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柳明川不解的问。
“没,没什么。”沈晏勉强扯出一丝笑,将这场面糊弄了过去。
他本想打听一些消息来验证沈玉衡到底是不是重生,但是否重生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会容许背叛他的人活着。
满心的愤怒,视线狠狠地盯在少年身上,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可他身边的少女是那样轻盈肆意,在金黄的落叶中,像一朵浮在水面上永不开败的青莲。夕阳照在她身上,为她描摹一圈金色的轮廓。
朦胧的光影映入眼帘,勾起往日的回忆,温暖又耀眼——
“王爷,秋日渐凉,添件外衣吧。”
她踮着脚尖,为他披上外衣。
在他假装喜悦的欣慰中,将他的双手合握在掌心,用她手掌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替他暖起冰凉的手。
“秋冬严寒,王爷该早早进补,身子才好暖些,今晚吃炙羊肉可好?”
他看着少女的逢迎示好,只觉她满心算计,没有半点真心,望进她笑意盈盈的眼底,总要在心底嘲讽她的伪装青涩,看不出一点爱意。
如今,远远的望着她的身影,明明人如旧日,却又不复从前。
她的眼里看着另外一个人。
她的笑也不再是为他。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怎么会看上沈玉衡?那个一无是处的蠢材,论相貌、才干、荣宠,哪里比得上他?
沈玉衡,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临阵脱逃的弃子,也敢有胆量跟他争!
他站在原地,仿佛被远处那对璧人钉在了此处,难以挣脱。
第42章 42
◎“你喜欢她?”◎
清晨的微光照在书房的软榻边,
少年从被中露出脸来,迷迷糊糊的看着坐到榻边的人, 伸了手出来,按在她背手上。
慵懒的声音关心问:“怎么起那么早?”
柳云溪坐在沿上看着他,瞧他刚醒未醒的迷糊样子,小脸缩在被窝里红扑扑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凌乱不堪,半睁的眼睛放松着还没回过神来,像只刚睡醒的小奶猫。
她伸手摸了下他耳边的长发,温柔道:“我要出去一趟,有点小事。”
“那你等我一会儿。”沈玉衡揉了揉脸, 说着就要坐起来。
柳云溪按住他的肩膀,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你不必陪我去, 前头跟先生约好的半个月后见面, 你得早些把书看熟。”
闻言, 少年细细思索。
近来发生的事有些杂,倒真耽误了读书的功夫。连那个一文不明的屠户都做了先锋将军,他若是不在书本上下些功夫,怎么比得过京城中的那些兄弟姐妹。
想定了事, 又担忧着看向柳云溪,“你一个人去行吗?”
柳云溪微微一笑, “放心,我带着采晴和秀心, 还有箬竹和墨影随身保护, 今日去的地方熟人很多, 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会有事的。”
尽管听她这么说,沈玉衡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手掌按在她手背上,迟迟不肯松开。
看到他的犹豫不安,柳云溪从他手里把手抽出来,捏了他的手放回被里。
“别乱想了,沈晏再狠毒也是个人,他也有要忌惮的事,总不会像个疯子一样胡作非为。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你好好读书,我努力赚钱,早些做好准备,才能早日回京啊。”
要是因为害怕沈晏乱来,就心思乱的做不成事,那才真是一败涂地呢。
听罢,少年的眼神温顺着垂了下去,喃喃道:“那你早点回来。”
“嗯。”柳云溪点点头,轻手轻脚的从房中走出来,在晚秋的寒霜中搓了搓暖意未散的手。
出正门坐上马车,往城北去。
马车外,采晴和秀心随侍在左右两旁。
路上走的慢悠悠,采晴觉得无聊,便隔着窗帘问:“小姐,您和周老板到底商量着办了什么事儿啊?我听秀心姐姐说的,怎么听不懂呢?”
“听不懂也没什么,到那儿去看了就知道了。”柳云溪随口答了,又想起什么,撩开了窗帘。
看到外头随行的箬竹和墨影后,小声关心问:“你们两个身体还好吗?”
去濮水那一趟,死了不少人。
回来之后只道路上碰到了山贼,安排王伯去给替遇害的家仆和车夫收了尸,又各自给了他们家人一些银钱安葬。
事情过去了半个月,回到家也才三天,不知他们二人身上的伤养好了没。
自己肩上的伤疤时不时仍有隐痛,大概是长了新肉,常常感到又热又痒,由此及彼,也能猜想到他们做护卫的身上也一定不轻快。
忽然被问话,箬竹受宠若惊,“多谢小姐关心,我们都习惯了,伤的多,好的也快,不要紧的。”
听这话,她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抱歉道:“今日本该叫你们休息的,麻烦你们陪我出来走一趟了。”
墨影低声答:“小姐说哪里话,保护小姐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箬竹也说:“况且这几日小姐总让厨房给我们炖鸡汤和药膳,吃了以后身体暖暖的,比以前更有劲儿了。”
看他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柳云溪才放下烦忧,微笑起来,“你们吃得惯就好。”
闲聊之间,已经到了地方。
此处虽然偏僻,却是一座规模极大的染坊,只站在门外看院墙里头,一片空旷的晾晒场,迎风招展的布料花花绿绿,一眼望不到边。
院门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多是今日被邀请来的同行老板,也有不少像她一样从旁人口中听到消息,过来凑热闹的人。
商人因利而聚,遇到谁家开店开场都要去凑个热闹,随上一份礼金,留个人情,以后才好来往。
刚下马车,身旁边飘来一声轻蔑的笑语,“哟,这不是我的侄女儿吗?”
柳云溪在地上站定,转头看了一眼,从自家马车旁走过来的柳承业,恭敬道一声:“叔父。”
她行礼,她身边的丫鬟护卫却不行礼,对这位叔老爷丝毫没有敬重之意。
柳承业早熟悉了被柳云溪府上的人轻视,如今也不跟一群下人计较,只盯着柳云溪道:“平时难得见你一面,今日倒是主动过来了,是听到了风声,也想来分一杯羹?”
柳云溪微微低头,不露破绽,“同在扬州做生意,听别的老板说了一声,顺便过来看看,没想到原是叔父的生意。”
“哼。”柳承业扬眉吐气似的,从她面前走过。
“好好瞧着吧,你跟你父亲能做那么大的生意,也不过是有好风借力罢了,如今我也借了点力,照样能赚大钱。”
柳云溪表情淡淡的恭维,“是,叔父自然是有本事的。”
柳承业走得快,进了门去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柳云溪还在院外等着,一席窈窕的倩影立在门外,很快就醒了众人的注意力,进了门里的,等在马车里的,陆陆续续都走了过来。
她看着陆续走来的人,大都是扬州生意场上有头有脸的人,年纪或大或小,还有两个同为女子的老板。
瞧这架势,柳承业是把自己能接触到的人都请过来了,若不是宋妤跑去乡下看茶叶了,只怕也会被一起请过来。
众人原本只是三三两两说几句话,议论这间染坊和柳承业的成败,看到柳云溪在,便热情的走上来打招呼。
“还以为今日不过是个小场合,没想到咱们柳老板也过来了?”
“有些时日没见柳老板了,听说你家兄长回来了?”
“是柳公子回来了吗,我昨日听说的是柳老板准备着要成婚了啊。”
闲聊之间,她的婚事便迅速在众人之中传开了。
一人惊呼:“还真是件大喜事。”
也有机灵的抢先来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啊。”
柳云溪微微抿唇,轻声答:“只是定了日子在下月十五,眼下还没下帖呢,诸位都是贵客,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请诸位来喝杯喜酒。”
少女嘴甜会说话,哄得众人欢心。
“那是自然,柳老板是个敞亮人,跟你交往,咱们也心里透亮啊。”
“说的对,我们这几家子人都去,怕不是要把柳老板家的院子给塞满了。”
几句话便热了场,一众人都开心的笑起来。
柳承业在院里听到外头声音不对,今日是自己组的局,怎的她柳云溪来随口说了几句话,众人就把他这个主家给忘了。
他气愤的踹了随身小厮一脚,打发小厮出去打断众人的闲聊,把人都叫进来。
片刻后,众人都进到院子里,看着大染缸前意气风发的柳承业,有人露出玩味的眼神,有人好奇打量,也有人悄悄看柳云溪,把叔侄两个放在心里比较。
柳承业站在人群中心,看不到那么多人的表情,只享受着被众星捧月的得意便喜上眉梢。
他失败了那么多回,又一次次东山再起,这一回总算是出人头地了。
“感谢各位老板今日抽空来捧场,如今这周氏染坊正式更名为柳氏染坊,日后还请诸位多多照顾生意啊。”
声音落罢,有人客气的捧场:“恭贺柳二老爷啊。”
得了一点肯定,柳承业便高兴的合不拢嘴,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得了些机遇。”
柳云溪只站在边缘看叔父欢喜的样子,自己脸上也露出淡淡笑意。
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惊讶道:“你们是哪来的人啊,在我的染坊里做什么?”
他拨开人群走到柳承业面前,一脸疑惑,柳承业也甚是不解。
“你是谁?”
来人侧过身来环视四周,开口说:“我是这家染坊的老板,一早就听伙计来说,染坊外头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难道你们是来砸场子的?”
闻言,柳承业大惊,“这家染坊早就过给了我,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来人惊讶又气愤,“胡说八道,这是我的染坊,怎么就成你的了。”
当着众人面被闹事,柳承业感觉很丢脸,赶忙从怀里掏出房契地契和转让契约来,“你们周老板早就把这地方卖给我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中年男人凑近看了一眼上头的字,扭脸道:“什么周成泰,我不认识这个人,这家染坊是我上个月刚开的,房契地契都在我手上,伙计也都认识我,不服咱们上官府理论!”
柳承业不敢相信,磕磕巴巴道:“这明明是我的染坊,先前我带人过来看过,你们也都见过我的。”
说着,扭脸看向晾晒场上正在忙活的几个伙计。
一个伙计得了中年男人的眼神,小跑着穿过宽大的场地,走到众人跟前来。
回话说:“我们这儿从来都只有一个周老板,先前您过来,我们只以为是老板的朋友过来逛逛,没怎么往心里去,没想到您只是来看了一趟便把自己当东家了。”
柳承业听罢,大惊失色:“你!”
众人才热闹一会儿,见这景象,神色各异的窃窃私语起来。
眼看着好好的开场庆功会忽然就要乱起来,柳承业忙拿着几张纸给诸位到场的客人看,解释说:“我这儿也有地契和房契,大家都能做个见证。”
靠得近一些的人,凑过去瞧了两眼,在生意场上经验丰富的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他手上几张契都不对。
“柳二老爷,您这地契和房契上的字儿对不上啊。”
“盖的也不是官府的印章,有几处故意模糊,莫不是在什么地方伪造的吧。”
“什么?怎么可能呢。”柳承业不可置信的拿了契约在手上看,怎么也看不出哪儿不对来。
可众人都说有问题,他心里发虚,不由得提高了声量给自己壮胆,“这可是周老板亲手交给我的,他可是在湖州贩布的大商户,怎么可能骗我呢。”
有人接话说:“湖州贩布的商户我倒认识不少,孙家、朱家和玉家,就是没听说有这么个周老板。”
“是啊,柳二老爷,你莫不是给人骗了吧?”
“几张废纸就能哄了你,柳二老爷是不适合在商场上混,还是早些收拢收拢家财,往别处去打拼吧。”
众人都是些精明的狐狸,知道在这儿久留不但沾不到好处,还有可能碰上官司,纷纷借故离场。
临走之前还有人提醒,“柳二老爷,先前问我借的一百两银子,可别忘了还。”
经过柳云溪身边的两个女老板停下来,好心的邀请。
“这儿也没什么热闹凑,咱们都回去了,不知柳老板可要同行?”
柳云溪看了一眼叔父那慌张无措的样子,确信他这十几年来跌倒那么多次,是一点教训都没吃,一点脑子也没长。
做生意对他而言如同一场豪赌,赌赢了便是风采无限,输了却有家人替他分担。
这样的人手里一旦有点儿银子,贪念便永无止境,非得把他逼到绝境,等到吃穿住行都成问题,他才能收起他那狂妄的心,没有资本再去执迷不悟。
她微笑着应答二位,“好啊。”
“好好,我家铺子里刚上了一种放了桃花粉磨出来的胭脂,不如柳老板一起去试试?”
“你家铺子太远了,还是去我家,我家酒楼出了几道新菜,前头柳老板常来,这回出了新菜,也先请您去尝尝鲜。”
三人并肩而行,柳云溪还没在两家之中拿下决断,就听见身后传来勉为其难的声音。
“侄女儿,不如咱们一起回去?”
胭脂铺的薛掌柜口齿伶俐,转头看到柳承业的嘴脸,就忍不住点破他,“柳二老爷,你该不是又要跟柳老板借钱吧?”
酒楼的佟掌柜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女子说话,柳承业为着面子不好跟她们翻脸。
只瞅准了柳云溪,理直气壮道:“我只是一时手头紧,反正你的家业也是你爷爷也就是我爹的产业,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又是那一套故技重施。
柳云溪听了,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他,“叔父跟我父亲借了少说有上千两银子,三五年过去,也没见您还一点。您说这产业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当初分家时您分到的那些,如今还剩下多少?”
总要扯亲情,是真有亲情,还是借着亲戚的名头拉别人垫背呢。
出了院去的众人也都还没走,或近或远的看着这里的情况。
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柳承业不敢大声张扬自己被人骗光了家财的丢人事,反仗着自己的身份,开始对柳云溪施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云溪,我可是你的长辈,你让我下不来台,就不担心自己背上不敬尊长的骂名?”
薛掌柜白了他一眼,“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自己做生意收不了场,过来求人帮忙,还一副人家欠了你的样子。”
佟掌柜也说:“柳二老爷,咱们都是生意人,赚钱赔钱看运气,看本事,可从没听说谁赔了钱,端着长辈的架子就能拿捏着小辈替他收拾烂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