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萧将军的人过来了,只在后门上站了一下,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秀心走近些,把信放在了书案上。
柳云溪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青州沿江突降暴雨,军营遭遇水匪残部偷袭,靖王坠江,下落不明……”
看完纸上的内容,柳云溪震惊的连气都喘不动了。
秀心见状快步走到她身旁,抚着她的后背大声说:“小姐,小姐您喘口气!”
目光斜视了一眼信里的内容,心中一惊,还是安慰她说:“王爷他洪福齐天,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柳云溪的呼吸一顿一停,模糊间根本听不进去耳边人的安抚。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她逆天改命,终遭反噬……
如果沈玉衡死了,那她所有的筹划都成了空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难道她大着胆子去拼一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神情恍惚间,三个丫鬟都已经到了屋里,其余二人从秀心口中得知了靖王失踪之事。
“万一王爷他真的出了事,那咱们怎么办,小姐,皇上和梅妃娘娘他们是绝对容不下您的。”
秀心忧心忡忡的嘀咕,低头在柳云溪耳边劝说:“小姐,要不咱们回扬州吧,现在事情还没传扬出去,咱们还走得了,若是等尘埃落定,咱们就一辈子被困在这儿了。”
青娘小声劝道:“秀心,你先别激动,让小姐想一想。”
“不,他应该不会死。”
柳云溪头脑中闪过了很多想法,好的坏的都有,最终才下了此定论。
他武艺高强,随身带着各种药物,即便坠江,以他的体魄也能撑上一时半刻。
最重要的是,“下落不明”,那就是没有找到尸首,没有尸首,就还有一线生机。
她痛苦的扶额,“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三人彼此对视,沉默着退了出去。
书房里照进春日的阳光,严寒的冬日已经过去,再等个把月就是花开的时节,园子里的树木花草也种上了,只等爱人回来。
世事总是难料。
她本可以在扬州过平凡的日子,可她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命运和他的命运绑在一起,是为爱吗……
是,也不只是。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枯燥平淡的日子,所以她没有做一个极孝顺的女儿,也不安于做一个被人挑选的好妻子,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主动的选择,大胆的尝试,和不计一切的压上赌注。
她享受一家人团聚的幸福,可她也知道,即便是一家人,也会因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分开。
只有选择了同一条路,彼此才能携手同行。
是沈玉衡给了她与沈晏一搏的机会,如果沈玉衡出了事,她也会动用手中的金钱与人脉去扶持太子,绝不会让沈晏再登基为帝。
她不能崩溃,沈玉衡一定在等她。
柳云溪站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剪刀,解下自己腰间缀着的玉兰香包,将它剪开。
打开的香包里掉出一枚红玉扳指。
“你喜欢吗,等我的针法再精进些,我再给你绣一只。”
少年软绵绵的低语犹在耳侧,她清晰的记得自己收到礼物时开心的情绪,和发现香包中有个圆形异物时的好奇。
她知道,藏起来的信物,不到关键时候是拆不得的。
心里酸酸的,悲伤的情绪涌上来,眼泪还没落下,就被憋回了心里。
门外等候的三人心中不安。
没有等多久,就看到房门打开了。
柳云溪表情如常,吩咐道:“采晴,收拾行李,我们要出趟远门。”
采晴点点头,即刻就去卧房收拾。
她又吩咐秀心:“去跟马房说,我这几天精神很不好,要去京郊养胎,叫他们准备一辆马车,一个时辰后出发。”
秀心没有多问,跑去做事。
柳云溪从台阶上走下来,抬手扶住青娘的肩膀,叮嘱她:“青娘,我走之后,王府里的事务就交给你打理,秀心脾气急一些,你千万要按住她,不要闹出事来。”
青娘点头,“是。”
柳云溪微笑着肯定她的冷静,又说:“我一会儿写封信,你找人替我送到贤王府上。”
“贤王?那个一直跟咱家王爷不和的三王爷?”青娘疑惑。
“嗯,柳依依应该在他那儿,不过不需要跟她拉扯,她就算攀附贤王,也闹不出大的风浪来。”
大概柳依依在沈晏身边并不得宠,不然怎会跑来她门前叫喊。
青娘听完了,犹豫道:“小姐,其实秀心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柳云溪摇头拒绝了这个说法,态度坚定道:“我要亲眼见到他的尸首才会考虑后事,回扬州的事,眼下就不要说了。”
“是。”
青娘刚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
“小姐您是要……”
柳云溪抬手制止:“猜到了也不要说,越多人知晓此事,我就越危险。”
“奴婢知道了。”
庭院复归平静,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半个月后,马车抵达青州,一路沿江前行,路上偶尔打听到些消息,也都是官兵和水匪的打斗,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官兵驻扎的山周围有人警戒,不许行人靠近,马车只得绕开那处,往江水下游找去。
一天夜里,柳云溪又困又累,在马车中昏昏欲睡。
忽然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声音陌生,绝不是随行的墨影和箬竹。
在那声音靠近之前,她出声呵止:“你是谁。”
脚步声停在车窗外,来人回话。
“属下张进。”
柳云溪分辨了下声音,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他,才道:“我听说王爷失踪,你不在军中安定人心,寻找王爷的踪迹,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主上失踪后,我已派人寻找了二十多天,前几天发现了主上的下落,只是情况有些复杂……”
张进欲言又止,低声道:“还好王妃娘娘过来了,若是您去看,应当对主上更有益处。”
在张进的引路下,马车连夜赶路,在天亮时抵达了江边的一个小渔村。
清晨时分下起雨来,蒙蒙细雨在春日的草地上结成水珠,沾湿了女子青白色的衣裙。
“小姐。”采晴撑着伞要扶她。
柳云溪没有让她扶,只从她手上接过另一把伞,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
吩咐身后几人:“我自己过去,你们稍后再过来。”
踩着脚下细软的草地,穿过刚长出新枝叶的树林,走到一条小路上,小路的尽头是一户人家,那户人住在山崖上,沿着崖边的路向下便是江边的碎石滩。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雨丝,潮湿又阴冷,柳云溪深深的呼吸着,视线从江面移到茅草屋,又停在眼前的小路两侧。
她向前走去,快要到篱笆门前时,一旁的山林中传出响动。
转脸看过去,树林中走出个熟悉的身影,他走在雨里,手中提着两只野兔,一身单薄的布衣被雨淋湿,脸上是难得的悠然自得。
看到少年的脸,所有不安的悲伤都变成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她轻声唤他:“玉衡?”
少年似乎听到有人叫他,左右看看没有旁人,才将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眼神飘忽不定,似乎不确定她叫的人是不是他。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少年乌亮的眼底仿佛绽放了繁盛的花朵,动作都停滞一瞬。
惊艳于女子温柔的底蕴,优雅的美貌,疏离的声音也带了些客气。
“你是谁?”
第63章 63
◎暗恋◎
听到那懵懂的声音, 柳云溪的视线落在少年脸上,看到他疑惑陌生的表情, 心中咯噔一声。
江风从山崖下吹过,细细的雨丝从伞檐下飞过,潮湿的打在衣服上。
她愣了一下,问迎面走来的少年。
“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少年走到她前面,雪白的脸上滑落雨珠,乌黑的长发被雨水打湿,额发贴在脸颊上,像只淋湿的野猫,看她的眼神满是好奇与警惕。
柳云溪并没有疑惑太久, 视线上移,看到他额头上潦草包扎的伤口, 便猜到他或许是伤到了头脑, 失忆了。
这就是张进所说的, 复杂的情况。
她看着少年,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又变得忧愁起来。
“不,是我认错人了。”她侧过脸去,手中的伞也往前倾, 想要遮住自己落寞的表情。
一路找到这里走了半个多月,她担心过各种各样的情况, 却没想过他竟然会失忆——这境况让她想起了在扬州时,沈玉衡被下了药, 时而失忆, 时而癫狂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 要直接和他摊开所有的事实, 万一他抗拒、不接受,她该如何面对呢……
她感到迷茫。
低头踌躇时,耳边传来少年善意的劝告,“前头没有路了,你想找路的话,该往西边走。”
他礼貌的说着话,被雨打湿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视线小心的扫过女子的衣袖,想要再看她的脸,却被油纸伞遮住大半的视线,只得不动声色的将眼神从她顺滑的发尾掠过。
少年站在原地,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自己也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
蒙蒙细雨中,女子穿一身青白相间的衣裙,像青草地里开出的一朵雪白的山茶花,那随风波动的裙摆好像他心上掀起的波澜,一圈一圈往外荡。
她好美。
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尽管他也记不得自己曾见过多少人。
可第一眼看到她,就很想保护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主动问:“你一个人吗……”
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子转过脸来,微笑着说:“我赶了一夜的路,现下疲惫不堪,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日?”
少年眨了眨眼睛,被她正视着,心上难免慌乱,躲了她的视线才道:“你一个女子独自在外借宿,不太安全吧。”
“公子不必担心,有人与我同行。”她坦然答。
听罢,少年感到些许失落:原来她身边有人陪着啊,自己还自作多情的担心人家,真是白费力气。
他撅了下嘴,转了道走进篱笆院,背对着她道:“那你先在这儿等你的同伴吧,至于借宿的事,我去问问我大伯和大娘。”
“多谢公子。”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柳云溪脸上的微笑落寞下去。
她突然很伤感,她以为沈玉衡失踪了是遇到危险或是伤重到没办法求助,如今见到人才发现他的精神状态很好,除了失忆之外,几乎感觉不到他有任何的问题。
忘记了过去,从过去的阴影中抽离出来,对他而言,似乎是件好事。
想着想着就开始动摇。
自己真的要对他坦白真相,让他重新回到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再把那些痛苦的记忆灌输给他吗?
她想让他好,并不只有身处高位才能得到超脱的自由,像他现在这样,忘记了一切放下了一切,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她当初能放下对沈晏的恨意,或许也不会和沈玉衡纠缠在一起了。
她是个俗人,她放不下仇恨,她有资格决定自己的选择。
但现在,她可以替沈玉衡做选择吗?
她不知道。
雨丝打在伞面上,平淡的雨声也没能让她的心绪安静下来。
直到茅草屋的门打开,一个头发发灰的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上披着蓑衣,走来篱笆院门前,正是少年口中唤的“大伯”。
老人问:“这位姑娘是要借宿吗?”
柳云溪屈身行礼,“不知您方不方便。”
老人看了看天顶黑压压的乌云,答说:“家中还有一间空房,姑娘若不嫌弃,就请在此休息吧,快要进雨季了,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姑娘赶路想必也不方便。”
“多谢老人家。”她礼貌答谢,只专注眼前的人,没有注意到屋里投出来的另一道视线。
少年痴痴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憧憬。
屋里的老妇人见了,踮起脚去拍拍他的脑袋,“客人既然决定要留宿,你还不快出去接接人家。”
“哦。”少年应了声,装作无事,快步走到了篱笆墙边。
刚到门边,看着大伯把人迎进来,他注意到了从林中蔓延出来的小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有两个人。
少年一眼就看到驾车的男人,暗自咬了下牙,扭头问女子,“他们是?”
柳云溪回头看了一眼,解释说:“是陪我出行的车夫和我妹妹。”
原来是车夫。
少年暗暗松了口气,一并把人带进院里。
柳云溪和采晴在东屋落脚,关了房门,采晴小声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个人不是王爷吗,他怎么好像不认识咱们似的?”
她一进这院子就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王爷像变了个人,小姐也好像心事重重。
柳云溪平淡的答:“应该是受伤失忆了。”
看她不算积极的态度,采晴极为不解,催促她:“那您还不快跟王爷挑明身份,早早带他回军营医治才好。”
“我不知道。”柳云溪解了被打湿的外衣,坐在小木床上,垂头丧气的看着地面,纠结万分。
回想看到少年时,他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灵魂澄澈轻盈。
人生最难得从头再来,何况是对于拥有不堪回首过去的沈玉衡,她真的要打破现在的平静吗。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忧无虑,没有那些沉重的压力,也忘记了经历过的痛苦,活的像个……普通人。”
“小姐,若是王爷不回去,咱们怎么办,您怎么办?”采晴咬着唇,提醒她这种时候不该感情用事。
柳云溪听在耳里,心中煎熬。
“采晴,我以为是我拯救了他,可有没有可能,是我太贪心,太执着那些不可得的。如果当初没有和他扯上关系,或许他已经遁隐山林,远离纷争,而我会在扬州嫁给另一个人……”
是她的选择,影响了两个人的命运,或许是更多人的命运。
她真的承担得起吗?
从前沈玉衡坚定的站在她身边,彼此互通底细,她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决定,如今他忘记了一切,前世今生,只有她一个人在背负。
采晴喃喃道:“小姐,虽然我听不太懂您应该说什么,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过去的事也无济于事,您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柳云溪点点头,“让我想想吧。”
“那我去给您烧点热水,这儿的天气太潮湿了,喝点热水驱驱湿气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