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起不说话了。
辛月影:“有句话说出来挺冒犯的,但我实在忍不住。”
她无语的看着沈云起:“你哥还没菜到需要你替他保护什么的地步,也包括自尊这一项。
你迷惑行为在于你有话不直接说,然后直接行动了?
这才是最气人的!今日,你但凡下鞭子之前问你哥一声,马依然受惊了,他都不可能轰你走。
因为那是他教的出问题了。
你也说过啊,你二哥昔日天之骄子,傲骨嶙峋,睥睨八方。
还记得这些形容词吗?
到头来被你个老六拿来当菜鸟?他能不气吗?
他自问不是神,无法占卜你下一次迷惑行为是什么时候,所以他当然会怕你的迷惑行为再伤及无辜了。”
沈云起垂着脸,沉声道:“我没想到这点。我知道,我不聪明。”
“这你倒不用在意。”辛月影回头瞟一眼远处整理行李的霍齐,回过头来,轻声对沈云起道:
“你看霍齐,他其实也不太聪明。
但是人家做事有分寸。
人家干什么事之前,都先问一声。
你看,这个问一声,有时候就很关键了。
因为一旦出了问题,这就不算你责任,有人来追究,你可以说,你问过上面了呀,对不对。”
辛月影清清喉咙:“当然,我也不是教你一些卑鄙的法子推卸责任,而且我相信以霍齐的为人,人家只是习惯于服从你二哥,毕竟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我的意思是,你下次遇到拿不准的,你开口问问,知道吗?你问我,或是问你二哥,问娘亲,这都行,我们总归不会害你的。”
沈云起沉声道:“我还有下次的机会么,我哥都轰我走了。”
辛月影:“算了,你别灰心,嫂子给你想的那个跑腿的活计,你先干着。”
沈云起:“干不了啊,马车都被我弄没了。”
辛月影给沈云起拿了银袋子:“你之前给我的钱,我未曾动过,你拿着去置办个驴车吧。
马肯定是不能再让你碰了,但是驴相对安全一些,受惊乱跑的速度也会比马小很多。
你暂时先别给铺子送木料了,我让大李带人去伐树。
你先给人跑跑腿,从最低点做起。”
辛月影严肃的看着沈老三:“跑腿若再惹了祸,下一步就真的只剩要饭一条路了。求求你长点心吧,人家也有高开低走的,您这直接低开低走,再低,真没地方走了。”
沈云起点点头。
辛月影思考沈老三住在何处的问题。
她那帮朋友,风格迥异,瘸马下毒风,关外山监狱风,刀疤地痞风,漂亮姐姐踩人风。
沈老三去了任何一个地方投宿,一旦话不投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于是,辛月影告诉他:“你拿着钱,先去东街的云来客栈住吧。”
他接过了银袋子,幽幽望着辛月影:“我还能回家么。”
第123章 捣鬼
辛月影:“你得让你哥看到你长进才行,但这个长进呢,可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辛月影眼睛一转,往沈云起旁边凑了凑,低声道:“不如你帮我办点事,若立功了,我自有话去帮你说情。”
沈云起望着辛月影:“什么事?”
辛月影摸摸下巴,眯着眼道:
“我那铺子,今日一整天,愣是没开张。
就说桌子贵没人买吧,可便宜的东西我那也有啊,可就是没人进来。
我那地点兴旺,来往人也多,照理,左右也应该进来个询价的吧?可怎么就没人进呢?”
沈云起:“你怀疑有人给你捣鬼?”
辛月影若有所思:“我不敢太肯定,先观察观察,如果一连数日都没人进我那铺子,肯定是被人捣鬼了。”
沈云起:“我能做什么?”
辛月影:“如果你能接到跑腿的活是最好的,跟人攀攀关系,聊聊大闲,这也锻炼你。
再者,记清楚,搞调查的时候,去离咱家木匠铺子最近的木匠铺着重调查,因为只有那才可能是咱们的市场对手。”
沈云起点头:“行。”
辛月影把手里的小包袱递给沈老三:“这里面除了排骨之外,还装了粽子,娘太生气了,不来送你了,你理解一下。”
霍齐扛着扁担过来,扁担前后挂着沈老三的大小包袱:“走吧三爷,上路吧。”
沈老三接过了手里的扁担,扛在肩膀上,往前走了几步,停驻脚步,回头望着辛月影:“嫂子。”
“怎么的?”
月光下,他扛着扁担,显得很孤苦伶仃: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走呢。”
他垂着脸,声音闷闷的:
“我以前与你那般犯浑,此番我遭了殃,你没看我笑话,更没给我二哥吹枕边风,你还帮我出主意。
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给你办这事。就算办完了,我哥还不让我回家,我也不怪你,往后谁欺负你了,就是欺负我.......”
辛月影:“呜呜呜,老三呐,别说了别说了,你快走吧,不然我怕我忍不住要回去帮你去说情了。”
“嗯!我走了!”
辛月影:“好的。”
沈云起孤影阑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送行完沈老三,辛月影和霍齐上了马车回家。
二人坐在车板前。
霍齐赶着马车,心里也不太舒服,沉声道:“一会儿你回去劝劝二爷吧,我估计二爷把弟弟轰走,心里一定也不舒坦。”
辛月影:“我怎么劝?他把人轰走的,我过去说,‘呀,二郎,快别生气了吧,为这点事也不值当呢,我受点委屈没干系的.....’
呕.....贱不贱呐?
二郎为了我,甘当恶人,我不给他争气,还给他掣肘,最后显得我是个宽宏大度的好人,他成了要媳妇不要弟弟的人了。
很多话不能挑明了的。
说情也不是现在说的,要等二郎消气,也要让老三办点实事出来,到时候这件事就过去了。”
霍齐想想,似乎觉得也是,叹声气:“我看三爷额头的伤疤心里就不舒服。
你知道吗,二爷其实很疼三爷的,小时候有一次二爷带着三爷出去玩,回来的时候三爷腿受伤了,那时候三爷岁数小,一直哭,大人问怎么伤的,他俩都不说,老将军给二爷打了一顿.......”
辛月影:“他爹怎么总打人呐!!!”
“别打岔。”霍齐道:“后来我给二爷上药的时候才发现二爷的胳膊和腿也都伤着了,我问二爷,他才说是三爷惹的祸,帮他瞒着是怕爹打三爷。”
霍齐连连叹气:“三爷走了,我心里都不舒坦,尤其看到他额头的伤疤,心里跟针扎似的,估计二爷得更难受,或许二爷今夜又要睡不着觉了。”
霍齐叹气沉闷的声音使得气氛相当沉重。
沈老三要是平日那般嚣张气焰,辛月影得放挂鞭炮,举着杆子在沈老三身后噼里啪啦的热烈欢送,庆祝他沈老三单飞。
大概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
沈老三居然还跟她说了几句交心的话,辛月影想起这个,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当二人站在篱笆院外时,霍齐与辛月影都愣住了。
院子里摆着桌子,夏氏下饺子了,捧着热腾腾的饺子出来:“饺子来喽!”
沈清起见他们回来了,笑着招手:“过来吃饺子。”
“庆祝一下。”他说。
沈清起甚至开了瓶黄酒以表庆祝。
辛月影坐在桌前,夏氏对辛月影道:
“丫头!老三不出去历练历练,他永成不了器!若没你,便就没有我和老三的今日,他还敢不听话!轰走他是对的!该!活该!”
尽管夏氏心里也心疼沈云起,但还是说了几句宽慰着辛月影的话。
众人有说有笑的吃完了饺子,已经不早了,辛月影去洗漱了。
夜深人静,花坛里的蛐蛐儿都安然的睡去。
辛月影泡在浴桶里,水桶边熏着一炉香,艾草的气味袅袅围绕室内。
辛月影有些热,伸手将小窗推开透透气,探头去看外面,见得沈清起坐在葡萄藤下。
这角度只能望到他一个背影,沈清起斜斜坐着,支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抚摸着额头。
就算看不到,她也知道,他的指肚所落的地方,是沈老三额头伤疤的位置。
辛月影沐浴之后擦着头发出来,见沈清起还没睡下,他垂着脸正在做轮椅。
小疯子似乎真的失眠了呢。
听得她走来的脚步声,沈清起回头看向她,脸上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去歇着吧,我弄完这架子也睡了。”
辛月影走过去,蹲在沈清起的轮椅侧边,她昂头望着他。
沈清起撂下手中的架子,垂眸望她:“怎么了?”
辛月影没说话,一双澄澈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他。
沈清起剑眉轻扬,薄唇勾勒一抹笑意:
“你不会觉得,我将沈云起轰走,会心生内疚吧?”
沈清起直接笑出声了:“他险些将我甩到崖下,我岂能留他继续胡作非为。”
他转头继续安框架。
衣角被辛月影扯扯,他一顿,转头看着她。
辛月影一双眼眸水光潋滟,扬起手,朝着他勾勾手指头。
沈清起率先看向东厢那边,轻声问:“怎么?想让他们再盖什么......”
他说着话,将耳朵侧过来,附耳听。
两个人离得近了,沈清起扑鼻而来一抹淡淡的茉莉花儿香气。
这是辛月影用的皂角的味道。
辛月影昂起脸,倏尔亲向他的脸颊。
蜻蜓点水似的一个吻,却具有将沈清起刹那定住的力量。
辛月影红着脸,在他的耳廓轻声说:“谢谢你一心护我,还不肯承认,怕我内疚,这是奖励你的用心良苦。”
她羞涩的低垂着脸:“如果你能不委屈你自己,那么我会更高兴!”
话说完了,辛月影跑走了。
沈清起还怔在斑驳的月光下,清幽茉莉花的香气似乎留有余香,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她适才说了什么。
但大约也清楚,她领了他的情,爱她护她的这份情。
他回头望她,他的小仙女已经轻灵灵的跑进了房间里去。
沈清起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腹落在她吻过的地方。
他这一夜,对于沈云起爱恨交织。
恨沈云起鲁莽无知,终有一天殃及池鱼,酿成大祸。
却也不忍,却也担心,却也内疚。
儿时,沈云起跟在他身后,满眼艳羡的抚摸着他穿过的铠甲,奶声奶气的问他,二哥,我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战场杀敌!
大牢之中沈云起趴在地上甘愿学狗叫,为他博一个生机。
自团聚之后,沈云起总是装作漫不经心,不肯看向他的轮椅,也鲜少与坐在轮椅上的他目光对视。
可父与子,兄与弟,虽有骨血相连,却也有一道奇怪的屏障横在彼此之间。
【不要介意我的自尊,因为我的自尊早被敲碎了。】
【不要保护我,我可以保护你。】
【你仍然可以像从前那样信任我。】
这些话,他很难直白的说出口。
一个滚字,远比说出这些来的容易。
他这一夜万般复杂的情绪,却伴随着辛月影的一个吻彻底浇灭。
流风拂过,草木微颤,空山寂静。
心思蓦然之间清明。
大好时光,或许不必心急,爱与恨之间,仍可留沈云起一个喘息之地。
以后多加防范,防患于未然,悉心教习,或许也可以。
第124章 闹鬼
四日后。
沈云起脖子上挂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
跑腿,运货。
他戴着草帽,立在墙下,手里拿着个粽子,垂着脸剥粽子。
这是他调查的第三家店,也是离清月木匠铺最近的一家铺子。
里面的客人不少,询价的也多。
有人觉得价钱高了,摇摇头说了声:“再转转。”转头要走。
掌柜的大声道:“这附近就我们一家木匠铺子。”
客人:“胡说,我见隔壁街新开了一家。”
掌柜的嗓门极大:“什么?!你要去那清月木匠铺?好家伙,你胆子可真大啊!他家隔壁死了好多人!买他们家的家具,多晦气呐!再把晦气传到您家里去?”
他声音极大,大得连外面的沈云起都听得见。
里面有人问:“啊?那个木匠铺隔壁死了人?啥时候的事?”
“隔壁那酒肆的掌柜,弄死了好多人命!听说衙门派人连夜挖出十几具尸首!夜里还请了道士去施法呢!你想想吧!若是真干净,能找道士做法驱鬼?可邪门了,他们那半夜总有哭声!”
他夸大其词,无端捏造,嗓门洪亮:
“那都是横死冤死的鬼!最难请走了!且就在清月木匠铺的隔壁,你买他们家的家具,那不干净的东西若是钻进了镜台里,好家伙,那可是把鬼买回家了,你这就彻底的家宅不宁了哟。”
屋子里传来满堂嘘声。
沈云起一口将粽子塞进嘴里。
走到绑驴车的树前,一拳落在树干上。
怒气稍稍下去了些,他抬头,望着木匠铺子的匾额。
鸿运木匠铺。
他回到木匠铺墙下,从怀里掏出第二颗粽子,剥粽叶。
里面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有人定了个镜台,伙计帮忙抬出去,掌柜的也跟着出来:“当心点啊!咱这都是好木!不掺假!比那清月家的强多啦!”
掌柜的矮瘦,短小精悍,两只眼睛不大,透着精明的光,出来一眼瞥见了沈云起,笑容一僵。
他到底是干了亏心事的,提防的走到沈云起的面前,冷声质问:“你小子,站我铺子墙下做什么?”
沈云起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牌子:“接活的。”
掌柜的回头看了看那镜台,自己家的马车都出去送货了,还要在这且等一阵呢,于是问他:“多少钱?”
沈云起:“一文钱。”
哈哈!掌柜的心里窃喜,这是碰见了个傻小子!
竟然不知道问地点的!这镜台是要送到城里的,来回至少一个下午,他心里高兴极了。
他搓搓手:“行,你拉着我们客人走吧?”
沈云起:“好啊。”
掌柜的心花怒放的叫了个伙计与之同行。
沈云起将驴车停在一个茶棚处,让客人等等,他给客人和伙计付了茶钱,说自己先送别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