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呢?”她松开少年的手,疑惑的问采晴。
“往那边去了,可能是提前去席上坐着了吧。”采晴指了指方向,正是被人窥视的侧窗,正对着的方向。
沈玉衡心下了然,接了话头说:“那我们也去入席吧。”
两人都这样说,柳云溪也没再多想,往前院去了。
稍早些时候。
贺延一脚深一脚浅的从花厅旁跑回到贺夫人身边,后脑勺发毛的感觉依旧明显,及时跑得远了,也还是没能消解那些恐惧感。
他是个读书人,平日接触的都是温文尔雅,研究诗词歌赋的文人墨客,或是扬州城里各行各业拔尖儿的人,任谁都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
那样的眼神,空洞而冷漠,只一眼就叫人觉得恐怕要小命不保。
明明是那少年做了不知羞耻的事,却没有丝毫愧疚,反像一个胜利者,站在高处俯视连他脚尖都够不到的甚至不配称为对手的对手。
心里仍旧看不起少年的卖弄,可潜意识里却忍不住嗔怪母亲。
母亲看上了云溪妹妹,就要他去跟人家示好,不但话没说上,反倒撞破了柳云溪与那少年不为人知的关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思索着已经走回了母亲面前。
贺夫人疑惑问:“怎么跑回来了,光瞧见你在外头看,怎么不进去啊。”
贺延偏过脸,找借口说:“人家姑娘家在一块说话,我不好进去打扰。”
“是宋妤那丫头吧。”贺夫人露出些不耐烦的意思,“我就知道她是个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给人家腾点地方。”
闻言,贺延小声反驳,“母亲,宋妤人挺好的,您别这么说她。”
一向孝顺的儿子忽然出言反驳,贺夫人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我不过说她两句,你倒是会护她,莫不是对她有意思。”
“没有,母亲怎么会这么想。”
贺延慌张地摇摇头,赶忙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宋妤她性子急躁,爱闹腾又容易冲动,我作为她的朋友,自然要好生规劝,以防她犯下大错。”
摆明了朋友立场的话,贺夫人听了进去,跟在他后面偷偷过来,躲在树后的宋妤,也恰巧听见了这一句。
少女脸上好奇的表情顿时失落下去。
她没有冒出去找贺延斗嘴,而是躲在后面,独自沉默。
贺夫人不再纠结宋妤的事,只叮嘱儿子,“这会儿说不上话就算了,一会儿到席上,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
“知道了。”贺延乖乖点头。
母子二人带着下人离开。
良久,宋妤从树后探出头来,望着贺延离去的背影,眼神幽怨着,狠狠的咬了下后槽牙。
——
已经开席,今日到访的宾客都坐在席上欢笑言谈,过寿的贺夫人也带着儿子在主桌坐定。
柳云溪左右看看,寻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宋妤闷闷不乐的往她身边来。
她起身给好友拉开凳子,关心问:“你去哪儿了?”
“没什么,去别处逛了逛。”宋妤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凉菜。
见好友心情低落,柳云溪很是疑惑: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只分开一会儿,怎么就不高兴了?
她问:“心情不太好?”
宋妤吃了两口酸甜的凉菜开胃,放下筷子,小声说:“云溪,你说我当初是不是猪油糊了心,才觉得嫁给贺延是件还不错的事。”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刚才听见他和他母亲说话,才知道他在他母亲面前就是个只知道点头的小鸡仔儿。”回想起贺延那副慌张又软弱的样子,宋妤一脸的嫌弃。
听她所言,柳云溪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轻声劝解,“人都是复杂的,跟不同的人说话是不同的样子,还算正常。”
好友说的在理,宋妤却摇头拒绝。
喃喃道:“我原先是当他温柔,现在才发现他是个怂货。”
等她说完,柳云溪抬起头来瞧瞧这张桌上的旁人,确认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的窃窃低语后,才摸两下她的后背。
宽慰道:“好了好了,等回去我陪你一起骂他,只这会儿在人家家里,就先忍着些。”
贺夫人亦是是官宦人家出身,今日过生辰,屋里摆了一桌,外头院里摆了六桌,还请了城里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宴席上热闹的很。
柳云溪坐的桌上,一桌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算上她和宋妤,总共九个人。
姑娘们说话都是聊聊才子佳人,胭脂水粉,或是哪家哪户里出了什么事,三三两两的说着,还算一团和气。
期间,一个身着黄绿的姑娘起了身,在一众姑娘好奇的注视下,走去了主桌给贺夫人敬酒。
等人回来,众人也不多在意,各吃各的,各聊各的。
忽然,桌上一直斜着眼看人,没怎么开口说过话的袁家姑娘,对着刚坐下的姑娘悠悠开口。
“许妹妹这样殷勤,莫不是想讨好贺夫人,做她的儿媳妇?”
许家姑娘也不怵她,放下空了的酒盏,正面看过去。
“是啊,我就是想讨好贺夫人啊。我做事光明磊落,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不像某些人,心里想要的不得了,表面上还要装的毫不在意,看着别人得脸,就跳出来挑刺。”
说了一连串的话,堵的袁家姑娘不知如何反驳,恼羞成怒的训斥:“你怎么说话的,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说谁小门小户呢!”许家姑娘不悦地反驳。
桌上的姑娘都听见了,大抵是出身类似,有几个也开口帮许家姑娘说话。
“小门小户怎么了,咱们在这儿一块吃席,也没得罪袁家姐姐,竟还被平白无故的嫌弃一顿。”
“也不瞧瞧是在谁的家里,讲规矩训人,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眼瞧着桌上热闹的氛围为着只字片语渐渐冷下来,宋妤开口调解说。
“能来这儿赴宴,诸位姐姐妹妹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这原本是许家妹妹和袁家姐姐的争辩,咱们掺和什么。”
话音刚落,就被袁家姑娘盯上。
“哟,平常在什么地方碰到,属你宋妤最能闹腾,怎么到了贺家,受了这书香熏陶,宋妹妹也变得矜持起来了。”
柳云溪本不想掺合,可听到袁家姑娘夹枪带棒的话,就忍不住替宋妤说话。
“袁姐姐,宋妤是好心,你何必如此挑衅。”
她一向不主动沾惹是非,可若是有相识的亲近的人碰上了麻烦,她是能帮就帮的,因此在同龄的姑娘里,人缘还不错。
听到一向脾气好的柳云溪都开口驳斥袁家姑娘,另外几个隐忍着的姑娘也跟着帮腔。
“就是,袁姐姐想做贺家的媳妇,也没人拦着你,犯不着旁人说一句你就要怼十句。”
“怕不是当贺延是块肥肉,咱们这些姑娘家家的都是豺狼虎豹,要抢她的肉吃呢。”
“可不是,这扬州城又不只有贺家一个名门,只有贺延一个男子,好像她看上了人家,咱们都得看上人家似的。”
“这以后当着袁姐姐的面,我们可不敢跟贺家人搭边儿了。”
“哈哈哈。”
姑娘们笑的欢快,旁的桌上只听见姑娘们不知在聊什么,笑的这样开心,只有吃了败仗的袁家姑娘憋闷着一口气,再不出声。
“哼。”她冷哼一声,也学着许家姑娘,端着一杯酒,起身去主桌要敬酒。
刚从桌边站起来,还没走出一丈远,就见贺夫人带着公子从主桌那里走了过来,竟是朝这个方向来了。
袁家姑娘眼睛发亮,屋里端着酒盏,动作矜持又羞涩。
等两人到跟前,她抬高酒盏,刚要开口说些吉祥话,贺家母子就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主人家过来了,姑娘们收起声音,不敢笑的太放肆,可亲眼瞧了袁家姑娘吃瘪,个个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贺夫人带着贺延停在柳云溪身后。
亲切地开口:“云溪啊,难得来一回,不给我敬一杯?”
柳云溪愣了一下。
众人也因为这指名道姓的亲切的称呼,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本以为贺家母子亲自过来,是要这一桌人敬酒亲近亲近,没想到是冲她一个人来的。
主家如此要求,柳云溪身为客人只得起身,倒了两杯酒。
“夫人寿辰,祝夫人心想事成,生活如意美满。”
说罢,满饮了一杯。
她将另一杯敬到贺夫人面前,贺夫人却轻笑着把她的手挪到了一旁,转到了贺延面前。
“我已不胜酒力,这杯敬酒就让我儿替我喝吧。”
这也算合礼数,可看着贺夫人满眼亲切的笑容,柳云溪总觉得不对劲。
坐在她旁边的宋妤也跟着警惕起来。
贺延从她手上接过酒去,喝满了一杯,还要亲近地说:“多谢云溪妹妹。”
待她如此热络,倒衬得的桌上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过客似的。
柳云溪觉察到了桌上的气氛不对,更觉得贺延此刻亲近的态度不是他平日的做风。
尴尬之时,身旁的宋妤着急的端了两杯酒起来。
“我也好不容易来一趟,也给夫人敬一杯吧。”
“祝夫人心情好,胃口好,少操心,多吃饭。”说完自喝一杯,余下一杯不往贺夫人跟前送,只递给贺延。
瞧见宋妤主动上去凑热闹,又见过了袁家姑娘对贺延痴心的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都端酒围上去,要给袁家姑娘看个够,气死她。
一时间,贺家母子被数不清的酒盏给包围了。
柳云溪不动声色的退出来,悄悄问宋妤,“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两人一起坐下,宋妤小声说:“我过来之前,偷听到贺夫人叫贺延在席上好好表现,还以为她是看中了哪家的女儿,没想到是你。”
“啊?”柳云溪十分摸不着头脑。
“我不喜欢贺延啊,他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宋妤狠狠咬了一口白斩鸡,埋头说:“所以我说他是个怂货,明明知道你的态度,也不对他母亲讲明,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来要你敬酒。”
就是个没担当的懦夫。
理清前因后果,柳云溪微笑着看她,感激道:“好妤儿,回去我就把我那对珍珠耳环拿给你,好谢你今日替我挡灾。”
宋妤正靠吃来解酒气,一听到好友要主动送给她那对她一直想要的珍珠耳环,顿时什么气都散了。
开心道:“喝一杯酒就得了一对珍珠耳环,这生意不亏。”
两人相视一笑。
身旁的热闹近在咫尺,二人只看着桌上的菜肴,并不在意那些。
简单吃了几口,贺延的酒也已经喝到了第九杯,脸色已经有些红了。
贺夫人自己把儿子带过来要人敬酒,这会儿姑娘们都来敬,她根本不好推辞,看儿子喝完了最后一杯,赶忙拉着他要回去。
想回主桌却没那么容易,几个姑娘将他们围住,善言辞的许家姑娘缠着话头不松口,还有那个有心要做贺家媳妇的袁家姑娘,堵在后路,迫不及待地要上来与母子二人说上几句话。
贺家母子骑虎难下,恰在此时,主桌的方向走来一人。
少年气质矜贵,开口淡然,“这里这么热闹,不如我也敬一杯。”
听到那声音,众人好奇地看过去。
霎时间,空气都安静下来。
身着红衣的少年生的一副魅惑人心的绝美容貌,正是少年成长入青年的时候,容貌刚断了稚气,脸颊轮廓流畅,肌肤白皙胜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即使平静淡漠的看人,也流露出一股令人怜惜的美感。
正面看着少年,贺延终于想起,自己曾在七夕夜见过他,当时的少年也是跟在柳云溪身边。
那时,少年话都不多说几句,看着就是个乖巧的邻家弟弟,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当初那个清瘦的少年,就抽高了个子,样貌也比那时更妖冶了。
贺延只敢瞟他一眼,不敢再直视。
看着貌美的少年,贺夫人疑惑的问:“这位公子是?”
“这位是张公子,为夫人的生辰贺礼万两。”贺老爷从身后走过来,向自己的夫人介绍。
闻言,贺夫人露出喜悦的笑容,点头道:“好好,既然是张公子的敬酒,那得我亲自来喝才够礼数。”
伸出手要接少年手上的酒盏,少年的手却有意躲开了她,把酒盏送到贺延跟前。
“何须贺夫人亲自,就照旧,交由贺公子来喝吧。”
轻飘飘的一句,落在贺延耳朵里,像是听到了多么恐怖的威胁似的。
没等母亲开口替他解围,他便接了酒盏,一饮而尽。
接了一回,还有下一回。
少年自己喝一盏,就让贺延也喝一盏,喝到第三盏,旁人看着不说话,柳云溪心里已经着急了。
宋妤陪她站起来,替她开口说:“今日寿宴是为热闹,这位公子可别喝的走不动路了。”
“对对,小酌怡情,喝醉就扫兴了。”贺老爷也赶忙应和。
这位张公子身份不明,只凭着万两贺礼也能看出此人来路不简单,贺家不敢败坏贵客的兴致,只能迎合着别人的话稍作劝解。
沈玉衡脸色微红,眼神执拗的盯着已然醉醺醺的贺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才没当着众人面打他一顿。
什么东西,也配让云溪当众敬酒。
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贺家人主动过来,是对这桌上的姑娘有意。
云溪为着名声,不愿公开与他的婚约,在人前少与他接触,竟要当着众人面被迫跟这书呆子喝酒。
他舍不得云溪受一丝委屈,非得给这个蠢货一个教训不行。
言语讥讽,“怎么,贺公子喝的下诸位姑娘的敬酒,偏偏喝不下我的了?”
此言一出,贺夫人听出他话中所指,自觉理亏,赔笑说:“张公子,我儿喝的是有些多了,还是我来吧。”
主家已经给了台阶下,少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柳云溪看他倔强着跟人斗气,气不打一处来,状似随意地说了句,“看来这位公子,很喜欢与人斗酒啊。”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低声说:“只是见贺公子万花丛中过,来凑个热闹罢了。”
二人对视一眼。
看到心上人眼中的愠怒,沈玉衡这才知道自己做事过火了,把手中的酒盏往桌上一放,扭头走回主桌。
他一走,贺家老爷和夫人也跟着去。
贺延扭捏的站在两行人中间,看看爹娘,又看向柳云溪和宋妤,露了个羞愧的表情,转身跟着爹娘走了。
桌上的姑娘尽数坐回来,交头接耳的谈论着方才所见的美少年。
“瞧见没,刚刚那位公子生的可真是太好看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