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溪还不放心,又小心询问:“没给您造成什么麻烦吧?”
“无有无有。”许老板连连摆手,又庆幸道,“还好是钱庄老板向我透露了几句,不然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若两家因此起了嫌隙,那才真是惹大麻烦了。”
昨天刚得知此事的原委,也顾不上今天是除夕,就赶忙带着人和礼来道歉了。
还好来的早,再晚些就真要出事了。
许老板探身向外头看,吩咐道:“拿上来。”
话音落罢,院子里候着的许家家仆便跑去门外,抬了大大小小几个箱子进来,摆到前厅上。
“这是……”柳云溪不解。
许老板站起身来,打开了几个箱子,随意道:“两家来往许久,我也没正经上门送过礼,这点子东西不成敬意,还请收下吧。”
柳云溪也起身去看了两眼,大箱子里装着的是半人高的玉雕,小盒子里也多是些精致的玉饰首饰,绝不是市面上能随意买到的,都是值得收藏的精品。
“这礼太重了。”她面露难色,“心意我领了,礼物还是带回去吧。”
“都说赔礼道歉,你若是不愿意收下,我这心里也不安宁啊。”许老板连连道,“玉石本不值多少钱,得要喜欢欣赏它们的人来用,才算真的有价值。再说这些东西怕磕碰,万分小心的抬过来已是很费劲,再要我喊人抬回去,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看许老板坚决的态度,又想着毕竟是他家儿子有错在先,自己只嘴上说原谅,他们估计是不放心的。
“那好吧。”她不再多推辞,收下礼物。
等以后许家有大小事,自己再多还些礼回去就是了。
见柳云溪把礼收下,许老板才算是真的踏实了,微笑着说:“今日是除夕,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既然张公子不在,那我们也不多打扰,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您。”
送走许家父子,她叫秀心去把厅上的礼物都登记在册,暂时用不着的便放去仓库里存着。
家仆进厅上去抬东西,她便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屋顶的雪水沿着瓦片流下来。
沉积在瓦片上的灰尘经过雪水的冲洗变得新亮,屋檐外是广阔湛蓝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悠远而宁静。
不知不觉,从屋檐下走出来,踱步到了前院里。
天冷了,再不见远方有飞鸟路过,只有照在身上的阳光依然灿烂,虽失了盛夏的温度,可看在眼中,依旧令人心情舒畅。
女子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神情都放松下来。
少年从外头回来,入府便看到这一幕,女子仰头望天,一身碧色衣裙配白底绣黄蕊心褂子,外搭一身青色厚衣,仿佛从雪地里长出的雪莲,在阳光中照的连发丝都是银色,清新动人。
好美,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阳光中,随风而去了。
他心脏猛得撞了两下,快步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娘子!”
柳云溪回过神来,侧过身来看到身边的少年,微笑着问:“那边的事情可处理好了?”
冬日的寒气中,少女白皙的肌肤更显清透,脸颊鼻尖隐隐透出些温热的红,原本温婉的面庞,也在日复一日的恩爱滋润中添了些别致的韵味。
再寡淡的荷花,也在蜜水滋润中沾染了世俗的欲色。
少年看愣了神,指尖沿着手掌滑向手腕,抓了她的手在手心里抚弄揉搓。
“嗯,本也没什么事,已经安排了下葬,剩下的事有哥哥在那里看着,我便回来陪你了。”
说话间,忙碌的家仆丫鬟陆续搬着东西从厅上出来,往里院去。
沈玉衡看到了,好奇问:“这么多礼物是哪儿来的?”
“还不是要问问你。”柳云溪用另一只手给他拨了拨衣领,小声说,“是不是因为先前庙会上那事,你让钱庄给许家施压了?”
盯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看他眼神纯粹的像个单纯的孩子,视线却在她的注视下有一瞬的躲避。
他忍下想要邀功的欢心,故作懵懂地说:“有吗?我不记得了。”
瞧他的反应,柳云溪便有了答案。
应该是件好事。
他一直很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从前是压抑情绪,不要人注意,如今是会笑会闹又要惹她注意,还能偷偷把事做了,不能不算是有长进。
她温柔的看着他。
少年似乎很享受被她注视,牵着手带她一起往后院去。
在园中散步,少年开心道:“听哥哥说,今年的年夜饭菜色不少,我也要下厨做两个菜,到时和三弟做的菜摆在一起,看你尝不尝的出哪道是我做的。”
“你倒是勤勉。”她低头一笑。
听到她言语中的笑意,沈玉衡也忍不住笑,“娘子这么夸我,那我现在就去厨房准备着。”
说着就松开她的手,要往厨房去。
“等等。”柳云溪在后头唤他。
少年很快走回来,侧身低下头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气音问:“娘子舍不得我了?”
“要跟你说正经的。”柳云溪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和张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若只是个假身份,为何连钱庄上下都能为你所用?”
沈玉衡握住她的手腕,她便松开了手,他顺势把面颊往她手心里送,在她手心里贪恋的蹭了蹭。
随后才一本正经道:“说来并不复杂,经营永盛钱庄的张家与秘阁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
这不是能与人说的小事,但告诉云溪的话,就没关系。
当初皇帝还是太子时,为了时刻知晓诸位兄弟的动向,确保他们不会对自己有异心、构成威胁,便在暗地里创建了密探机构,刺探京中要员、皇子们的消息,也就是秘阁的前身。
那时永盛钱庄的老板已经有了不小的财富,他深知想要保住手上的钱,就要有官府的人做靠山,身在京城,想要接触权贵并不是简单事。
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相见,一拍即合,从此永盛钱庄成了密探藏身歇脚、打听消息之地,作为回报,永盛钱庄有当朝太子的庇护,十年不到的时间,便开遍了大周国。
张家成为国之首富,财产甚至能与国库一较高下。
而代价很简单,张家世代的嫡长子,都要被送入秘阁为质。
听罢,柳云溪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感叹过后,看向少年的目光更多了些怜悯,说到底,他和他们都只是为人所用的工具。
她疑惑:“若秘阁是为此诞生,你父皇把秘阁交给你,难道不是对你寄予厚望吗?”
少年摇摇头,微笑着说:“与其这么说,不如理解为父皇开始忌惮张家与秘阁的能力,生怕把秘阁交给太子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才交给我这个最不得势的儿子,希望它不会在我手上败落。”
大厦建起不易,既已建成,便不是轻易就能推翻的,一位没有野心和威胁的领导者,会让大厦从内部瓦解,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一个威胁。
柳云溪熟读用人之法,很快就明白他所说的,当今皇帝所用的制衡之术。
她摸摸他的头,安抚道:“他人的算计终究不能做到算无遗策,你既能走到如今,便足以证明你并非无能之辈。”
少年嘴角勾笑,低下脸来亲吻她的指尖,“我若是无能之人,如何配得上你。”
就算是从烂泥里长出来的新芽,也会因为向往高处的太阳而奋力向上。
而他每一次的蜕变,他的太阳都亲眼见证,也给他最温柔有力的奖赏。
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外头街上热热闹闹的放着鞭炮,后厅上几个男人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酒。
柳朝因为要照顾父亲不会多喝,沈玉衡又在柳云溪的眼皮底下,更不敢喝醉,只浅酌了一杯。
真正喝醉的只有柳明川。
“哥哥,你小心些。”柳云溪搀扶着柳明川往他院里去。
看他喝醉的样子总有些啼笑皆非,还声音模糊的嘀咕什么“没缘分”“心意终究比不过金银财宝”之类的话,听来惹人发笑。
把人扶到院门前,交给春生接手,柳云溪回了自己院里。
刚踏进院门就看到卧房里点着温暖的烛火,想是沈玉衡提前回来,已经把床铺好了。
少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很不喜欢旁人动他们的床,执着于自己铺床,成婚以来,日日都是如此。
柳云溪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推开房门,背后的冷风顺着敞开的门飞刮进屋里,她正站在风口上,露在外头的脖子被吹的冰凉。
关上房门踏进屋里,外间看不到人,脱了外衣,拐到里间后才瞧见个人影。
他只提前回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这一会儿功夫,便换好了寝衣,是一身蚕丝织成烟红色料子,贴合在细腻的肌肤上,勾勒出少年纤瘦的腰身,大腿上肌肉的轮廓也若隐若现。
发带也解了下来,乌黑的长发散在脑后,发间零星点缀着用金子和红宝石镶嵌成的发饰,适用金子的盘扣,一个个夹在发间,像黑夜里闪耀的星辰。
垂落的长发遮住了雪白的侧脸,只能借烛火的光芒看清他微垂的眼睫。
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年也不回过脸来,故作迷局,诱人深入。
“床都铺好了,怎么不去床上等?”
她看着铺的整齐又暖和的床榻,径直走了过去,并未在少年身边停留。
俯下身掀开一个被角,身后火热的胸膛贴上来,得益于丝绸华软的触感,她的蝴蝶骨能明显感觉到被结实的肌肉覆压过来,宽阔的胸膛几乎把她的后背都覆盖住。
几乎每一天,她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少年的成长,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
“我好看吗?”少年沾惹欲//念的嗓音带着低热的沙哑。
他捏着她的下巴要她转过脸来。
柳云溪如他所愿,回过脸正视他。
被他拥在身前的手臂抬起,指尖在他耳边的发丝中撩拨,温柔道:“我的玉衡是最好看的。”
“不是玉衡,是夫君。”他哑声说着,唇瓣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是夫君,也是玉衡。”
指尖穿插进他发间,轻轻抚摸着那些如星辰般闪耀的红宝石,还未在宝石上染上温度,手腕便被他捉在手中,整个人被压倒在了榻上。
“叫我夫君。”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耳侧。
柳云溪轻笑一声,伸展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近到身前。
唇瓣摩挲着他的唇瓣,每每他想吻上来,她便故意后退,聊得他心烦意乱,呼吸都粗重了,才用极小的声音唤了句。
“夫,君。”
短短两个字,如羽毛般轻柔柔的飘落在他心上,撩的人心痒难耐。
少年眸中有光芒闪动,眸色中映照着爱人的倒影,刻在记忆中,永不相忘,只愿年年岁岁如今朝。
岁末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漆黑的天空被点亮一瞬,在连天鞭炮声中迎来新年。
——
年后第二日,柳明川赶回永州,柳云溪和沈玉衡收拾了行李前往京城,家中宅院和父亲有柳朝照看,后顾无忧。
水路只到江州境内,再往北,河流结冰,无有行船,只能转归陆路。
一路马不停蹄,赶在正月十二日清晨入京城,下榻在驿馆中。
冬日最严寒的时候已经过去,但北方依旧冷的厉害,初到此地,柳云溪很不习惯当地的气候,哪怕前世住了几年,如今重来,身体的水土不服还是会有。
在房间里烧起炭盆,周遭暖了,身体才觉得舒服些。
确保她身体好些了,沈玉衡才走出门。
箬竹牵了一匹马候在驿馆门外,少年停走来门前,柳云溪一路相送。
他的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可为了以后,眼下势必要短暂的分离,有箬竹和墨影留在此地保护,他还算放心。
驿馆门外人来人往,沈玉衡不想惹人注意,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等我,我很快回来。”
柳云溪点点头,温声叮嘱他:“一切当心。”
——
朱红的长墙内,小太监快步走着,急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跑进了皇帝的寝殿中。
“陛下,陛下——”
皇帝刚下早朝,正在寝殿换下朝服,听到有人进来,不悦的问:“何事?”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颤巍巍道:“六皇子,六皇子回来了。”
“哦?”皇帝皱了下阴沉的脸,眼珠子转了转,吩咐道,“请他到勤政殿,朕要在那里见他。”
“是。”小太监下去,又按原路,快播走了出去。
宫墙里的安宁仿佛是死寂的,冬日的白雪盖不住皇宫的朱红。
天顶的光亮照进来,四四方方的一块天地在阳光的照耀中也只见红砖金瓦和低头行走在长街的宫女和太监们,穿着厚厚的棉服,在不同的宫殿之间穿梭。
墙外是刹寂冬日,宫殿里温暖如春。
宫女们低头不敢直视主子的容貌,恭恭敬敬捧着昨夜宫宴上梅妃娘娘受到的赏赐。
一节儿兰花指点在了药盒上,浓脂艳抹的女人慵懒开口。
“这盒子药不错,拿去给三王爷吧。”
身侧陪侍的宫女笑着应和:“娘娘待三王爷真有心,三王爷必定能早些康复,再为咱们皇上分忧。”
梅妃凤眸一抬,苦心道:“不过离京一趟便伤重如此,若不是有本宫替他兜着底,只怕他都死了千回百回了。”
莹心扶着主子的手,低身恭维:“三王爷也是立功心切,这六皇子下落不明,太子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榆木疙瘩,剩下几个皇子公主便更不足为惧,咱们三王爷多做出些政绩叫皇上高兴,还愁比不过太子吗。”
“本宫养出来的孩子,定然比皇后的孩子要争气。”梅妃抬手遮了下唇,神情难掩得意。
“是了,有三王爷在,娘娘就没什么好怕的。”
正要继续看下去,外头却传来慌乱的喊声,一路跑进殿里。
“娘娘,不好了。”
人刚进门,就被莹心厉声呵斥,“没规矩的东西,在娘娘宫里吵吵嚷嚷,你有几个脑袋?”
来人慌忙跪在地上,“奴才知错。”
梅妃白了他一眼,没叫他起来,只问:“什么事儿啊?”
“是六皇子,六皇子他回京了……”
“什么?”梅妃表情一僵,甩手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只剩自己的心腹。
待门从外头关上,她才皱眉道:“胡说什么,我儿分明告诉我,这沈玉衡至今下落不明,我儿亲自去寻都找不到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太监头磕在地上,“是真的,陛下在勤政殿召见了六皇子,奴才是听陛下身边的内官亲口说的,两人这会儿应该还在勤政殿。”
陛下竟然会召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