力道,瞥见老铁面目狰狞,两只眼睛死死的瞪着她,吓得辛月影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别看我了,快闭眼吧老铁,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
辛月影感觉过去了一段漫长的时光,直至良久之后,黏稠的血溢了满满一铲,一滴滴的坠落在地。
辛月影这才撤了铲,老铁登时死尸倒地。
辛月影愣怔片刻,一把扔了铲子,拎着裙子往反方向跑:
“霍齐!来活了霍齐!四血!亏得我野区提前插眼防患于未然!霍齐!快夸我呀!!!这次不是老弱病残!!!更不是小娃娃!!!霍齐!快夸我啊!!!”
第78章 四血
月下,林里。
霍齐,坑里。
四血。
辛月影自问立功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夸奖。
山林里回荡着霍齐的爆笑声:
“霸天白虎?哈哈哈哈哈哈!铜锤帮会?!哈哈哈哈哈哈!”
“辛老道,不修仙了?入俗世了是吗?改玩儿帮会了?
以后是叫你霸天白虎还是要叫你铜锤娘子?
哈哈哈哈,铜锤九虎?怎么想的呢是?哈哈哈哈,这俩根本不挨着啊!”
他一边挖坑一边放声大笑,也不怕吃进满嘴的土。
辛月影盘腿坐在地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坑里的霍齐。
“霸天白虎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怕你把我吃了!
哈哈哈哈哈!耍一个白虎掏心给我瞧瞧.....哈哈哈哈哈.....”霍齐仍在大笑。
他说到兴头上,手里铲子往地上一戳,看向辛月影大笑道:“三爷回来说铜锤九虎这个事,我还给听错了,猜猜我听成了什么?”
霍齐来了个自问自答:
“我给听成铜锤酒苦了!
我他娘当时还心想,这门派的掌门人是不是当初拿铜锤泡酒了,嫌酒苦还是怎么的?
敢情是铜锤九虎,哈哈哈哈哈哈!这更难听啊!哈哈哈哈哈!”
霍齐铲子支在地上,张着个大嘴笑得浑身发抖,辛月影从这个位置能望见他喉咙之中震颤剧烈的小舌头。
辛月影站起来了,冷眼看着霍齐:he tui。
辛月影一抹嘴儿,转身走了。
到家,谢阿生正立篱笆院外练拳,见她来了,抱拳拱手:“在下谢阿生,见过霸天白虎!”
辛月影:he tui。
进院,沈云起坐在院子里的胡床上,脑袋上缠着白布,斜斜看她:“呵,白虎归位了。”
辛月影:he tui。
她径直回了小厅,沈清起正垂眼凝神想着什么。
二人四目相接,辛月影细察沈清起,见他神情并不无异常。
“埋完了?”他问。
呜呜呜,小疯子最好了!
她问沈清起:“那老铁死了,之后怎么办?他是金楼监工,他没了,金楼肯定派人要找他的,不如大家先去刀疤那避一避。”
沈清起移目看向辛月影:“我也正是想和你说此事,老铁身份特殊,必会有人进山搜查,此地既有房屋,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我易容留在这,你们去刀疤那边。”
辛月影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人,冷声道:“我不跟他们一起去刀疤那,到时候又要笑话我了。”
沈清起颔首,凝目看向外面,神情严峻:
“云起,你们今夜去刀疤那边,我和霸天......不是,我和你嫂子先留在这里。”
辛月影:he tui。
她扭身挑帘进了屋。
辛月影合衣躺在炕上,面窗,背对着人。
屋子里乱乱的,大家正着手收拾包袱,辛月影头也不回。
夏氏走过来,坐在她背后,拍拍她的背:“丫头,甭理他们,这名字听着挺威风的,好听!”
辛月影回头看她:“娘啊,这话您自己信吗?”
夏氏:“嗨呀,这准是一群尚武逞能的半大小子当年起的名字,都是这种古怪的名。你丈夫七八岁那年,还自封过傲天小白龙呢。”
辛月影坐起来了:“龙傲天是吗,嘿,他沈老二玩儿的比我大。”
夏氏往外面望望,见众人正在院子里收拾着,这才轻声道:
“那两年他整天把这个名字挂嘴边上,他爹跟他说龙是帝王才能用的,这若是传出去是僭越,皇上要砍你脑袋,说这他也不听,他可喜欢这个名字了。”
夏氏在她耳边笑:“他若是拿这个跟你寻开心,你也跟他还嘴。”
辛月影一把抱住了夏氏:“娘啊,还是你好啊。”
夏氏摸摸辛月影的脑袋瓜,笑了:“臭老三这些日子没少惹你生气,趁着这机会在家里好好歇歇,我都跟二爷交代过了,煮饭烧水让二爷去做。”
“知道了。”
霍齐从外面打开窗户:“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先撤了?到了是说我们是霸天白虎的人马就行是吧?”
“滚呐你!”
“嘿嘿嘿嘿。”霍齐坏笑着跑走。
众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平日里吵吵闹闹的院落忽然变得异常寂静。
她自己在房间里,角落里只点着一盏油灯,辛月影有些躺不下去了。
因为老铁那张令她毛骨悚然的脸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老铁临死前那双眼睛凶狠的瞪着她,脸涨得发紫,面目狰狞。
鸡皮疙瘩自辛月影的手臂开始蔓延,以摧枯拉朽的势头一路朝着她的后背野蛮生长。
辛月影有点害怕了。
她下了炕,去了小厅,厅里更黑,她冲出去,一把推开了房门,见沈清起正从浴房出来。
他手里拎着个空桶,两个人目光恰好对视在一起,“去沐浴吧,给你打好了水。”
浴房盖在灶房的后面,单起的一间房,辛月影瞟了一眼那孤立的小黑屋。
她站在原地不动。
沈清起去了房间,将她洗漱用的篮子拿出来,里面放着干净的里衣。
见她还立在原地,神情不定的瞥着那小黑屋。
“怎么?”他问。
辛月影看向沈清起:“你去门外陪我行不行?”
“行。”他片刻的迟疑都没有,率先去了。
辛月影独自进去了,点了根蜡烛放在桶边的小桌上,这才宽衣,下水。
水温正好,她迅速沐浴,神情不定,眼睛左右乱瞅,脑海不受控的胡思乱想。
她总感觉老铁的灵魂会站在某一处的墙角凶狠的盯着她。
辛月影快速伸手去抓皂角,一不留神,将蜡烛碰掉在地,灯灭了。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啊啊啊!”辛月影尖叫:“沈清起!你快进来啊!灯灭了!快给我点灯!速度!”
她苟在浴桶之中,瑟缩成一团,由于太过紧张,干脆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去了。
她在水桶里蹲着,两手交叠胸前护住重要部位。
脑顶被沈清起戳了戳。
辛月影缓慢地自水中露出半张脸,一双水润明亮的眼噙满惊惶。
室内点了灯,暖黄色的光影,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狭长的眼眸,黑瞳之中映出一豆灯火。
水汽氤氲缭绕在二人之间,细细密密的小水珠顺着辛月影的发梢坠落,很轻的声音,却在静谧的室内听得真真切切。
刹那之间,在她脑海里浮想联翩的恶脸,和心底冒出的恐惧妄念,尽数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
夏天的蝉鸣,温暖的烛光,还有他眼中映出的,她小小的倒影。
第79章 龙傲天
辛月影只露出个小脑袋,在水中交叠双手,护住重要部位,略有些狼狈的朝着沈清起挤出一个笑脸:“背过去。”
“啊?”他怔了一怔,鲜少的流露出一抹局促神情。他的眼神看上去不同往日的犀利,此刻有些略显无措,他反应了一下,才将轮椅调整了角度。
他背对着辛月影。
一抹凉风顺着敞开的门溜进房间,他抬抬手,将门板推上。
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出声问她:“你在怕什么?”
“亲手杀了人了,能不怕吗?”她瑟缩在水里加快速度搓洗。
“你是能看见他还是怎么的?”他疑惑的问。
“啊!!!你别胡说八道啊!!!”她惊慌失措。
这一嗓子吓得沈清起一激灵。
辛月影问他:“你第一次杀人害怕吗?”
沈清起回忆了一下,他甚至忘了自己第一个杀的人是谁。
他垂着眼,语气冷漠:“能死于我手,自是他们的荣幸,我何惧之有。”
辛月影脑瓜一热,脱口而出:“嘿嘿,不愧是你龙傲天。”
沈清起一怔,背影发僵,憋了大半晌,憋出两个字:
“再会。”
他伸手挽轮椅要出去。
“我不提了,你别走!”辛月影加快速度在头上搓皂角:“错了错了,对不住,这回是我不对。”
辛月影囫囵舀了一勺水兜头浇下,迅速出水,用巾帕随便擦了擦,便将月白色的里衣快速穿好。
她赤着双足站在地上,脑袋用巾帕裹起来。
沈清起回头看她,微微蹙眉:“你鬓边的皂角没冲干净。”
“啊?哪里?”
沈清起挽着轮椅过来,伸手拿了小木板凳放在她旁边,示意她坐下。
辛月影坐下,沈清起见她赤着双脚,先拿她的竹屐过来,弯身,凉如玉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他将竹屐给她套在脚上。
眸光落在她雪白的双足之上,蓦地笑了,“像小娃娃的脚。”
辛月影脚趾搓了搓,感觉他在变着法的说她矮,可细瞧他的笑意,却似乎不是嘲笑。
他让辛月影俯身,舀水前先将手探入水中试了试水温,水有些冷了,他将灶上的铁壶提起,续了些热水,这才用葫芦瓢舀了勺水。
他仔细的将辛月影的头发拢到前面,替她将皂角冲干净。
温暖的水浸入发丝,她心里也不惊慌了,清水顺着乌发流入木盆之中。
他轻手轻脚的将她发梢的水攥了攥,用巾帕给她裹好。
“你出去吧。”他弯身收拾着。
辛月影:“没事,我帮你收拾。”
沈清起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辛月影。
她拾起葫芦瓢将桶里的水舀入木盆里,正准备端出去。
沈清起蓦地开口:“山里夜风冷,你这样会伤风的。”
辛月影扬眉看他,她以为他会说,你病了我又要伺候你这类的话。
但他没有往下说了,接过辛月影手里的木盆,另一只手挽着轮椅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