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围着宋念转,看见门口的招财猫,还跳上去挠了几爪子,又被程介拎走。
宋念站在门口看了看,检收成果。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觉得还是清冷了些,可以放个花瓶,再出去剪几根新鲜的花枝插在上面。
她道:“我记得后花园种了很多花,现在还开着花吗?”
程介愣了一下,表情略有些僵硬,沉吟了一会才道:“开着。”
“有剪刀吗?我去剪几朵花进来。”
剪刀自然是有的,程介找来给她。
宋念拿着剪刀出去,边走边道:“那我挑几支颜色鲜艳的,我妈以前说过,过年一定要红红火火的才行。”
她说着推开了门。
外面天气冷,除了一些常青树,大部分树的叶子都落了。
但是宋念看到了一大片火红的玫瑰。它们有的已经开花了,有的还是花苞,但无一例外,全都长势良好,每一株都十分饱满。
玫瑰花被种在了一个很大的玻璃花房里。玻璃花房是设计过的,造型十分漂亮。顶上有人造的灯光,确保这些玫瑰花的光照。
宋念走进去,只觉得走进了一片美丽的花海之中。除了玫瑰花,花房里还有不少其他类型的花卉,不过都是作为陪衬,用来点缀整个花房。
“好多漂亮的玫瑰花。”宋念惊叹道,“好漂亮!”
“家里花匠弄的。”程介道。
宋念抬头:“程老师家的花匠好浪漫啊,种这么多玫瑰。”
“那应该是他的雇主比较浪漫。”程介悠悠道,“要是雇主不同意,他也不敢弄。”
宋念一下子笑出来。
她记得第一次过来,后花园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当时种了很多兰花,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花卉,但是也很好看。
现在明明就是大改了,要不是程介自己想弄,哪个花匠胆子这么大敢把雇主家的后花园全挖了。
“程老师,你好可爱啊。”
宋念上次这么说的时候他还很不乐意,这次倒是接受坦然,挑眉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又道:“我这叫近朱者赤。”
可爱的人明明是宋念才对。
程介现在太会说话了,还打直球。
宋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转移话题:“我要去挑花枝了。”
最后宋念剪了一大簇玫瑰花,其他种类的花也相应剪了一些。
她没有特意学过插花,但是周围很多人学过,平时耳濡目染得多了,这方面也懂,很快插出来一束极为漂亮的花簇,插到了花瓶里。
等他们全部忙完,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
宋念晚上想吃火锅,程介让人送了趟菜,他自己亲自去煮的锅底,给宋念做的鱼火锅。
小可怜馋得不行,跟到厨房对着程介“喵喵”叫。
程介无情道:“不是给你煮的,你目前还没有这个待遇。”
小可怜蹲着不走,程介瞥它一眼,“想吃自己去找个男朋友去。”
小可怜:“喵?”
宋念跟着走了进来,“你们说什么呢,不要欺负小可怜。”
她将猫抱出去,给它找了包小鱼干吃。
煮汤底需要时间,两人又一起将配菜都准备了出来。
还是程介准备,宋念打下手。
等一切都准备好,差不多也到了晚餐时间。
现在是冬天,外面黑得快,还冷。火锅绝对是最适合冬天吃的东西了。火锅热气氤氲,又暖和又好吃。
小可怜也吃上了自己的晚餐,同样是鱼。它蹲在自己的餐盘前,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吼叫声,吃得头也不抬。
宋念和程介一起入座。
她平时吃东西还算比较矜持,但今天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一方面确实是好久没吃火锅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程介煮的汤底真的好好吃。
做饭这么好吃也就罢了,他竟然连火锅汤底都会煮,这完全是可以出去开店的水平吧。
宋念有感而发:“程老师,你怎么什么都会。”
一个大少爷,这么会做饭是正常的吗?
程介随口道:“以前学过。”
“是因为兴趣吗?”宋念问道,“还有开飞机,你说的也是以前学过。”
“算吧。”程介给她夹了块鱼肉,“会做饭是因为一些因缘际会,驾驶飞机……”
他沉吟了一下,道,“高中的时候,有想过要去当飞行员或者宇航员。”
“后来呢?”宋念好奇道。
以程介的条件,去当飞行员肯定也是很优秀的。
“没有后来了。”程介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似的,“那时候我还小,未成年,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决定。”
其实,程介有这个想法也是高中之后。
他父母是商业联姻,本就是因为利益而结合。
两人和睦的夫妻关系只维持了短短几年,然后感情迅速退温。高中的时候,程介的父母感情彻底破裂离婚了。
他们离婚的那天并没有通知他,等程介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母亲已经走了,出了国,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程介当时追到了机场,但是航班已经走了。他来得急,什么都没带,站在机场看着飞机升空、离开,变成远方一道影子逐渐消失在天际。
那时候,他突然想,如果他可以开飞机就好了,那他是不是就能追上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在这看着,然后被保镖抓回去。
那个想法其实就是一瞬间,但在之后,在他彻底陷入迷茫的时候变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人在痛苦迷茫的时候抓住的那一点寄托往往会成为一根救命稻草。
他回去后找了很多资料,并且开始认真准备,打算参加高三的招飞。
他觉得,哪怕父母都不要他了,他至少也可以自己找点事做。很多孤儿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相比他们,他有优渥的生活条件,他已经高中,马上就要成年,他已经很幸运了。
那时候的程介,其实还是个阳光开朗的人。哪怕被母亲抛弃,他也只度过了短暂的颓丧期便说服了自己从痛苦中走出来,并且为自己选定了目标。
他认真准备了一年,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他没有和家里商量,只和自己的发小凌之寒提起过一次。凌之寒那时候还是个纨绔,听到他说要去当飞行员,便也凑起了热闹,要跟着去。
体检、考核,程介自认为全都表现得很好,但是结果出来,凑热闹的凌之寒通过了,程介没过。
从小到大,程介都是天之骄子,哪怕他学习并不怎么刻苦,成绩却始终独占鳌头,身体素质更是数一数二。
这是他第一次精心准备的考试,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不合格。
就像一年前他无力阻止自己母亲的离开。一年后,他同样无力阻止自己刚萌芽的理想被家里掐断。
后来他才知道,那次考核他拿了第一名,全项优秀,是他父亲亲自将他的名字从合格名单中剔除。
父亲告诉他,外祖父希望他出国,他答应了。
那是程家和谢家谈判的结果,因为谢家需要一个新的继承人。
谢家原来的继承人,程介唯一的舅舅在和外祖父大吵一架后跟人私奔了,彻底和家里决裂。甚至放言,家里再敢逼他,他就赌毒全染。
他宁愿毁了自己,也不愿意再回来。
程介的母亲离婚后重拾年轻时画画的爱好,全世界各处采风,几乎不再回家。
她当初嫁给程逐虎就是父亲逼的。为了联姻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她试图好好经营过,最后以失败告终。在程家蹉跎完了自己最好的时光,为了离婚又耗尽心力。
她已经尽过了自己的责任,如今不可能再任人摆布。
外祖父痛失继承人,只能将目光放在了除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之外,和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外孙身上。
程介年轻、聪明,现在培养完全来得及。
他被自己的父亲打包送上飞机,送到了外祖父手里。
程介的外祖父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的母亲和舅舅都曾深受其害。
程介到地方之后,甚至没有多少喘息时间,就被安排了满满的课程。他的大学也被外祖父选定,甚至不需要他回去参加高考。
没有人和他商量,一切就这么被敲定了下来。
程介觉得十分愤怒,愤怒之余还有强烈的不甘心和茫然无助。
明明一年前他还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捧着他、奉承他,似乎整个世界都被他握在手里。一年后,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亲自告诉他,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提线木偶。
他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都不受他控制。
他不是一个会乖乖就范的人。在听话了几天让外祖父放松警惕之后,他在一个晚上逃了出去,离家出走了。
他的证件都在外祖父手里,不能回国,没法找工作。
他买了一张长途车票离开了首都,去了一座小城。也是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叫唐建国的老爷子。
他是一家中餐馆的老板,程介当时是去找工作的。
程介走得急,又是离家出走,带走的钱财并不多。
他知道有些餐馆的老板会收一些偷渡过来的黑工人,工资会给得比正常工资低,但是不需要身份证件。
那家中餐馆当时就在招人,程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去了。
餐馆不大,老板自己就是厨师,有两个助手,还有一个收银员和两个服务员,现在还想再招一个服务员。
餐馆当时已经快要打烊,其他人都下班了,老板亲自接待的他,见他没有吃东西,甚至下厨给他做了一碗面,没收钱。
老爷子手艺很好,至少在程介的印象中,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
程介在这个餐馆里留了下来。
老爷子人很好,给他提供了一日三餐和住所。见他刚满十八,每天的早餐还会多给他加一个鸡蛋和一杯牛奶。
唐老爷子是这边的第一代移民,当年家里太穷,养不起他,但他自己敢拼敢闯,跟着人偷渡过来打工,攒了些钱后,开了这家餐馆。
他离开家乡的时候还很年轻,如今出走半生,老伴已经过世,唯一的儿子热爱探险,在一次探险活动中不幸出了意外,在医院躺了半年后救治无果死亡。
如今只剩老爷子守着这家餐馆,仿佛守着自己的大半辈子。
他不是没想过回国,但是妻子儿子都葬在这里,唯一的餐馆留在这里,他已然被绊住,没法再回去了。
“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往外走,现在老了,很想回去看一看,但是回不去喽。”老爷子曾经这样说道。
程介是华国人,年纪又小,老爷子对他十分照顾。
他一身厨艺本打算带着入土,现在遇到程介,便悉数教给了他。
如果是原来的程介,是断然对做饭不感兴趣的。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他逐渐融入了餐馆的生活,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是一种和程介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没有豪车豪宅,没有锦衣华服,但是有一个关心他的长辈。会根据天气叮嘱他添减衣服,会给他做他喜欢的饭菜,会在发现他胃口不好后特意给他煮开胃汤。
唐老爷子在那段特殊的时间里完全弥补了他对亲情的渴望。老爷子经常笑着道:“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这个餐馆就留给你,我也算后继有人。”
那是他最迷茫的一段时间。程介甚至真的动过念头,留在这里,开一个小餐馆,再也不回去了。
“后来呢?”宋念问道。
“后来……”程介沉默了半晌,才哑声道,“餐馆破产了,是我外祖父做的。”
其实他们早就找到了程介。但是外祖父觉得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在外面吃够了苦头,才知道回去乖乖听话。
但是现在事情有点失去了控制,他不得不插手。
谢家豪门望族,要整垮一家餐厅太简单了,甚至只花了很短的时间。
餐馆关门的时候,原本精神矍铄的唐老爷子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彻底老了。
对唐老爷子而言,这家餐馆不光是家餐馆,也是他大半辈子的时光,是他现在唯一的精神寄托。
程介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看着老爷子颤颤歪歪地将门关上,而他的外祖父拄着精致的拐杖,高高在上地站在程介面前,对他道:“恨我吗?那就打败我。”
“程介,你想要自由,可那些是有前提的。没有话语权的人,永远只能受人摆布。”
那是外祖父给他上的第一课。
程介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他和外祖父从小就不亲近,外祖父不和任何人亲近,他严肃、板正,从来不笑,所有人都怕他。
程介回去了,他是自愿回去的。
至少外祖父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话语权的人,只能受人摆布,他受够了。
外祖父给他制定了最严苛的学习计划,他每天要上无数课程,课程结束还要跟着外祖父学习公司管理,要学习应酬,要学着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那几年,除了上课的时间,外祖父有空就将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程介不再反抗,他像一块海绵一般疯狂吸收知识,然后为己所用。